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郭凜帶著穆雎去洞庭峰腳下的那片荒原賽馬,順便叫了江淮,花君,慕容清等一行人。結果寧容左知道后非死皮賴臉的跟著,又捎帶上了恒王,而一聽說恒王同去,穆玟也緊趕慢趕的跟著。
郭凜見狀,索性送了消息,把自幼廝混在一起的好友,全叫上了。
當眾人騎著駿馬席卷在那無垠的荒原上時,卻發現這里倒也不荒,只是太闊了,顯得草木不足而已,且臨近扶搖江,空氣都下降了一度,吸在肚子里,痛快似的涼。
江淮騎著那匹通身雪白,毫無雜色的流云駒,輕快的追上穆雎。
她正騎著自己的愛馬——烏金,閑悠悠的漫步在江邊。
江淮與她平齊,望著那滾滾湍急的江水,心下也襯得萬分澎湃,不住地贊嘆道:“這扶搖江不愧是九江之首,流勢都要更大些!”
穆雎只是縷著馬鬃,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細長的眉間,蹙著一抹淡淡的愁。
江淮眺望遠處,只見花君和郭瑾賽的正歡,回頭淡淡一笑,道:“可是我們壞了你的好事?”
穆雎被說中心事,凈白的臉頰瞬間緋紅,她用力的攥了下馬韁,半晌,才別扭的‘嗯’了一聲。
江淮頓時失笑,挺了挺脊背,又道:“不如這樣,你和他去石子較多的下坡,那兒不在我們的視線范圍之內,不就行了?”
穆雎攪著手指:“可是……”
“你可是穆雎,怕什么?”江淮把臉往那湊了湊。
穆雎聞言,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的事,從細節來看,郭凜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吧,否則,他怎么會看穿了那拙劣的把戲之后,還帶自己來賽馬呢?
至此,她才揚起笑臉:“那好!”
遠處。
寧容左和恒王并肩,立在上坡處,望著江岸那笑靨如花的兩人。
恒王索性坐了下來,叼了根細草,視線一直停留在穆雎的臉上,輕聲問道:“老四,那丫頭誰?。块L得真不錯?!?
寧容左一邊縷著馬鬃,一邊笑道:“你不認識她?”
恒王躺了下來,枕著胳膊,遙望著碧澄的藍天,道:“我哪里認識。”
寧容左拍著馬趴下,自己靠在那柔軟溫暖的肚皮上,目光清淡:“她就是賞花宴那日,失足掉進花池子里那個,郭太師內侄女,穆家穆雎?!?
恒王眼睛一亮,猛地挺身盤腿坐起,目光頗深的打量著那纖瘦的身影,咂了砸嘴,險些把細草吃了。
寧容左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忍笑道:“我告訴你,你可別動什么歪腦筋啊?!?
恒王眼神直勾,好半天才收了回來,一邊起身一邊打掃衣服,不屑道:“我能動什么……”
他說到一半,瞧見穆雎騎馬往這邊走,連忙翻身上馬,一夾雙腿,飛也似的沖了過去!
寧容左側目,啞然失笑。
二哥這好色的脾性,什么時候能改改。
話說那頭,江淮見穆雎被一臉熱情的恒王攔住,一時半刻脫不了身,花君和郭瑾不知騎到天涯海角去了,慕容清和江歇也不見了,至于躺在馬肚子上的那人……
她掉了馬頭,毅然決然的走向了郭凜。
他正站在馬旁,負手挺胸看著一行人,冷峻的臉龐在瞄到穆雎時,露出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笑意。片刻,掃到那個緊追不舍的恒王,又霎時間冷了下去。
江淮翻身下馬,走到她身邊,語氣調戲道:“怎么?你這個千年老鐵樹,終于開……”
“快到立冬的時候,你送她回去。”
郭凜那不帶感情的語氣,瞬間截住了江淮未全說出的話。
她抿著嘴唇,目光中十分不理解,凌厲的眉毛也一點點的蹙了起來,抬頭望了一眼那穆玟突然加入的糾纏大亂戰,好半天,才壓著嗓子問道:“為什么?”
郭凜的視線驀地的收回來,轉身去重新系馬鞍。
江淮捉住他的手腕,用力頗深,面色也認真了起來:“你不喜歡她?”
郭凜掙開她的五指,回身,突然反問道:“你不喜歡明王嗎?”
江淮被問的了一愣,轉頭瞄了一眼正盯著她的某人,又匆促的別過頭去,不解道:“這和他又有什么關系?!?
郭凜見她雙頰那一抹若隱若現的紅,難得笑了笑,旋即道:“所以,誰說喜歡就非要在一起?!?
江淮目光一怔,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和寧容左確實在一起了,但目前又不能用這個事實反駁,頓了頓,有些為難道:“你是在顧慮什么嗎?”
郭凜用手扥了扥腳蹬,道:“你那么聰明,還用問我嗎?”
江淮面色慎重,再次問道:“除去那些,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喜不喜歡她?”
郭凜手上的動作一停,直視著昨晚她食指勾過的掌心,心頭稍稍一動:“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能不在意。”
“那就是喜歡?!苯床恢獮楹?,就想弄出個黑白一二來。
“長安太危險了?!?
好半天,郭凜才扔出個如此敷衍的答案。
江淮自然不買賬,繼續追擊道:“你說謊,有你我在,誰能傷的了她?”
“就是你和我,才能傷的了她?!惫鶆C側目,眸中一閃無奈,“因為你我都是長信舊臣之后,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說明……什么?”江淮眸中極黑。
郭凜語氣有些艱難:“茍良事發,連你都不能自保得全,更何況我呢?所有的長信舊臣都是活在刀刃之上,朝不保夕,我連自己的來路都沒辦法篤定,拿什么保護她?!?
江淮將要說的一席話,在聽到郭凜的觀點后,瞬間全部哽在了嗓子處。
他的話沒錯,連性命都沒辦法自己掌控的人,又有什么資格去保護別人。
更何況,是心里重要的人。
她想勸,卻不知道該如何勸,也沒有理由勸,更沒有心情勸。
長信舊臣,如同湍浪中的一葉小舟,在驟雨疾風的摧殘下,搖搖欲墜,岌岌可危,連舟上的他們都隨時可能覆滅送命,更別提,去普度眾生。
倘使穆雎留在長安,就要和他們一起經歷風浪,甚至,有可能備受連累,丟了性命,倒不如回去西昌,回到皇帝鞭長莫及的地方,暫可平安。
她重視穆雎,自然希望她活的開心,活得自在,可沒了郭凜,她又怎能活的開心?
江淮抿了抿嘴唇,問道:“那你這樣……把她的心捧得高高的,又摔的狠狠的,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郭凜拽馬韁的手有些抖,他到底還是在乎穆雎的,可就是因為在乎,才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不一定是摔在地上,亦或許是摔進別人懷里?!彼Z氣有些遲疑,可目光卻是堅定的,“君幸,從小到大,咱們這群孩子里,你是最聰明的,也是最會取舍的,更是最能辨清局勢的,穆雎任性倔強,你不能,我也不能。”
江淮思量著,語氣輕微:“可她不喜歡黎涇陽?!?
“那你就叫她喜歡。”郭凜一躍上馬,語氣決絕,“用你的手段,無論好壞,把她給我哄回西昌,再也別到這個是非之地來!”
說罷,一揚勁鞭,駿馬猛地長嘶,聲音穿透風塵,帶著刺耳的厲,疾馳而去!
江淮望著那條煙塵混著碎草的痕跡,目光淡涼,又夾雜著一抹失落,心里也是沉沉的,有些微痛。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寧容左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她纖瘦的身后,輕聲說道。
江淮回頭,打量著某人。
瀟灑頎長的身型,烏墨柔順的發,如玉般極俊的臉,飛勢似劍的眉,高挺的鼻,微勾似醉的唇,還有那雙,深邃誘人的眸子。
華服著身,耀如明月。
她心中跌宕著那兩人的事,驀地回想起她自己的命運,以及和寧容左的坎坷的感情,心頭一酸,眼角微微泛紅。
“好端端,怎么哭……”
寧容左話說一半,眼前的人卻悄悄的扎進了自己的懷里。
當那雙纖細的手臂環上自己的精腰,他似被驚雷擊中,呆愣在原地,視線微遠,望著扶搖江水借著勁風澎湃翻覆,心里的巨浪也層層上涌,直沖鼻腔!
這是江淮……第一次主動靠近他。
寧容左淡淡的瞟了一眼四周,花君和郭瑾還沒繞圈回來,慕容清和江歇在下流飲馬,穆雎三人纏的正歡,郭凜消失不見。他稍稍放心,拍了拍她的背,半哄道:“怎么了?”
江淮只將頭埋進他的懷里,一言不發,手臂用力。
寧容左微微一笑,只好將她也摟得更用力了些,難得她如此主動,自己不好好享受享受,也太不懂事了。
她素來都是全副武裝,堅強的讓人無法挑剔,少有如此脆弱的時候,可就是這樣極少的脆弱,最讓人心疼。
想在皇帝的猜忌中,和舊臣的施壓下,進行持平,難上加難。
可她就做到了,而且這七年,做得一直很好。
也許是情緒溢滿而出,再也壓抑不住,但她肯在自己面前示弱,寧容左心情甚好。
突然!
遠處的樹林中‘嗖’的射來一抹銀光!
寧容左眼中一凜,下意識的側身,卻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住了腳,重心不穩,一個仰躺,抱著江淮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那柄利箭擦著后背疾馳而過!
帶著一抹滾熱的血跡,釘入了遠處的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