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樂思洛模糊的印象裡那張紙上是寫了字的,字數不多,可慌亂之中,上面究竟寫了什麼她卻是記不得了。
發現信紙失蹤,樂思洛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西陵楚,因爲在這個院子裡他是唯一有理由也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
樂思洛隱隱覺得,西陵楚和西陵玥兩兄弟間的關係十分的微妙,這些天樂思洛一直在爲參透其中玄機而搜腸刮肚的揣摩。
可偏偏西陵玥就一面癱,橫看豎看,即便是放倒了看也都永遠是那一種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那是比登天還難。
西陵楚那廝表情倒是豐富,可那張妖孽的面孔上所有的喜怒哀樂又都真假難分,讓人完全辨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唯一值得肯定的一點是,在這些天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針對她,當然,如今說是針對西陵玥的理由或許更充分一些。
西陵楚會趁機來拿走那張紙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這個原因極有可能對她跟西陵玥很不利,只不過眼下月黑風高,說是出門偷人倒是會有人信,說是興師問罪……那就得想想了。
吃力不討好的事樂思洛從來都不會做,既然明知道西陵楚想找茬,那就索性等他找上門吧。
樂思洛咬咬牙,果斷的放棄了去找他泄憤的打算,回頭把桌上地上的血跡都一併清洗乾淨自己也就洗洗睡了。
因爲擔心西陵玥的狀況,整個下半夜樂思洛都沒有睡好,第二天也就早早起牀去了浣蓮別院,說是去給公婆請安,實際上卻是遵照寶清的囑託去給西陵玥圓謊的。
說實話,樂思洛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雖說出發點是好的,可西陵玥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對於這個善意的謊言貫穿到底究竟會得到怎樣的結果,樂思洛覺得很害怕。
對她的話西陵桑南夫婦倒是沒有懷疑,因爲正趕上用早飯的時辰,李氏就留樂思洛在浣蓮別院一起用飯。
剛剛說了謊,樂思洛有點心虛,猶豫著纔要推辭,門外西陵楚卻是紅光滿面的晃了進來,那兩道含笑的目光不偏不倚就正好落在樂思洛的臉上。
樂思洛心下一緊,旁邊的西陵桑南臉色就刷的一下先沉下來,甩了筷子氣沖沖的出門去了。
這是父子倆麼?就算是仇人見面也不用這樣吧。
李氏站在當中有點尷尬,樂思洛趕忙找了個藉口開溜,穿過花園的時候遠遠的就又看到前面拱門旁邊那個明豔的身影。
這小子還真是陰魂不散,樂思洛腳下頓了一頓,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昂首挺胸,沒事人似的繼續前行,卻在拱門之前被他伸手攔住。
“你就這麼不想跟我說話?”西陵楚斜靠在拱門一側,低頭把玩著腰間繫著的一個玉墜,神色悠閒。
這不是個適合說話的地方,樂思洛冷哼一聲,不耐煩的斜睨他一眼,“你有事兒?”
“沒有!”西陵楚搖頭,笑的漫不經心。
沒事就是找茬了?樂思洛有點惱,剛要發作,西陵楚卻是先悠悠的嘆了口氣,突然擡頭對上她含怒的眸子。
他的瞳孔漆黑,深不見底,眼神中竟然是帶了一星半點的寂寥情緒。
樂思洛被他的這個眼神震的愣了一下,然後就聽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可是,我以爲昨晚你會去找我!”
極其曖昧不清的一句話,樂思洛卻是瞬間領會到他想要傳遞給她的訊息。
果然是他!可是他想要逼她先開口來把事情挑破,好藉機抓她的把柄卻是門都沒有。
樂思洛恨恨的咬著牙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慢慢褪盡眼中憤恨的神色,繞開他繼續前行。
西陵楚看著她錯肩而過的側影,不以爲意的淺淺一笑。
然後,他放開手裡的玉墜緩緩直起身來,又抖了抖袍角,這纔不緊不慢的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
紙張上面的血跡已經乾涸,呈現出暗紅色,西陵楚捏著信紙,刷的一下在空氣裡抖開,語氣閒散,“難道——你就不好奇這張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樂思洛邁出去的腳步霍的收住,憤然的轉身看著他,咬牙切齒的道,“果然是你!”
西陵楚笑而不語,把那張紙重新塞進袖子裡,重又擡頭看她,“現在可以跟我說話了吧?”
他的語氣並不見得有多強硬,卻明顯的帶了三分無賴。
樂思洛黑著臉,看殺父仇人似的瞪了他好久,終於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你到底想幹什麼?”
西陵楚莞爾,“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談吧。”
樂思洛發現自從她進了西陵家門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屋檐,所以也就只能低著頭跟他走了。
樂思洛住的渡月別院跟西陵楚住的流雲別院是隔壁,中間只隔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兩個院子的大體佈局差不多,西陵楚領著樂思洛回了自己的老窩,因爲這院子就他一個人住,負責服侍飲食起居的丫頭就只有一個靈兒。
小姑娘二八年華,臉蛋兒生的極其標誌,尤其是一雙丹鳳眼,顧盼之間很有幾分勾魂攝魄的威力。
樂思洛跟著西陵楚進院子的時候靈兒正好扭著水蛇腰從旁邊的迴廊上經過過,樂思洛看看靈兒那個前凸後翹的身段兒,再看看走在前面的西陵楚那個精壯的背影,突然就有點邪惡了。
就在樂思洛走神的時候西陵楚已經推開花廳的大門,側身讓到一邊,“請吧。”
樂思洛瞄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卻沒有進門,而是伸手把剛剛打開的門重新拉上,“我不是來喝茶的,咱們有話就在院子裡說吧。”
開玩笑,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指不定會鬧出什麼動靜來,相形之下還是光天化日之下來的安全些。
“好!”西陵楚也不以爲意,身形一閃,直接靠著旁邊的柱子坐在了迴廊上,“你自己隨意。”
樂思洛氣結,就算我說你不用招待我,你也不見得就這麼隨意吧,好歹也請我到院裡的涼亭坐坐。
當然,以她現在大家閨秀的身份,樂思洛是斷然不能像西陵楚一樣席地而坐的,索性就乾脆站著了,“說吧,你到底想要怎樣?”
“問你個問題!”西陵楚這次也不拐彎抹角,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單刀直入的問道,“你準備愛上他了嗎?”
這個問題大大出乎樂思洛的意料之外,讓她很是吃愣了一會兒,只是狐疑的看著西陵楚臉上經久不變的笑容。
“回答我!”西陵楚重複。
樂思洛覺得好笑卻沒有笑出來,“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這好像還輪不到你來管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些事情而已。”西陵楚輕聲一笑,“如果——你有這個打算的話。”
樂思洛警覺起來,眸光斂起,“你什麼意思?”
“你先看看這個吧!”樂思洛追問下來,西陵楚反倒不著急了,從袖子裡抽出那張信紙遞過來。
樂思洛狐疑的接過來抖開,血色漸染的信紙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的書了一行字:樂天知命,無喜無憂,妙性朗然,其樂難述。
最後兩個字的筆畫有點凌亂,“述”字的最後一畫頹然的拖了好長一片的墨跡。
這十六個字是寂了大師送她的,閒談中西陵玥答應回來替她謄一份在紙上。
樂思洛捏著這張紙,想到西陵玥最後暈倒時的樣子,心裡突然涌起一股酸澀的感覺直抵眼眶,差一點就溢出來。
“我想——這幾個字是他留給你的吧!”西陵楚的話打斷她的思路。
樂思洛強作鎮定,冷眼看他,“與你無關。”
“我當然知道與我無關,”西陵楚微微一笑,“可如果——也與你無關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樂思洛防備的盯著他的眼睛,可是他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眸深處卻看不到任何的痕跡。
“他不會愛你。”西陵楚突然說道,語調不無嘲諷,“你進過那間屋子,所以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想到那間堆滿風花雪遺物的屋子,樂思洛心裡突然一悶,登時就有點底氣不足,“你又不是他。”
“他也不是你!”西陵楚無所謂的笑,站起身向她走來。
他的笑容充滿蠱惑,樂思洛看著就不由自主的步步後退,直至被他逼進牆壁的死角,退無可退。
隔著這麼近的距離,樂思洛能嗅到他身上獨特的酒香味,登時就有點發蒙。
趁著樂思洛愣神的那一瞬,西陵楚的臉孔已經在眼前無限放大,他欺身下來,鼻尖幾乎觸到她的,脣邊笑意妖嬈,在她耳邊緩聲說道,“並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可以把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都統統遺忘。”
樂思洛登時覺得有人拿著大錘在她的腦門上狠狠的捶了一下,整個人都變成真空的僵在原地。
對於風花月跟西陵楚之間的事樂思洛其實是很想說點什麼的,可是在人家當事人面前,她還解釋個屁啊,嘴脣都要抖到抽筋了卻愣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你果然是裝的。”看到她的反應,西陵楚毫無溫度的輕笑之聲就在耳畔響起,樂思洛這才猛地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
兩個人的臉孔如此接近,一眼看去就形成了一種曖昧的假象,在意亂情迷之前,樂思洛卻是先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可是在她本能的推開他之前,院子裡已經響起清脆的瓷器碎裂聲。
“三——三少爺,少夫人!”一個小丫頭慌亂的跪在地上把打碎的茶盅碎片撿起來,戰戰兢兢的低著頭逃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