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亦如千年之前一般鴉默雀靜壁壘森嚴,不同的是,千年之前此中尚有我心心念念之人,而千年之后卻無我相憶,惟剩了一腔仇恨。
我隨流云身后在南天門前步下云端,四大守門天王見我面生,詰問道:“仙子因何入得天宮?”
前方的流云聞聲停步,拱手恭敬道:“四大天王在上,流云有禮了,此仙子乃是在下新尋的仙娥九九是也,先前那仙官犯了些錯誤被我遣到了別處,往后便是九九隨我左右,還望各位天王辨得九九面目,再見了莫要再阻攔。”
高高在上的四位天王見流云一番話語不卑不亢,亦拱手回禮:“既得地君所言,我四人日后定然不會無禮阻攔,地君請進!”
流云向內走去,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路過四位天王身前時我一副笑顏相迎,他四人面面相覷不知我傻笑個什么,我卻心想他四位便是法力修為再怎的,到底與師傅相比起來仍是云泥殊路相差甚遠,不然,怎么師傅小小的一個法術他們卻是識不出來?
我正兀自為這等容易就進了天宮而開心著,怎奈過了南天門后僅僅數步,竟只覺一陣寒風伴著寒香便兜面襲來,其中還夾雜著片片晶瑩的雪花,打在臉上生疼生疼。我以手覆面,以免再有雪碴打上來,原本走在前面的流云忽然頓了幾步與我并肩道:“適才竟忘了告訴九九了,快使出些仙氣護體,莫凍壞了。”
“奇怪。”我不解的問:“常聽其他的神仙們說天宮乃是四季如春常年皆為四月天,怎么今日卻是冰天雪地粉妝銀砌呢?”
聞言,流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欷歔一聲道:“哎,不止今日了,天宮已有數月如此。”
他此言令我更覺怪異,要說一天如此還有可能是水神布錯了天氣,數月如此的話……天君怎么也不管個好歹?
流云口氣頗是沉重的續道:“想來九九大抵是不知,實則天宮之內的氣候自古便隨在位之天君所動,天君若心情小有變動都無大礙,則是風和日麗晴空萬里,可倘若是天君心情有了大動,氣候便是會現出異常。”
“哦?竟還有如此一說?我倒還是第一次聽得,那看眼下氣候數月風雪漫天,恐不是天君陛下心情極其低落吧?”我甚感稀奇,卻不知這天底下還有哪個不要命的,竟大膽到連天君他老人家也敢欺負,真個了不得的人物!我若哪日得了閑暇,必要去拜會一番。
流云驀地雙眉顰蹙,暗暗道:“大約五月之前天后為天君誕下一女,天君與天后多年未出,這本是樁皆大歡喜的極好之事。只是不知怎的,天后誕子后竟突然出乎意料的患了氣膈之癥,原以為不過是肝氣太盛,就讓藥君給熬了幾副湯藥調養著也并沒甚在意,卻不成想,那湯藥不但半點也沒醫好天后的癥疾,數十日下來竟更是面黃肌瘦修為大損,縱是連別的仙友輸些仙力給她,卻亦是不見好轉。”
流云說著,極其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天君夫妻鶼鰈情深,天君見其如此,上天入地不知在六界尋了多少靈丹妙藥,數月以來老君的煉丹爐都要煉穿了。只可惜的是,天君所做一切皆是枉然,白白不起一絲作用,天后也仍是一病不起,故而也就有了這數月的寒雪。”
想是我在師傅的凈瓶內住的太久了,加之師傅因心系眾生而常在凡間少來天宮,且又是不八卦之人,所以,南海之上竟是連天君何時迎娶了一位天后這事都不曉得。想想也是,那天君應是個多么挑剔的神仙,據說他曾原有兩房妾室,只可惜到末了沒有一房被立為天后,都只做了天妃,可其中一房卻連天妃之福也消受不起,早早的就去了。有聞彼時天宮內亦是天降大雪數百日,不過,好在那天妃臨去之前為天君留下一子,如此,天君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方才有些好轉。
由此可見,天君彼時都為那死去的天妃傷到了這等田地,卻仍未在其有生之年將其立為天后,故而,我也一直認為天君他老人家是個極為挑剔的神仙。
而眼下天君好不容易找到了良人做了天后,該是何等的珍愛寶貝!她又偏偏不甚爭氣的病了,天君傷心個數把月倒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我不禁黯然,心想那落離若是承了他老爹的一半癡情,彼時也斷然不會對我下得去狠手,縱然是他不喜歡我,左右還和我有著一份師兄妹的情義不是?
我回神側首看向流云,見他正面有愁色抬頭望著天空,是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君真可謂是深情之人,只是流云兄還當放寬心扉,我想天后娘娘定會好起來的。”
他眉心舒展,朝我扯了扯唇角,少頃,又恢復成了那一副風輕云淡的形容,道:“九九金口玉言,流云替弟妹謝過!”
“啊!天后?弟妹?”
霎時,我腦中響過一記悶雷,天后若是流云的弟妹,那現今在位的天君豈不就是落離了?!我曉得他終有一日是要做天君的,可怎的卻這樣快?
“嗯,”流云點了點頭,“千年之前父君他老人家仙逝,賢棣便繼位做了天君,九九不知么?”
千年之前?彼時從未聽落離說過老天君仙體有恙啊,怎么就突然仙逝了?況且,他老人家早已尊為上神之軀,就是偶爾歷個天雷地火也不足以讓他灰飛煙滅了呀?
我滿腹疑問,可又礙于身份此一層,只得裝傻充愣著與流云道:“千年前老天君仙逝我倒是知道的,太子繼位亦是知道的,只不知道的是,流云兄竟是太子的兄長。曾聞太子其兄宅心仁厚愛弟有加,當年以修為競太子時其兄棄權成全了弟弟,卻不想此人就是流云兄了,九九著實佩服不已!”
流云光凈的面龐上彤云一閃而過神情靦腆,回道:“九九休要聽別的仙友夸大其詞,我不過是天生懶散不愿攬太多事上身,如此方全盤推給了賢棣而已,哪里就讓九九佩服了?到末了勞累了他才是我的不是!故而眼下他有心疾纏身,我力所能及的便盡量替他做了,只盼弟妹快快恢復,他也速速將養起來,如此我也好討個清靜。”
“呵呵,流云兄過謙了。”我忍不住笑著贊揚道:“流云兄為人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實乃真君子,真可謂是六界眾仙的典范!”
“哈哈哈!”流云聞言頓時一掃滿臉陰霾開懷大笑,只不成想的是,下一刻,他竟霍然轉身兩手捧過我的臉,道:“九九這張嘴真同抹了蜜一般呢!不過,他人是否能和你一樣認同于我都不重要,只要九九能如此想,流云已覺足夠!”
話畢,但見他彎著一雙眼睛撒手向前走去,我卻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唬得愣在原地只得干笑:“呵……呵呵呵……”
登時,我只覺有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一邊飛還一邊嘎嘎嘎不停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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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我舉步維艱的在心里默數著腳下的臺階,一步較一步更加緩慢,身旁不時有一兩個仙友經過同流云打著招呼,他倒也不甚在意的與我并著肩漸行漸緩地拾級而上。
回首看去,我與流云方才在步階上留下的腳印已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新雪,我的額發也已然濕透。沒來由的覺得心情益發沉重,腿腳亦像是拖上了兩塊大石一般,每抬起一步都會使人感到極其費力。一時間,心里兀然有個不該的念頭如同脫了韁繩的野馬似地,我極力控制卻是拉也拉不回收也收不住,甚至讓我驚慌失措惶恐不安。
我好想尋了落離問問他,為了鳳妍,他當真就如此傷心么?彼時他將我挫骨揚灰之際,可否也有過那么一點點的難過呢?
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臂膀上,徐徐暖意自腳底升騰,不過咄嗟之間,我全身上下原本已濕透的裙衫便被面前之人用仙力烘干,流云柔聲問道:“九九,可暖和些了?”
我微笑點頭,抬眼看時已身在凌霄殿前,殿內眾仙井然有序的分坐兩側各居其位,而中央道間金玉鋪就,從大殿門口一直延伸到金碧輝煌高高在上的另一端,只是那一端,卻是空空如也不見其人。
我突然覺得自己實是可笑之極,先前還抱著落離可能是貪戀天君之位才娶了鳳妍的僥幸心理,只消須臾,就被那空無一人的高位生生擊的粉碎。
“流云兄快進去吧,我在此處等你。”我盡力讓自己的形容看起來不會太過異常,可說話間嗓音中的暗啞卻連自己都難以騙過。
“不必,九九同本君一道進去吧!”
流云兀自說著,我都還未來得及反應,竟已被他牽著手踏上了金玉之路向殿首方向走去。剎那間,只見殿內無數雙眼睛無一不透著驚異之色將我二人看著,我心道,縱是讓他們見了一雙會跳舞還會唱歌的眼珠子,也不會像現下這般吧!不過,幸好師傅她老人家乃是佛道同修,再加上平日里普濟天下繁忙得緊,故而特特被容許不必來天宮早朝,不然……
流云停在殿首高階之下的首位旁落座,我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既而又緩緩移步到了他座位的后側,他回頭看著我暖暖一笑,道:“今日不會太久,眾仙將大事報備完畢就可以了。”
“嗯。”
我頷首示意他不必在意我,而之后的這一整個清晨,他同眾位仙友們究竟都議論了些什么我卻恍然不知,更不明白的是,為何我的這一雙眼睛好似被施了咒語一般一直粘在殿首那高位之上,直至朝終人散,我仍是呆呆的如癡傻了似地將它望著。
“九九這般入神是在想什么呢?”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忽然有人問道,我回過神四下看去方知早朝已散盡,流云已離位站到了我的身側。
“沒、沒有,早朝已盡,我們是要回去了么?”我并未打誑語,而是腦袋里當真空空一片什么也沒想,就如同那天君之位一樣,一樣空落。
流云作一副無奈的神情搖了搖頭:“還不能回去,今日早朝雖完了,可還有許多瑣事要理順,不過,待會回了香沉殿九九便不會這樣寂寞了,那處的仙娥們見了你一定都歡喜得緊。”
我隨在流云身側朝凌霄殿外行去,不解地問:“香沉殿?”
“恩,香沉殿,那是我被封地君之前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