閔瀾韜背起竹簍,望了望陰沉的天,又看了看身后正在準備和他一起出發的蔚藍。
“天好像還要下雨,”他皺眉,淡淡瞥了眼堂屋里的步元敖,不愿意他和蔚藍留在家里,又實在心疼她。“你還是別去了?!?
“不,我要去。”蔚藍甜蜜的固執著,走上來拉住他的手,“我不累的,我要陪你一起去?!?
步元敖抬起眼看天上厚重的烏云,慢慢握起拳頭。
蔚藍回頭向他笑著說:“步爺,我和相公去采藥,午飯已經放在灶臺的紗罩里了,記得按時吃?!?
步元敖微微點了點頭,直到閔瀾韜拉著她的手走出竹籬,他才轉動了眼光,看他們的背影,她在笑,時不時還搖動一下和閔瀾韜拉在一起的手。
他靠在身畔的桌子腿上,不去理會心的又一陣抽痛。
看著她的笑臉,有些欣慰,畢竟她過的很好。還有些酸楚,更多的是越來越劇烈的疼痛。這么多情緒混雜一起,成了空虛和苦澀。
院子外邊響起了遠遠的語聲,他有些煩躁,閉起眼。
腳步聲果然向這邊來了,來人在院子外沉默了一會兒才無法置信地喊了一聲:“姑爺!”
他不耐煩地睜開眼,這個女人也不看清楚就亂喊什么。他瞇了瞇眼,院子里是夫妻二人帶著一個二三歲的孩子,那個婦人一臉的驚喜,她丈夫卻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這就是四小姐的相公,步爺呀!”她推了丈夫一把。
丈夫張大嘴,也喜出望外地看向他,“步爺!”
步元敖緩緩站起身,盯著那婦人看,“香鈴?”很多年不見,他不太確定。
“姑爺,是我呀!難得您還記得我!您怎么在這兒?四小姐好嗎?”
步元敖僵了僵身子,姑爺?叫他么?
香鈴顯然誤會了他的沉默,表情一垮,“是不是小姐的寒毒一直沒好,您帶她來找閔神醫?”
步元敖垂下眼,微微一笑:“她好了。“
香鈴松了口氣,有些激動:“小姐和您一起來了嗎?”
點頭……也很艱難。
香鈴卻因為他的肯定而歡騰不已,眼睛已經開始搜索起來:“小姐呢?小姐呢?”
“她……和閔瀾韜采藥去了?!彼卣f。
香鈴一愣,和同樣意外的丈夫互相看了一眼。
步元敖還是坐在凳子上不說話,香鈴的丈夫也不太說話,只老實地抱著孩子坐在墻角,時不時因為妻子的話點點頭,笑笑,孩子在他的懷抱中迷糊睡去。
也許香鈴也發現了異樣,不太詢問他和蔚藍的情況,只是為了不顯得那么尷尬而說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步元敖默默的聽她說,無論是誰,無論說的是什么,只要能擾亂他的思緒就好……他發現,他比獨自一人時好受多了。
“……當初要不是小姐給了我一筆錢,我和相公怎么能過上如今的日子?……我和相公開了家小飯館,以前夫人請名廚到府上來教小姐的時候,我也跟著學了些呢……我的孩子樣樣好,只是不肯說話……”
步元敖聽的斷續,他不需要內容,只是需要聲響。
終于香鈴的話戛然而止,靜了會兒才是百感交集地喊一聲:“四小姐!”
步元敖抬起眼,看見香鈴哭著跑出去抱住剛回來的蔚藍。
蔚藍被動地讓她抱著,嚇了一跳卻沒掙開,因為她感覺到這個還沒讓她看清相貌的少婦是誠摯的……被她抱住的感覺……有些熟悉。
閔瀾韜慢慢皺起眉,應是以前蔚家的仆役吧?一切和蔚藍過去有關的東西都讓他討厭!或許……是因為害怕。如果有一天,蔚藍想起了一切……他幽幽地看向正在看著蔚藍的步元敖,她真的會不怪他嗎?
香鈴擦著眼淚,終于感覺到異樣的松開蔚藍,當看見她微笑卻無措的表情時,香鈴慌了,惶恐地回頭看步元敖,又轉回來看蔚藍。
“姑爺……”她求救似的喊。
步元敖的嘴角輕輕一挑,帶出滿滿的苦澀,他用下巴一點眉頭皺得更緊的閔瀾韜,“他才是你家小姐的相公?!?
香鈴身子一顫,完全愣住了。墻角坐著的男人也瞠目結舌地抱著孩子站起身。
蔚藍皺起眉,仔細的端詳著香鈴,“你……”似乎有些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
“小姐!你把香鈴都忘了嗎?”香鈴又哭起來,眼神卻更疑惑了,步爺穿的那么好,小姐卻穿的那么簡樸,而且……和小姐一起回來的男人是小姐的相公?為什么步爺會說那么奇怪的話?這些都是一直以來就認為小姐嫁給了步爺的她無法理解的!
“香鈴……”蔚藍看著她使勁的想,最后還是抱歉的一笑,“夫人,你認識我的吧?對不起,以前的事我想不起來了?!?
香鈴臉色慘白,“別叫我夫人!小姐,我是你的丫鬟香鈴啊,香鈴!”
“夠了!”步元敖站起身,冷聲打斷香鈴的哭叫?!澳悴皇莵碚议h瀾韜看孩子的病么,其他的……別說了?!?
就在蔚藍努力回想的一瞬間——他突然害怕了!如果她真的想起一切,想起他對她做過的那些事……她還會有這么明媚的笑臉嗎?還會有這么無憂無慮的神情嗎?
他……不是只期望她一直開心的活下去嗎?
很多他想不開,放不下的事,就在離記憶最近的時候豁然開朗了。
怎么才是對她最好的,他知道。他……愿意放手了。
閔瀾韜震動地看著他,又慢慢地垂下了眼?;蛟S步元敖打他,罵他,甚至在蔚藍面前把一切都說出來,他反而會好受些。
“孩子……怎么了?”他極輕的嘆了口氣,問一臉茫然的香鈴。
五年里,他擔心步元敖發現蔚藍的存在,怕蔚藍在沒愛上他之前就想起了步元敖。她愛上他,他更怕她離他而去!如今……他的心絲毫沒被救贖,反而被負疚感壓的更重了。
擁有蔚藍,擁有蔚藍帶給他的幸福,這就是代價。
閔瀾韜把孩子帶入內室診治,蔚藍在廚房里忙活著大家的晚餐。步元敖一臉冷肅地端坐在凳子上,拿定了主意,他再不頹唐。
他不必再無奈的遠望著她,他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為她擋住一切痛苦的回憶,就是……離去。就如同……就如同當初她決意犧牲自己而交換他的生命。他愿意用他的痛代替她的痛!
“香鈴。”他看著她,他眼里的肅穆讓香鈴不自覺地站直身子,垂首侍立?!皠e擾亂蔚藍……她現在過的很好。”他小聲說,卻不減威嚴。
“是,姑……步爺?!毕汊忺c了點頭,雖然不知道步爺為什么這么吩咐她,但她懂的,步爺是為了小姐好。
“如果她問起你,你不要告訴她有關蔚家,有關……我的事。就讓她無牽無掛的待在閔瀾韜的身邊。”
香鈴抬起眼,不知道為什么,步爺這么吩咐她的時候,她感覺心很難受,為步爺難受?!安綘敗嬖V我,發生了什么事行么?”
步元敖沉默了一下,從今天開始,從這一刻開始,他再不回首從前了。
搖了搖頭,他拒絕說起往事。只要她過的好,就沒有往事了,不需要有往事!
香鈴走進廚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些,“小姐,我來幫你?!彼龓退黄鹛舨恕?
“別叫我小姐,叫我蔚藍或者閔嫂子都好。”蔚藍向她笑,雖然想不起她是誰,熟悉的感覺還是在的。
“小姐……”香鈴掙扎了一下,蔚藍或者閔嫂子,她實在都叫不出口?!澳阋稽c兒都不好奇過去的事嗎?”她并不想違背步爺的吩咐,也不想擾亂小姐現在的生活,她只是忍不住,難道……那么深愛步爺的小姐,真的能把同樣深愛她的男人忘的那么徹底嗎?
蔚藍淡淡的笑了一下,“香鈴,”她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現在可曾有人因為失去我而難過嗎?”
香鈴一凜,有,真的有,而且近在咫尺!但她不能說,說出來,她太對不起步爺。雖然他不說,她也有些猜到了,小姐因為生病而忘記了他,卻過的很幸福,所以,步爺……
“沒……沒有。”
撒謊就撒謊吧,只要小姐過的好,她含著眼淚笑了。
“那便是了?!蔽邓{的笑好像把陰沉的天氣都照亮了,香鈴的心一絞,隱約的,她體會了些步爺的痛。“我何須想起過去,現在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嗯?!毕汊徦浪赖娜套⊙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