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抬頭試探性的看向沉香。
那人和她對視,過了幾秒,很輕微的點了下頭。
江淮不知怎的,心下一沉。
怪道寧容左在通州的時候,成日不見人影,他肯定是趁著自己和皇帝因事心煩的時候,察覺到了什么,并且無時不刻的拿著個小冊子記著,估計就是在調查那些望族。
她揉了揉眼角,又想起來那只狐貍對她說的兩句話。
“你不能死,不過有人要倒霉了。”
“你這次可是攪了我的好事。”
果然,她呢喃道:“在通州多待些時日好了。”
飲半城在旁看著她:“就算是待的再久也沒有用,你滿心都是你姐姐。”
江淮聞言附和:“你說得倒也不錯。”頓了頓,“叫他查也好,因著科舉的事情,我得罪了那么多朝中公卿,眼下是不能再結仇了。”
沉香頷首,忽然,那人抬起頭來,問道:“既然提到了我姐姐,你能不能幫她看看,莫不是真的因為長華的死,得了失心瘋?”
沉香的瞳孔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縮小著,他和飲半城對視一眼,驀地對她冷淡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江淮蹙眉:“我不要聽故事,我想讓你們看看我姐姐。”
沉香充耳不聞:“中原和邊蠻剛剛建交的時候,我曾經來過大湯,探訪了一些當地的族人,也普度了不少你們大湯的百姓。”
江淮心煩意亂:“你到底要說什么?”
飲半城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江淮眼珠微深,只好耐下性子來繼續聽著。
沉香見勢,這才道:“當時我游歷揚州,遇見了一個女孩兒。”
江淮見他突然住口,便配合著問道:“什么女孩兒?”
沉香道:“一個賣藝的女孩兒。”
他說著,大紅色的衣袂輕輕一揮,江淮只覺得有勁風撲面而來,冥冥中,耳邊響起來一陣細微的叫嚷聲,而隨著時間的加長,那聲音也越來越大,茫然間,飲半城的笑聲響起,叫她睜開眼睛。
江淮照做,卻是愣住。
他們三人本來身處留心居,卻不知何時來到了一處陌生的地界,正站在一個繁華的街口處,旁邊是密集的百姓,他們笑著圍在一起,像是在觀看什么。
江淮已經是第二次被沉香拉入幻境,想起上次的事情,她瞥了一眼飲半城,眸光雜亂如麻,兩秒后,才試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旁邊有個孩子直接從她的手臂處穿過去了。
飲半城道:“他們看不見咱們。”說完,推了她一下。
江淮踉蹌幾步,直接穿過那層疊的人群,到了中間。
等她站穩身型,抬頭一瞧,原是被這群人圍住的,是一對賣藝的父女。
飲半城和沉香也走了過來,江淮呢喃道:“這里是……揚州?”
沉香微笑:“聰明。”
江淮來不及看那個女孩,而是緊盯著他們那個討賞的碗里的銅錢。
蹲下來湊近些,她看清那銅錢上的年月,驀地怔住。
“長德二十六年?”她瞪眼,猛地站起身來,打量著四周,“這是三十年前?這是先帝朝的揚州?”
沉香又道:“不錯。”
說完,再次揮動衣袂。
這現實中的一瞬,虛幻世界里就已經過了一上午。
彼時街口的人群已經散了,那對父女也不見了。
江淮站在十里路口,左瞧瞧右瞧瞧,她一直想來揚州,只是苦于沒有機會,雖然知道這是假的,但這過于真實的感覺襲來,過把癮倒也沒什么。
她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巷口走出來幾個彪形大漢,這本不足以引人注意,之所以吸引了江淮的視線,是因為先前那人手里拿著的包袱,正是方才那對賣藝的父女所攜的那個。
她愣了愣,徑直走了過去,剛到巷口,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蹙眉走進去,江淮瞳孔微縮。
就在那巷子的深處,方才還能耍大馬金刀的男子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氣息全無,渾身是傷,看來是方才那幾個大漢動的手,劫錢殺人。
而那個女孩跪坐在男子的尸體旁,失聲慟哭。
看樣子,也不到十三四歲。
江淮心頭微緊,看來不管是哪里,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飲半城跟她在身后,忽然道:“來了。”
江淮回頭,瞧著巷口的沉香,愣了愣:“他不是一直……”
說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只見沉香的旁邊,有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走了過來,不管是衣著還是五官,甚至是眼神都沒有絲毫的差別。
江淮頭皮發麻,但反應到也迅速:“這是當年下揚州的那個沉香?是三十年前的那個沉香?”回頭指著那個女孩,“這就是你遇見的那個女孩兒?”
沉香在原地點頭,而那個三十年前的他則徑直走過那個女孩的身邊,袖子一抖,從中掉落出一本書籍來,啪嗒一聲,摔在血泊里。
江淮眼尖:“岐疆秘史。”
那個女孩兒也注意到了,抹干眼淚拾起來一看,里面是各種岐疆的詭異術法,她不認字沒關系,幾乎滿是解析的圖畫,上面的小人扭曲著的死相,可怖得很。
但女孩兒卻沒有害怕,甚至被吸引住了。
江淮微微瞇眼,而那個三十年前的沉香又轉身反了回來,盯著女孩兒消瘦的背脊,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兒茫然回身,警惕的打量著他,并且把那本書背在身后。
那人微微一笑:“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把這本書送給你。”
女孩兒已經深深陷入此書的玄妙之中,只想著用他們去報復那些殺害了他父親的兇徒,于是道:“我姓卓,沒有名字,我爹一直叫我丫頭。”
那人頷首:“那我給你起一個名字。”頓了頓,“就叫卓華吧。”
江淮聽到這個名字,陡然一個激靈。
卓華?
那不是當今皇后的名字嗎?
她想要轉過身來去問真正的沉香,但那人再次翻起衣袂,四周登時有勁風襲來。
江淮不安,瞧著周圍的景象開始劇烈晃動,驀地耳邊響起一陣刺鳴,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順手捂住耳朵,等一切平息之后,又回到了留心居。
她再次抬起頭,這夙夜深深,寂靜如死,天黑的像是幕布,而沉香已經不見了。
她回頭看著飲半城,眸光閃爍,其中有了太多的疑惑。
飲半城笑了笑:“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
江淮穩下心緒,那個女孩兒是卓華沒錯,不必再問,遂上前一步,眉間緊蹙道:“沉香為什么要把那本書送給她?”
飲半城笑意又濃了些:“為了幫她。”
江淮追的極緊:“那為什么現在又帶我看這些?”
飲半城道:“為了幫你。”
江淮輕眨了眨眼,渾身仿佛被蜇蟲爬滿,骨骼滲涼:“你們是想告訴我,我姐姐這次失了心神,是皇后搗的鬼。”
飲半城輕點了點頭。
江淮不顧別的,直接把住她的肩膀:“怎么才能破?”
飲半城本不想回答,但瞧她的樣子,還是道了八個字:“找到草人,銷毀即可。”
說著,輕推開她的手,打算離開。
而江淮稍稍側身,再次沉聲道:“既然當初肯幫皇后,為何現在又戳穿她?”
飲半城沒有轉身,而是輕飄飄的說道:“沉香把這本書送給她,本是要她防身自保,而不是要她害人。”
“那為什么上次她行去子術的時候,你們沒有阻止?”
飲半城轉過身來,對視道:“不能多說,多說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