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恒宇低頭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反間之策無非便是以物證栽贓或是有人見到林仁肇和敵國暗通曲款,我料唐國之內與林仁肇政見不同之人,是不會放過任何對林仁肇不利之事的。”當下恒宇將自己心中所想之策一一道出,便連各種細節也有所詳述。
聽完之后徐皓月點點頭輕嘆道:“把在自己頭上或是分散了自己權利的人打壓下去,讓自己能夠上位,這便是恒古不變的生存之法啊,換個說法這就是政治。”
恒宇微微有些奇怪道:“大將軍此話在下有些不解,這政治于《尚書》比命篇中有載,是為: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周禮》地官遂人篇中是為:掌其政治禁令。其語皆乃帝王將相治理國家之意,似乎用來比喻朝中爭權奪利有為不妥。”
徐皓月啞然失笑,古代政治的含義和西方政治的含義可是相去甚遠的,當下也不愿多費口舌解釋,輕咳一聲道:“一時謬語,不必多說。”跟著摸著下巴緩緩說道:“但我覺得尚有不足之處。”
恒宇稚嫩的臉上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但還是起身畢恭畢敬的問道:“請大將軍明示。”
徐皓月就是喜歡恒宇這點,他雖然年輕氣盛,但卻仍能虛心求教,他雖然飽讀詩書,卻不迂腐,所以徐皓月喜歡和他商議事情,當下他笑了笑說道:“歷來的反間之策能否成功,往往取決于受策之君會否上當而已,你只想著計策,卻忽略了你要用計的對象,就算計策再完美,受策之君不上當也是徒勞一場而已。”
恒宇恍然大悟,沉吟片刻后道:“聽聞唐國主李煜精于文事,詩詞乃江南一絕,卻不知道這治國統兵如何?先前唐國的太子李弘冀倒是個人物,李煜卻是一直隱藏于李弘冀身后,在下對他也不甚了解。”
徐皓月點點頭道:“不錯,先前唐國儲君之位總是在皇太弟李景遂和李弘冀之間爭奪,但兩人去世后,李煜才出頭來,你不了解此人也不奇怪。既然不能判斷李煜會否中計,那你就要改進計策,還有一類反間之計,是讓受策者迫于形勢,無論如何都會中計的。”
恒宇若有所悟,低頭沉思片刻后忽然喜道:“大將軍,在下明白了。”跟著他走了幾步,緩緩說道:“在下以為,唐國現下還是畏懼我大周的,只消派密使到唐國,以林仁肇之策質問于李煜,林仁肇之策已經足以成為大周重新向唐國開戰的理由,唐國主驚駭于此,必定會殺林仁肇,以安大周之心。但李煜新登國主之位,也不好隨意殺將,最大的可能便是以通敵之罪殺之。”
徐皓月微微頷首笑道:“不錯,能想到此處,確實不易,還有一點,要讓李煜下決心殺掉國之棟梁,還缺少一樣東西。”
恒宇急忙說道:“不錯,要讓李煜下決心,我大周還需展示超逸絕倫的實力,如今大周才經歷了一場兵變之亂,各地尚在收攏兵權,以安朝局,各國都在觀望大周,我等需要有一場大戰來震懾各國。到時候勝了,唐國上下必定心驚膽顫,我等只需稍稍質問于李煜,他必定會尋藉口殺了林仁肇的,甚至反間的理由他自己都會去找,也不必我們布置什么。”
徐皓月輕嘆一聲,點點頭道:“不錯,這便是勢在必行的真諦,那你覺得該出兵何處為好?”
恒宇毫不遲疑的道:“遼國!”
徐皓月笑了笑問道:“為何?”
恒宇道:“先帝伐遼受傷而病亡,遼國乃大周世仇,大周定然要先興兵攻打遼國,此其一也。其二,環顧諸國,遼國最為強盛,戰敗遼國,可極大威懾諸國。其三嘛,遼國此刻亦是紛亂不斷,正好用兵。”
徐皓月微微一笑道:“說的不錯,遼國耶律屋質已死,伐遼時機已到,我當準備親自領軍北伐!”
恒宇聞言大吃一驚道:“遼國北院大王耶律屋質死了?!”
徐皓月冷冷的點點頭,緩緩說道:“我派了人到遼國上京,潛伏兩年之久,總算是成功了。”跟著他臉上悲戚沒落之色卻緩緩浮起,望著窗欞外蔚藍的天空低沉的說道:“但為了殺耶律屋質,損了我一員干將,卻不知道值不值得……”
……
時光回搠到后周武定元年二月,已然是開春時分,但遼國上京卻還是一片苦寒之地。遼國神策三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在契丹族發祥地臨潢筑西樓城為皇都,會同元年更名為上京臨潢府,是為遼國上京。經歷三代遼帝經營,上京臨潢府已有十余萬戶的人口,在北邊苦寒之地已經算得上是第一大城了。城內勾欄瓦肆、街道商鋪一應俱全,契丹的建筑大多都是被契丹人擄劫來的漢人們建蓋,只是融入了契丹的風格而已。行于其間,若是只看建筑,已然和中原漢城沒什么兩樣了。
上京城南一大片都是被擄掠而來的漢、渤海、回鶻等族工匠居住之地,名喚漢城,和北面契丹皇祖居住的皇城隔城墻相望,兩城相連成一個日字。
城南東南角上是大片木匠鋪的集散之地,一家木匠鋪前十余名赤膊的漢子正將大段大段的原木扯上索套,吆喝著往木匠鋪內扛去。此時春寒料峭,這些漢子精赤著上身,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腳下麻草鞋子踏著春雪溶化后泥濘的地面,艱難的移動著腳步。
一名穿著遼國官服的契丹人帶著數名隨從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看著,那契丹人餓狼般的眼神盯著那群漢子的一舉一動,稍有停頓,手中的鞭子便是高高揚起,猛的抽下去,跟著厲喝道:“你們這樣漢人蠻子,手腳快些!別耽誤了修建府邸的正事!”
忽然間左面一名高瘦的漢子腳下一滑,十余人抬著的那段原木掙脫了繩索,滑落到地上,濺起的泥水撒到了那契丹官吏的腳上,一雙皮革馬靴登時被弄污了。
那契丹官吏登時大怒,一邊喝罵著,手中的鞭子便是沒頭沒腦的往那高瘦漢子身上抽去,直抽得那漢子倒在泥水里不住翻滾、哀嚎求饒不已,眾漢子以見狀大急,便想上前阻攔,那契丹官吏的數名隨從卻是一起上前,呼喝著抽出腰間跨刀,喝命眾人退后。
這時木匠鋪內,一名精瘦的漢子走了出來,他身形猥瑣,面色焦黃,尖嘴猴腮的長相甚是難看,臉上卻是堆滿了笑意,上前來行了個大禮急道:“蘇古勒大人,手下留情,打壞了我可沒人手了,這批木料還急著刨制了送到北院大王新府邸去建樓呢,再耽誤不起了。”
那蘇古勒聞言,惡狠狠的沖著那精瘦漢子啐了口吐沫罵道:“方任!你們這些漢人和豬一般蠢笨,快些干活!不然休想領到工錢!”
那方任點頭哈腰的陪笑道:“是、是、是,蘇古勒大人是北院大王府上最為仁慈的管事了,我們接著干活,只要新府邸建成,蘇古勒大人一定會得到大王賞識的。”跟著一串溜須拍馬的話從他口中說來,直把蘇古勒說得哈哈大笑起來。
“方任,你還真是漢人中最能說會道的人了。”蘇古勒哈哈笑道:“你們接著干活吧,大爺我到一邊喝口熱酒去。”說罷蘇古勒帶著幾名隨從到一旁的棚屋內飲酒取樂去了。
見蘇古勒等人走后,那方任回頭急忙將那高瘦漢子扶起,那高瘦漢子咬牙切齒的怒道:“他什么時候給過工錢?那些工錢都讓蘇古勒這狗頭私吞了!契丹狗,總有一日砍了你的狗頭!”
那方任急忙低聲斥道:“噤聲,辛苦這么久,現下總算有機會了,須得忍下這口氣去!”跟著那方任又吆喝道:“快點,把這些原木搬進去,還要將樹皮剝了,明日才好運到北院大王府啊。”一眾漢子又跟著忙碌了起來。
一頓飯功夫之后,木匠鋪內的木棚內,木匠們開始將原木剝皮加工起來,忙得不亦樂乎。那方任和幾名漢子在木棚內的一個角落,一邊拾掇著一根原木,一邊秘密商議了起來。
“聽蘇古勒這狗頭說,明日耶律屋質會到新府邸察看,府內我們已經去過多次,地形已然了熟于胸,只是不知道他會有多少兵馬跟隨。”那方任手中的斧子沒有停歇,低聲說道:“但不管有多少兵馬,我們已經不能在等,明日刺殺耶律屋質勢在必行!動手的人只有冷兄弟一個,旁人引起混亂即可,盡量掩護冷兄弟靠近耶律屋質。”
一旁那高瘦漢子點點頭,此刻他眼神中已經沒有了那疲弱之感,精芒大盛之下,低聲冷然道:“只要我能靠近耶律屋質十步之內,就一定能得手。”
一名面色黝黑的虬須漢子沉聲道:“兵刃要如何運進府去?遼國向來連工具都是不讓帶入,都由府中發放,而且耶律屋質到來,遼狗一定是先把工具收走的。”
那方任指了指原木低聲道:“待會兒我們把木頭下面開個孔洞,把兵刃藏在里面,便可帶進府中,耶律屋質來了,遼狗一定會搜走工具,以策萬全,冷兄弟相機從木頭內取出兵刃行事。這耶律屋質一定會穿軟甲,所以要直取面門!這些日子我們窺視這耶律屋質幾次,應該不會認錯了吧。”
那高手漢子冷兄弟點點頭道:“這老賊化成灰我也認得。”
方任點點頭低聲對那虬須漢子道:“金兄弟,待會兒你先派人送信到祖州知會張先生和李將軍,明日我們這邊一動手,上京城必定會大亂封鎖城門,他們那邊便可動手劫出耶律李胡!”這方任便是想要麾下派往遼國執行刺殺耶律李胡任務的方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