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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裹著頭巾,被一群剛洗完澡的孩子圍著。快到家了,這時馬車夫說:
“有個老爺來了,好像是波克羅夫斯基來的。”
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向前一看,見到頭戴灰禮帽、身穿灰大衣的列文正迎面走來,就高興了。她一向高興見到他,這又正是她最開心的時候,所以格外高興。沒有人比列文更能了解她的偉大。
見到了她,他感到自己正面對一幅想象中那種家庭生活的畫面。
“您真像只帶領一群小雞的母雞,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
“啊,我真高興!”她說著,把一只手伸給他。
“您高興見到我,可也不讓人知道您在這里。我哥哥住在我家里。還是斯吉瓦給我寫了張條子,我才知道您在這里。”
“斯吉瓦?”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驚訝地問。
“是呀,他提到你們搬來了,我于是想我能否幫您點兒什么忙。”列文說。說過后,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就不再說下去,只默默地繼續在敞篷馬車一邊走著,同時摘下一片椴樹嫩葉往嘴里咬。他感到不好意思,是因為猜想像這種該由她丈夫干的事兒要一個外人來幫忙,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會不高興的。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為斯捷潘·阿爾卡杰奇把家務事兒推給了外人,還真感到不高興了。不過她立刻知道列文明白這一點。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喜歡列文的,也正是這種悉心的理解和禮貌待人的態度。
“我明白,當然,”列文說,“這只說明您愿意見到我,我為此感到高興。自然,我在想,對您這樣
在城里生活慣了的主婦來說,在這里會感到粗野,如果需要,我愿竭誠為您效勞。”
“啊,不!”陀麗說,“頭幾天有些不方便,后來感謝我那位老保姆的幫忙,現在一切都安排得好極了。”她指指瑪特連娜·菲里莫諾夫娜說,老保姆知道在說她,便高興而友好地微微笑了笑。她認得他,知道這是小姐的好未婚夫,并希望他們的事兒能成功。
“您請上車吧,我們在這里擠一擠。”她對他說。
“不,我走著去。孩子們,誰下來和我一起賽跑?”
孩子們不大認得列文,不記得在什么地方見過他。孩子們往往因為大人裝腔作勢而感到難受,于是就表現出羞怯和討厭的奇怪模樣。而對他,他們并不這樣。裝腔作勢也許可以欺騙最聰明、有洞察力的人,但不管掩飾得多么巧妙,都會被一個最遲鈍的孩子識破,而遭到他們的厭棄。列文不管有多少缺點,但一點兒也不裝腔作勢,所以孩子們對他顯示出就像他們在母親臉上看到的友好表情。兩個大的孩子應他的邀請立刻跳下馬車,隨即非常友好地和他一起跑起來,就像和保姆,和古莉小姐或母親一起奔跑沒有兩樣。莉莉也要求到他那里去,母親于是把她交給了他;他就把她放在一個肩膀上,帶著她跑。
“您不用怕,不用怕!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他高興地對母親微笑著說,“我不會讓他們摔傷或掉下來的。”
接著,看著他那靈活、有力、小心關切和過分謹慎的動作,母親放心了。她既高興又贊許地望著他,露出了微笑。
在這里,在鄉下,和孩子們及達麗婭在一起,列文不禁產生了天真愉快的心情,而這就
是達麗婭喜歡的。他一邊和孩子們跑步,一邊用逗得古莉小姐發笑的洋涇浜英語教他們做體操,并向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講述自己在鄉下的事務。
午飯后,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和他單獨坐在陽臺上,談起了吉蒂。
“您知道嗎,吉蒂要到這里來和我們一起度夏?”
“是嗎?”他說著,滿臉通紅了,立刻又改換話題說,“那就給您送兩頭奶牛來?如果您一定要算錢,就每月付給我五盧布。”
“不,謝謝您了。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那我就看看你們的奶牛,假如您允許的話,我來教您怎么喂養它們。全部關鍵在飼料。”
接著,列文無非是為了拉開話題,向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講述起牛奶業務的理論來,他認為奶牛只不過是把飼料變成牛奶的機器罷了,如此等等。
他說著這事兒,熱切地想聽到有關吉蒂的詳細情況,同時又害怕聽到。他怕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被打破。
“是啊,不過實際上這一切都得有人看管,可是有誰能做呢?”達麗婭·阿列克山德羅夫娜不好意思地回答。
在瑪特連娜·菲里莫諾夫娜的幫助下,她現在把家務安排得好好的,不想作任何改變;再說,她也不相信列文在農務方面的知識。她似乎覺得,這一切都要簡單得多:正像瑪特連娜·菲里莫諾夫娜說的那樣,只要給彼得魯哈和別洛帕哈多喂些飼料和飲水,叫廚師別把洗衣女工伙房里的臟水拿去喂母牛,就行了。這是很清楚的事情。而有關面粉和草制飼料的種種議論,都令人懷疑和迷惑。不過,最主要的是,她想談吉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