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老夫人給烈如歌的感覺很奇怪,她們算是素未謀面,而寥寥十幾年間,曾經的丞相府二小姐的記憶從未浮現過,可如今見到烈老夫人,烈如歌腦中模模糊糊地隱現出一些歡樂天真的畫面。
這種奇異的感覺,從她回到丞相府,只有見到烈老夫人的時候才出現。烈如歌暗下不禁猜想,莫非是丞相府二小姐五歲前與烈老夫人最為親切,所以本尊連娘親都沒有記憶,卻獨獨記住烈老夫人?
“祖奶奶,外公告訴樂樂你今天回來,樂樂也沒有什么準備,這是在路上見到的,你會喜歡嗎?”樂樂從兜里掏出一件手巴掌大小的觀音木雕,是中等梨花堅木,不值錢,可木像手工十分精湛,五官與神態(tài)都栩栩如生,連觀音菩薩的白蓮衣與蓮花神座每一個細節(jié)都到位。
“哎唷,我的小寶貝選的真好,太合祖奶奶的心。如歌,你來瞧瞧,這精致的木雕比起大云寺的還要逼真,樂樂的眼光真獨到。”老夫人接過木雕,慈母地看著樂樂那仰著的期待粉嫩小臉蛋,喜不勝收地贊揚道。
烈如歌眉梢輕挑起,自家閨女賣寶的本領可謂爐火純青,沒幾句就把老夫人給收服??粗戏蛉舜丝滔采厦忌遥瑦鄄会屖值刈聊ブ稚系哪镜瘢€娓娓道來地給樂樂仔細說著觀音菩薩救世升天的神話故事。
而樂樂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專注地聽著老夫人給她講故事,似懂非懂,卻聽得有滋有味,還時不時奶聲奶氣地提問,一老一小之間的融洽互動,令人覺得溫馨至極。
在一旁伺候的婆子見狀,扭過頭,皺紋遍布的臉上淚痕縱橫。
烈震庭是老夫人老來得子,老夫人如今已到鮐背之年,應是含飴弄孫,享盡天倫之樂,可丞相府人丁單薄,前些年又出了多件禍事,人不單行,唯有出家修行,為子子孫孫積功德。
“淺云,你眼睛不光亮,別哭了,我這糟蹋的老婆子就習慣你的伺候,到我歸天前,你可都得有力氣地候著我啊?!崩戏蛉颂ь^一瞥,無奈地嘆口氣,輕聲對著旁側伺候的婆子道。
婆子立刻啐了下,抹去自己的眼淚,低聲道,“老夫人又在說糊涂話了,現在咱們回到丞相府,二小姐也回來,還給你帶了曾孫女,日后你只管是享福了?!?
樂樂眨了眨眼睛,兩只蓮藕嫩嫩小手抱著老夫人的手,櫻唇撅起,奶聲奶氣認真道,“祖奶奶,樂樂會好好孝順你的,你要一直陪著樂樂哦?!?
“呵呵,祖奶奶答應樂樂,會陪著樂樂長大的?!崩戏蛉颂謶z惜摸了摸樂樂軟軟的小臉蛋,樂得不可開支地道。
整一個上午,蘅蕪苑交疊響起軟糯童稚與蒼老干爽的兩道笑聲,連陰沉的天氣都被隔絕在這片燦爛暖融融的天地。
午膳,烈如歌與樂樂盛情難卻留在了蘅蕪苑用膳,老夫人吃素多年,橫蕪苑專門請來一個經驗豐富的素食廚子,但因為烈如歌與樂樂在,老夫人特意親自下手烹飪了幾道
家常葷菜。
“我好些年沒下廚,你們嘗嘗這味道還行不?”老夫人挽下衣袖,身上的藍色圍裙也解下放在一邊,笑瞇瞇地看著烈如歌與樂樂,慈眉善目,與尋常人家的老奶奶一般,沒有半點的端架子與嬌矜。
其實,老夫人出自小戶人家的,在書香門第的烈家最落魄的時候進門,沒有享過幾年富貴人家夫人的日子,就被生活逼的帶著遺腹子流落在外,再苦再累的活兒老夫人為了生計通通做過,人艱不拆。
此后,即便烈震庭官運通達,達到朝廷重臣丞相之位,老夫人依舊保持著簡樸的作風,不鋪張浪費。
桌上擺著香油鴨肉,醬肘子等一系列家常菜,色香俱全,烈如歌與樂樂吃后,紛紛贊不絕口。而且,最近圓了一圈的樂樂被烈如歌要求減少葷量懾人,趁機使勁地吃肉,眼角連半片青菜葉都未掃去。
見狀,烈如歌美眸危險的瞇起,樂樂皺著一張臉,苦哈哈地快速嚼著鴨肉吞咽下,接著不情不愿地頂著巨大壓力去夾其中最小的一片油菜,轉世斷腕般地堅硬放入嘴巴中,沒有滋味的干嚼一下,渾片吞下,小眼神還忒么討好地瞄向一旁的烈如歌,神態(tài)小心翼翼,又狡黠地想鉆空子。
烈如歌眼角凌厲一掃,樂樂粉嫩的小嘴巴癟起,小手動動筷子,無奈地再度吃著小油菜,可那雙天真無邪,仿若會說話的大眼睛卻滴溜溜地盯著桌上幾盤葷菜,饞得不行,小模樣委屈極了。
“如歌,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肉,打好底子,長大之后才會肌美光滑,水靈靈。你爹小時候,家里窮,這醬肘子只有在過年才吃上一回,平常都是清水米粥和著咸菜,所以你爹才弱冠之后是面黃肌瘦,身體抽桿般細長?!崩戏蛉俗屍抛犹职亚嗖顺返揭贿?,同時和藹地哄著樂樂多吃肉。
烈如歌抿唇不語,樂樂身體狀況她很清楚,現在有沒有精湛先進的醫(yī)術,所以在各個方面都需要萬分小心。抬頭看著樂樂那可憐兮兮瞅著自己,而老夫人又是一面的勸告,烈如歌頷首,這次就作罷,總歸一頓還不礙事。
而且,聽聞老夫人已有幾十年不下廚,如今年邁,行動不便,卻特意為她們娘倆整一桌子菜,心意難卻。
得到烈如歌的應允,樂樂頓時如同得了大赦,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美滋滋地又心安理得的海吃,這歡脫得沒有節(jié)制的情況,看得烈如歌眼疼,頭疼。
許是很久沒有這般熱鬧,老夫人蒼老的面色頓時染上一絲的紅潤,看起來氣色極好,精神攫攫。
午后,烈如歌讓綠蘿帶樂樂的回院小憩,因為她察覺到老夫人心事重重,對她似乎有事要講。
屏腿他人,室內只剩下祖孫二人,榻前的玫瑰紫釉上熏香裊裊升起,淡清的木棉花香四溢,寧和致遠。
老夫人坐在首座,雙眸聚精會神看著烈如歌,片刻后熱淚盈眶,又捏著素凈的手帕拭去眼淚,神色泰然地道,“今天見到樂樂
,令我記起……你不見的時候,剛好也是五歲。清晰記得從產婆手上接過剛出生的你,不足我兩手大,我當時心上是害怕又著急,擔憂養(yǎng)不活你。”
“呵呵,可我又想著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帶著你爹熬過來,如今烈家重振,家大業(yè)大,怎么會連一個女娃都養(yǎng)不活呢。你自小就身子弱,從沒斷過藥,我把你帶到我苑中撫養(yǎng),時刻提著心……可最后還是讓他人得手,是我沒護好你。”
看著老夫人哀傷嘆氣,耳中聽著舊事,烈如歌美眸波瀾不動,安靜耐心地等待老夫人的下文。
“如歌,你有濃厚的怨恨,一切是我的錯,你別怪你爹。錦瀾入府,是我的主意,我不能讓烈家的血脈流散在外。我自認沒有什么本領,但坎坷顛沛流離的艱苦日子自負以為至少學會看人與處事,不料把一泓禍水引入家門?!绷季?,老夫人老淚眾橫,傷感地道。
烈如歌薄如蟬翼地眼睫毛微微顫動,在眼瞼上落下兩片漆黑的暗影。老夫人此番話,烈如歌深知肚明,卻也始料不及。
起初,她以為老夫人回府,是要盛氣凌人地替錦瀾做主,把她這個親孫女冷眼相對??伤e了,眼下老夫人一把年紀,卻聲淚俱下,對她這位小輩道歉,且按照老夫人所言,烈如歌是由她一手帶大的,她不能如囂張對峙錦瀾那般……
半晌后,烈如歌抬頭,唇角淺淺一笑,“祖母,陳年舊事,不足掛齒。多年前種種之事,大多我都沒有記憶,此次回來只是認祖歸宗,別無他事?!?
“只是,祖母說得對,我心中是有恨,當年的大火在我心中始終磨滅不去,至今我夢回牽繞時刻,都時刻浮現,夢魘不斷。祖母,倘若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烈如歌反退為進,她要知道,老夫人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老夫人一雙老眸登時犀利懾人,怒不可遏,臉上浮現出寒意,“錦家欺人太甚,膽敢在丞相府下手,當年我心冷意灰,才斷然出家。如今你活著回來,此事不能就此作數。如歌,我此次回府,就是拼進最后一口氣,也要為你拿回屬于你的。烈家,只有烈氏者才能當家!”
老夫人面色嚴厲,勃然大怒,義正言辭顯然她對錦瀾是存有意見的。
烈如歌起身走到老夫人身側,抬手替她輕拍著后背,撫順著氣息,美眸中有一絲的水色。
“祖母回府,自當要怡然天得,無須為府中瑣碎事情操心,勞累自己。錦瀾表面掌管丞相府多年,但實際權力還是在爹手上,如祖母所言,烈家人不會改為錦氏,爹自有主張,并非盲目之輩?!绷胰绺枭裆坏氐?。
老夫人臉色微微激動,慈祥地看向烈如歌,一雙鶴皮老手緊緊握住烈如歌的手,感慨道,“如歌,你娘是個好女子,可一生坎坷不平?!?
話落,老夫人顯得精疲力竭,衰老的面色帶著絲絲的疲憊。
見狀,烈如歌喚婆子進來,伺候著老夫人歇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