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風平浪靜人跡罕至的榮華宮外這一天突然加了裡三層外三層百十來號的精兵守衛, 西陵楚遠遠的看見心裡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卻還是翻身下馬徑自向緊閉的榮華宮大門走去。
“西陵三公子!”門口負責守衛的禁軍統領迎上前來,對西陵楚拱手一禮。
“前些日子事多, 沒趕上沈統領的升遷酒, 對不住了。”西陵楚笑的風姿綽約, 拱手還了一禮。
兩個人本來就相熟, 這一番客套下來, 西陵楚倒是談笑自如,沈駱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自然,尷尬的扯了扯嘴角也沒有多說什麼。
西陵楚無所謂的笑笑, 揚眉看了看眼前守衛森嚴的榮華宮,“這麼興師動衆的, 可是榮華宮裡招了賊了?”
“那倒不是!”沈駱客氣的解釋, “皇上只是爲了長公主的安危著想, 安排我們過來也只是防患於未然。”
西陵楚問的言不由衷,沈駱答得也不過是些場面話, 還虛張聲勢的搬出皇帝陛下來壓人,看來這事是不好糊弄了。
眼下國丈的勢力還如日中天,皇帝陛下不可能會軟禁長公主,這事兒,八成是夏侯榮華自己個兒給整出來的, 卻不知道她目的何在。
西陵楚心裡拐了幾個彎, 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笑道, “麻煩沈統領著人進去報一聲, 就說是西陵楚前來拜會長公主殿下。”
西陵楚一邊說著, 一邊很自來熟的擡腿往裡走。
沈駱見狀,趕忙伸手強行將他攔下, “長公主有令,榮華宮今日閉門謝客,請三公子見諒。”
“見與不見,你總要先進去通稟一聲再來傳話吧?”西陵楚依舊笑的不慍不火。
“恐怕沒有這個必要了,”見西陵楚堅持,沈駱面露難色卻仍是不肯鬆口,勉強道,“我知道西陵三公子與公主交情匪淺,可是這兩日公主鳳體違和,已經頒下手諭不見任何人,早前連宮裡遣來診病的杜太醫和前來探病的德妃娘娘都被擋在了門外,所以——還是請三公子見諒吧。”
既然是榮華的意思,那就意味著再沒有轉圜的餘地,而他也就沒有那個再磨嘰下去的必要了。
可如果這件事要是跟楊家牽扯上什麼關係,後果只怕會遠比想象中的嚴重。
如若是因爲國丈對皇甫飛虹有所暗示而促成了皇甫少華忤逆天顏的壯舉,那西陵家這個鐵桿的太子擁護者以後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
“既然長公主身體微恙,那我也不便打擾。”西陵楚暗暗提了口氣,臉上淡定的神色不改,“回頭長公主什麼時候好點了,麻煩沈統領派人知會我一聲吧。”
“這個自然!”西陵楚沒有鬧事,沈駱如釋重負的點頭。
西陵楚微微一笑,灑然轉身便馬上換了副表情,臉上神色凝重腳下卻依舊是晃得不緩不急,施施然的拐過前面的街角。
既然夏侯榮華避而不見,那麼現下的當務之急就只能回將軍府看看能不能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整明白了。
榮華宮色彩絢爛的重重圍牆在身後隱沒,西陵楚站在街口腳下動作一滯,然後果斷轉身,剛一擡頭卻見小徑盡頭一襲白衫的清俊男子正迎面而來。
兩個人的目光與不經意中相撞,西陵玥眼中神色微微一滯就淡漠的轉移視線,腳下步伐穩健的繼續前行。
西陵楚愣了片刻,眼中繼而浮現出戲謔的一抹冷色,腳下剛欲起步的動作就勢收住,就那麼安然的杵在道路當中。
眼見著西陵玥越走越近,西陵楚卻一直沒有退讓的打算,西陵玥走到他面前半步之遙的地方不得已又擡眸看了他一眼,然後腳下動作略一遲疑就從他身邊蹭了過去。
這條路本來就不寬,容三個體態正常的男子並肩而行已經是極限,狹路相逢,西陵玥錯過去的時候兩個人寬大的袖緣就不可避免的掃在了一起。
短暫的交集,然後再一次更加絕然的錯過。
“既然你那麼在乎對錯是非,又何必假惺惺的走這一趟!”西陵楚妖豔如血的脣邊勾勒出一個冷酷的笑紋,語氣刻薄。
西陵玥置身事外,腳下步子不停,神色淡漠的繼續往前走。
這個人,真的是愚不可及。
“如果自欺欺人就能讓你活的心安理得,那你就這麼逃一輩子吧!”西陵楚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氣息裡帶著震怒,衣袖一甩也是大步向前。
自欺欺人?這不過是欠債還錢而已!
西陵玥薄弱的肩膀微一震顫,想要繼續向前腳步卻是不由收住。
“如果你對是非對錯真的沒有半分執著,今天你也就不會站在這裡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西陵玥的語調淡漠,平地而起的風聲將他的聲音吹出幾分清冷的狂傲。
西陵楚眸光一斂,忽的轉身,像怒不可遏的一陣風瞬間刮到西陵玥面前,眸光中燃著極大的憤怒,咬牙切齒道,“你不要跟我講曾經,別忘了當初是誰不惜一切將我們二十餘年的兄弟情誼斬斷,我今天的態度,也不過是還你那一掌的饋贈。”
所謂當年,是這半年來兩兄弟之間心照不宣的致命傷,毀了他,也傷了他。
“平心而論,真的從頭到尾都是我在冤枉你?”西陵楚的言辭激烈,讓西陵玥想要避而不談都難。
“你不要把事情往我身上推,”西陵楚盛怒之下一把揪住西陵玥的領口,恨恨的盯著他平靜的雙瞳怒聲吼道,“事情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全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她是你的女人,你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不肯相信她,六年的感情加上一條性命,這樣的代價真的不值你一句諒解嗎?”
“阿楚,你夠了!”西陵楚這麼咄咄逼人的態度讓西陵玥也跟著一起失控,可是話一出口他便察覺自己的失態,稍稍穩定了情緒就只是低頭盯著西陵楚落在他領口上的手言辭犀利的反問,“如果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那你又爲什麼要恨我?”
恨,這個字眼太過嚴重,可他們兄弟間偏偏就是走到了這一步,只是他恨他的立場卻顯得那麼荒唐。
“對,我是恨你!”西陵楚愣了一下,然後慢慢鬆了手憤恨的甩袖走到一邊,坦言道,“我承認我對她是有好感,可她是我二嫂,我對她有的只是仰慕跟敬重,而不是男女之情,所有的這一切我都問心無愧。是你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也不敢承認自己的過錯,真正不敢面對現實的人是你!”
西陵楚字字犀利,每一句話都不留情面的直戳在西陵玥心頭隱藏最深的那道傷口上。
西陵玥的臉色已經由蒼白化爲鐵青,藏於袖口下的雙手收握成拳,額上青筋跳了兩下,半晌沒有吐出一個字。
“呵——”西陵楚斜睨他臉上不受控制的表情,鄙夷的冷笑出聲,一字一頓的接著說道,“你這樣的一個人,你不配擁有她。”
不配?可是曾經我以爲我們是絕配呢!是誰毀了曾經的誓言,又是誰讓這些真實的溫暖都變成夢幻?
我錯了嗎?就算如你所說自欺欺人也罷,我都不會承認!
“好,好一個仰慕,好一個敬重,好一個問心無愧!”西陵玥針鋒相對的冷笑出聲,隨即神色一斂,冷然的擡眸迎上西陵楚的目光,“就算當時是我錯怪了你,那麼現在呢?從嶺南到京城,這幾個月來你所做的一切又是存了怎樣的居心?你還敢說是問心無愧?”
從起初的心懷不軌到最後的身不由己,雖然自始至終都能給自己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也雖然明明就是西陵玥虧欠他的,可他就是再不能說一句問心無愧。
西陵楚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是真的無話可說。
此時的他們就像是兩隻被關在鬥獸場上的困獸,唯有以攻擊對方的方式來作爲保護自己的手段。
西陵楚猶豫不定的神色讓西陵玥心裡那些壓抑已久的情緒淋漓的釋放出來,西陵玥在心裡冷笑一聲,“還是因爲我曾經誤會了你,你就要坐實了這個罪名來給自己討一個公平?”
不可否認,在樂思洛的這件事上,西陵楚的心裡是一直帶著負罪感的,他想要照搬西陵玥的話違心的說一句“欠債還錢”,可話到嘴邊就是遲遲無法吐出來。
西陵楚的神色恍惚不定,西陵玥冷冷的看著他,然後冷哼一聲舉步離開。
“西陵玥!”西陵楚閉上眼,平順的深吸了兩口氣,突然道,“你愛她嗎?”
西陵玥腳下步子頓住,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西陵楚的脣邊微微挑起一個冷澀的弧度,霍的睜眼,幽深的瞳孔中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冷漠死盯著他的背影,“我要的是你欠我的公道,不是違心的施捨,如果你覺得把你的女人強塞給我之前種種就能一筆勾銷,那麼對不起,我不接受!”
西陵玥,你何必這麼虛僞?
那晚之後我們就已經不再是兄弟,更何況我也早就不是那個貪戀玩具的孩子,你何必假惺惺的扮出一副慈父仁兄的嘴臉?
西陵楚的聲音裡帶著沉悶的憤怒,就只差爆發。
又一陣風侵襲而過,西陵玥站在風中的背影有些恍入仙境的俊逸和飄渺。
“隨便你!”他說,然後再一次舉步,灑然離開。
“呵——”西陵楚看著西陵玥飄然遠去的背影,不可遏止的笑出聲音。
“懦夫!”西陵楚甩袖,轉身的瞬間目光不經意的瞥見一側的街角,臉上的表情霎時凝滯,沉入一片死寂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