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歇的這一聲,把場中所有人的視線全都匯聚了過去,眾人抬眼,原是個月朗清風的翩姿少年,他著白袍,配錦帶,面容白凈,眸光清澈。
遠處的江淮微微蹙眉,以為他只是看不過去,所以沒太理會,只是再次下令道:“別管他,繼續(xù)給我按,按到他把那作弊的紙條吐出來為止。”
那侍衛(wèi)看了看江歇,看了看江淮,道了一聲是,便繼續(xù)按著韓淵的后頸往那個恭桶里伸,那人已然半昏迷,這樣再浸一會兒,怕是會沒命。
陸顏冬見勢不妙,忙勸阻道:“江淮,你可別鬧出人命來,這可是國考。”
江淮冷眼,道:“我自有分寸。”
江歇瞧著那侍衛(wèi)按著半死不活的韓淵在那里受辱,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如果現(xiàn)在公開手里的紙筒,那自己必定會被除名,而且事情鬧得這么大,怕是終身都不得參考了。
他辛辛苦苦的費了兩年力,就是等著今年一舉折桂,入仕為官為家里人分憂,攥了攥袖中的拳頭,江歇咬著牙又看了一眼江淮。
她眼中的隱光殺意濃烈,面上浮著的暴戾與素日的那人幾乎是天壤之別,這讓他驀地有些恍然和唏噓。
若為官做宰后都變成這個樣子,那心中那份對朝廷的憧憬也變成了對未知領(lǐng)域的恐懼和厭惡,倘若那里當真是傳言中的一團烏氣,實為渾水匯聚,自己這樣退出,也是心甘情愿。
罷了,還有秋末的武舉。
陸顏冬留意著那個巋然不移的少年,瞧見他眼中的光越來越堅定,心道不好,連忙一個勁兒的示意他不要過來,但江歇鐵了心要站出來,也顧不了什么了。
他三兩步走了過來,直接踢開那個侍衛(wèi),也不管那糞水四濺的惡臭,將快要不行的韓淵從那恭桶里拽了出來,那人被這么一摔,又是狂嘔不止,看的旁邊的侍衛(wèi)都禁不住反胃,惡心的別過頭去。
陸顏冬見他來真的,有些不安的瞧了一眼面色微疑的江淮,回頭對江歇揚聲道:“這位考生,還不快回到你位置上去!”
江歇充耳不聞,就這樣走到江淮面前,將紙筒舉起來,道:“御侍大人,作弊的是我,不關(guān)韓淵的事!”
他這一說完,滿場寂靜如死,隱約能聽見火燭燃燒的嘶嘶聲。
陸顏冬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卻瞧江淮毫無動作,只是
冷淡道:“回去。”
江歇看了一眼原地掙扎的韓淵,咬咬牙,又揚聲道:“我說作弊的是我!”
“啪——”
陸顏冬瞳仁聚縮!
江淮這一巴掌又重又快,摑的江歇撐不住踉蹌了兩步,整張左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鼓起泛紅,輕嘶一聲,登時有血絲從嘴角墜落,濺在地上,紅色的液體和深黃色的糞水交融,是說不出來的詭異。
在場的一眾考生也嚇壞了,素聞江淮是個極其護短的主,沒想到今日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江歇這個親生弟弟動手。
她攥了攥手心,聲音仍是風輕云淡的:“回去。”然后,對著那個侍衛(wèi)吩咐道,“繼續(xù)按。”
江歇深吸了口氣,惡狠的啐了一口血沫:“江淮!我說作弊的是我!你冤枉好人了!”
陸顏冬暗驚,剛要開口緩和,卻見考場的門口處有一人款步而來。
紅衣烈烈,艷冠群芳。
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長歡公主,寧容姬。
眾人雖然還沒有從震驚中緩回神來,卻還是老老實實的跪拜在地,呼道:“參見長歡公主,公主萬福——”
長歡揚著精致的下巴而來,嘴角勾著濃濃的笑意,也絲毫不嫌棄滿地的臟污,走過去拽了一下江歇的肩膀,將他的身子正過來,瞧著那高鼓著的臉頰,憐惜道:“瞧這可憐樣。”說著,笑對江淮道,“你也是,有事好好說,怎么動不動就打人,這么多年,暴脾氣是一點都不收。”
她并未叫在場的其余人起身,架子拿的十足,陸顏冬微蹙眉。
江淮拱手道:“公主說笑了。”
長歡挽著袖口,淡淡道:“我來巡場,在這門口也看了半天,大抵也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緣由,既是有人作弊,我大湯紀律嚴明,是要一絲不茍的查,但你查了半天,這位姓韓的考生很明顯是被冤枉的,更何況,三公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罪,這不就是最后的結(jié)果嗎,大人還有什么查下去的必要。”
江淮見來者不善,遂道:“公主不知,我看是這小子在里面悶了兩天,腦子都糊涂了,竟敢當堂說瞎話。”
長歡眼中精光乍現(xiàn),咄咄而言:“大人說得輕巧,三公子天資
聰穎,又有武功傍身,區(qū)區(qū)一個小小的閣間能奈他何。”
說完,話里有話:“俗話說,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子,同樣是這個理,大人廉明公正,難不成見三公子是自己的親弟弟,便要徇私吧。”
江淮冷臉:“自是不能,只是這件事還要調(diào)查清楚。”
長歡揚高了聲音:“還有什么好調(diào)查的,我看就是三公子怕考時失常,所以才弄了這么一手作為保險罷了。”
江淮沒說話,垂眸,灑下的目光寒如玄鐵。
長歡則繼續(xù)道:“大人懷疑韓公子,可是如今搜也搜了,吐也吐了,一個寒門斯文讓你辱至如此,也該罷手了吧。”
江淮恭敬道:“公主說的是,韓淵這邊我自會處理。”
長歡卻非要她給在場的人一個交代,遂逼問道:“那三公子呢?大人難道真要舞弊他?”說完,揮袖對眾人故意道,“也是,大人權(quán)傾過人,想要包庇三公子,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我等——自然也不會多說一句閑話。”
江淮斂眸,眉間暗藏鋒芒,最后恨鐵不成鋼的斜睨了一眼江歇,清冷道:“老三,我最后再問你一遍,這個紙筒到底是你的?還是他作弊暴露之后,從隔板的通風孔塞給你,想讓你幫他頂包的?”
江歇在疼痛中拽回意識,與江淮那鋒如刀割的視線對上,兩秒后,他又看向奄奄一息的韓淵,骨血里好像有股強有力的氣流沖上,便一字一頓道:“是我的。”
長歡在這冷夜中笑的燦然。
而身旁的江淮已是被憤怒侵吞,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宣泄著恨意,袖中手背的青筋一道道蜿蜒而起,綠紅相間鼓脹著。
她抬腳便踹在了江歇的胸口,直把他踹出幾丈遠,然后狠狠的跌重在地。
陸顏冬一駭,險些驚呼出聲。
江淮看樣子是真的動了怒了。
厲聲道:“把韓淵帶去清理,然后送去看郎中。”
說完,眼刀甩向江歇:“把他給我關(guān)去仁閣!”
長歡不依不饒:“那明后天的初試大考?”
江淮冷言:“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