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她才一心置我于死地?”我滿心疑惑地?fù)u頭問,“為什么老天君分明不喜落離,卻還要叫他做太子?他自己也不喜歡的不是嗎?難道, 是因為流云的意思?”
“呵。”顥玉苦苦一笑, 口吻傲雪欺霜, “老天君是不喜, 可他終究還沒傻到要拿六界眾生來開玩笑, 故而,也就有了當(dāng)初以修為競太子一說。誠然落離他自始至終都不甚看重太子之位,然那是命中注定的, 他到底還是清楚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何況, 他有那樣一個兄長……”
“眾仙共睹那為人兄長的自行退讓, 皆直道是那人耿介傲岸、與世無爭, 連你都這么想吧!可實際上,在那層被老天君重重設(shè)防的外衣之下, 又有誰能知道落離的苦衷?”
聽到此,我不禁打了一個激靈,顥玉的話太深,深到我不敢去想,但隱隱之中, 我卻有一股甚為不詳?shù)念A(yù)感。
“此事暫且不提。”顥玉忽轉(zhuǎn)了話鋒道, “其實, 笥婧原是不想傷你的, 她先前只是想叫你二人分開, 一來,是因為她看出你二人命理相悖;再一方面, 還是鳳妍的因素。畢竟魔界的那次戰(zhàn)亂,鳳凰一族險遭覆滅,獨剩下她一個,連老天君都要賣她幾分面子,加之她自小就與天族有婚約,笥婧待她更如親女。”
“說來事也湊巧。那日老天君在凌霄殿設(shè)宴邀眾仙聚會,意圖公布落離與鳳妍的婚期,笥婧亦想借此機會叫你明白,是以酒席到了一半,她竟拉了原本就不想待在那處的太子回了離殿,他雖知道其中有詐,但卻不防其母居然懷的那種心思,不備之中吃了一記昏睡咒,一覺醒來,就看見你端端立在他床前。”
“莫說當(dāng)日那一幕令你心痛,他又何嘗比你好受一分?那時你假意持劍要刺鳳妍,實則只為試他,你直道他擋了劍,你就此傷情,可他卻哪里敢容一絲差錯?!倘若鳳妍有半分閃失,他知道,你便會是萬劫不復(fù)!”
“怪道那天我會覺得與我領(lǐng)路的那個小仙娥有些別扭。”我木愣愣的自言自語道。
顥玉抿唇,沉默了一會兒,長嘆一口氣:“當(dāng)夜你竟還設(shè)了結(jié)界困住了他,他想破那結(jié)界去追,反又怕傷了你,急怒之下,離殿也就此一夕,付之一炬。事情發(fā)展到這里,不但讓笥婧更為上心,同時,并著老天君也盡得知曉。他雖不在意這個兒子,然落離他終究是個儲君,老天君茲事體大,當(dāng)夜便親自押了他禁入挽瀾殿,一關(guān)就是半月有余。而這中間,也就有了我這個人偶。”
一波一波的重錘敲的我頭暈?zāi)垦#夷罅四箢~角,問:“那……你是笥婧做的?她想叫我歡喜上你,好徹底斷了對落離的心?”
孰料,顥玉居然搖了搖頭,否認(rèn)道:“并非是她,若是她的話,我那一世便絕不會只是你的兄長了。再者,她那時雖已有心要你的命,但天界卻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誠然這是件她盼望已久的事,可表面上,她仍需要做得好看一些,故此也拖延了一段時間。”
“這當(dāng)中竟另有其人?”我益發(fā)感到頭腦發(fā)懵,記起落離多年前交代的不讓我一人獨上天宮的話,我眼下方才領(lǐng)悟其中意味,可惜現(xiàn)在想想,卻已是明日黃花。我接著顥玉的話問道,“天界有何大事?”
顥玉出神地望著一旁的銀河,神色凝重,道:“老天君西山日迫。”
我不由吃驚,固然從未見過老天君,但也知道他確為上神之身,平白無故又不在劫上,怎的會突然朝不保夕,莫不是……
我驚詫道:“莫不是和落離有關(guān)?”
“不,”顥玉復(fù)又搖頭,“實則老天君此事并非意外,他郁郁已久,會成那樣也是早晚的事。”頓了一頓,顥玉看向我問,“竹兒,現(xiàn)今你可知,彼時他為何一心要娶你?后來卻為何又親手殺了你?”
我默然不語,顥玉見狀接道:“半月之后,他終于脫得挽瀾殿,既而又尋著你的氣息找到了凡界,可那時你卻已將他忘盡,業(yè)已成了一位紅塵少女。他見你紫發(fā)紫眸,更心知必定是因先前的事所致,心中亦更覺愧對于你。”
“所幸即便是重生一世,你仍舊歡喜他,當(dāng)時與其說是他想同你在一起,倒不如說是他在安慰自己,他自知與鳳妍婚期將至,但在他的心中,他想要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那么一個,哪怕是在那之前的一天,他也只想為了那個人,第一次換上一身紅衣。”
“他平生只此次執(zhí)拗這般,怎奈,也就是這一次,竟就叫他與你相隔了千年。”
“他不知你是個人偶嗎?”我怔怔地問。
“知道。”顥玉快速的眨了眨眼,仰臉道,“可他看我已生出了一魂三魄,你我感情又好,故而才將我留下,殊不知,有人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他日防夜防,不僅用盡全力在海邊那房子周圍設(shè)了重重結(jié)界,甚至盤算到了最壞的地方,他竟還不惜損壞了仙身……”
顥玉的一字一語如同一根根箭矢一般,盡數(shù)刺在我的心頭,我頓時了悟一切,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只覺太傷太傷!
“龍心之肉,垂死一線可強保人一縷元神……”幾番強忍,面前那人終是流下兩行清淚,良久,方道,“那顆說是可治好你紫發(fā)紫眸的丹丸,他將它混在了里面。”
霎時,胸中一陣悶痛難耐,我忍不住輕哼一聲,趕忙以袖掩面,悄無聲息的拭去唇角溢出的腥甜。
“他用三日做成此事,亦給了你三日的時限,原本只待三日后你點了頭他即娶你過門,誰成想,就在最后的那天,他忽察覺老天君病危。于是,在將丹藥與了你之后,他就匆匆趕回了天宮,可這一路遙遠(yuǎn),天地之間又有極大的時差,饒是他用最快的速度來往,人間卻也需得十日。”
“老天君將逝,六合八荒之內(nèi)無人不為之著緊,兼之他又在我們所居之處設(shè)了結(jié)界,本該是萬無一失。可恨有人偏偏心懷不軌,他前腳離去,后腳笥婧便被告知了此事,試想這等天賜良機,她又怎會錯過,況她早有預(yù)謀,遂當(dāng)即就領(lǐng)了四大天王下凡,當(dāng)然,鳳妍自也是缺不了的。”
“實則,他趕回天宮時,老天君已赍郁而歿。兜轉(zhuǎn)一圈,他竟發(fā)現(xiàn)在這緊要關(guān)頭他的母妃卻不見了蹤影,大感不妙,一刻也不敢停留的趕赴凡界,可所見所聞……”
說道此處,顥玉驀然頓了一會兒,少頃,竟問我道:“竹兒,這許多年,你可覺得尊者對你有甚不同?”
“嗯?”他的話鋒轉(zhuǎn)的太急令我不由一驚,但大略在腦海中過一遭,子傾對我確然要比別人更關(guān)照更遷就些,大至當(dāng)初我復(fù)仇之事,小至百年中的瑣務(wù),他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與我紅過一次臉,亦沒有強求過我一次,倘或別人做了叫我不如意的事,他更是會及時出面,可是,這其中難不成還有什么因由?
我直言回道:“想是因為善財師兄與尊者乃是莫逆,師兄將我托付于他,他自然對我好些。”
顥玉點頭:“是有這方面的緣故不假,但可能還有一點,你卻是不知的。”
我不解,示意他繼續(xù)說。
“其實,這怪不得尊者,只是他一直自覺有些過意不去。”顥玉斂眉道,“笥婧對你動了殺念,但她心知落離既心系于你,自己便必定也不會那般容易得手,是以她早先就做了準(zhǔn)備,稟報了老天君之后,即利用天機鏡尋到了遠(yuǎn)清苑,并借回了原本就屬于天宮的九黎壺,以保十拿九穩(wěn)。出事當(dāng)日,你見她手中所托之物,便是九黎壺了。”
“若不是那時你師兄及時趕回,又親自動手殺了你,你合該知道被吸入九黎壺的后果,莫說你曾食龍心之肉,縱是佛祖他老人家在場,也斷然救不了你!雖則你之后落得個元神碎裂,但總還是保住了一縷,是為慶幸。至此,你師兄也如愿的瞞天過海,起碼笥婧和鳳妍都以為你已死了。”
“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此事一夜之間轟動整個仙界,固然他成了天君,還沒人敢當(dāng)面笑罵,然背地里卻是受盡詬病,就連你那善財師兄亦恨他入骨,直道他有負(fù)于你,枉了你萬年來對他的心意,可誰又知道他的苦?”
“他愛你至斯,雖從未后悔,但卻也恨透了自己幼年時的一念之差將你害得這般。大愛大恨,他鎮(zhèn)日醉臥紫竹林幾近癡傻癲狂,若沒有你師傅,他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彼時,唯一能支撐他的,便是你的一線生機,他不求你原諒他,甚至不求你能記得他,他只是想再見你一面,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天長日久,善財在他醉后的一次探入他的記憶,終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后在一次與尊者聊天時談及此事,尊者方才得知那次笥婧拿走九黎壺的目的,心中慚愧不堪。”
想是痛到極致便不會覺得痛了,抑或是麻木了,無腸可斷了,我極平靜地問顥玉道:“你宿進(jìn)他的元神,他不知么?接下來呢?我想知道他是何時認(rèn)出我的。”
“呵呵。”顥玉輕笑點了點頭,“實際上,你師傅的用意不難猜,她老人家給你封了仙氣又換了相貌送出南海,所為的,不過是想叫你二人不再相見,饒是相見了,最好也別讓他認(rèn)出你。是以在讓善財把你送到遠(yuǎn)清苑的那日,你師傅亦平生第一次扯了個謊,她對落離說,自己沒能保住你,你已去了。”
“從不打誑語的師傅說了這樣的話,豈容他不信?接著,便就有了天宮連降數(shù)月的大雪,和他那一日較一日更加飄忽的身形。他數(shù)月常坐仙山之巔,久對天機神鏡,無奈卻連紫竹林都回不去了,是啊,又怎么可能回得去呢?他心中想見的那人,早已換成了另一副形容,連仙氣都改變了,他怎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