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風(fēng)聲呼呼而過, 樂思洛猛地回過神來。
兩人共乘一騎,形成一種相擁的曖昧姿態(tài),西陵楚的身子緊緊貼靠在她背後, 一隻寬厚的大掌剛好掌控在她纖細的腰間。
他身體的溫度明明就是灼熱的, 樂思洛卻覺得脊背上一陣一陣的發(fā)涼。
她試著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擺脫他的鉗制, 不由的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你有病啊, 那一匹馬也是幾十輛銀子呢。”
西陵楚並不惱火,脣邊笑意妖嬈的低頭看了懷中的女子一眼,朗聲笑道, “那匹馬昨晚巴豆吃的太多,留下來也趕不了路了, 索性就由它去吧。”
他的聲音爽朗而有力, 因爲(wèi)兩人貼切的太過緊密, 這每一個字符都是沿著兩人身上的骨骼交會相通的。
強大的震懾力仿似由內(nèi)心深處爆發(fā)出來,樂思洛如遭雷擊, 身子徒然一僵。
西陵楚感覺到她的變化,也不多說,兀自收緊了落在她腰間的手臂,繼而狠狠的抽了下兩下馬鞭絕塵而去。
迎面而來的秋風(fēng)跟身後那人溫?zé)岬暮粑鼕A擊之下,樂思洛徹底沒了反應(yīng), 只僵硬的落在他懷裡, 眉心擰成不大不小的一個疙瘩, 神色凝重。
樂思洛這一次的計劃很簡單, 她一沒準備乾糧, 二沒搜刮銀錢,連後半生的富貴榮華都暫且放下, 只在前天晚上西陵楚去銀號兌銀子的時候偷偷讓小二買了包巴豆餵了他的馬,本打算今天一上路就直接開溜,到時西陵楚的馬已經(jīng)拉的腿軟就鐵定追她不上了。
雖說算計別人還被人拽住了小辮子是件很丟臉的事,可求生保命是人的生存本能,樂思洛也不覺得不光彩。
她現(xiàn)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爲(wèi)的了不引起西陵楚的懷疑,她這次的行事已經(jīng)竭盡所能的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了,可西陵楚他媽的這雙眼睛到底是什麼做的?
勝敗乃兵家常事,計劃失敗了不可恥,樂思洛這一生最痛恨的是欺騙,最受不了的是從頭到尾自己都像一個小丑一樣被人牽著鼻子耍還津津樂道的不自知。
在田小剛那吃過一次虧,這輩子樂思洛對這類似的事就特別敏感,可偏偏西陵楚就有這樣的算計,能從頭到尾的把她玩弄於股掌。
怪不得他說她自作聰明,回想起這幾個月來的種種,似乎從她第一次見到他,她就已經(jīng)是他控在掌中的一粒棋了。
莫要說她那些荒唐的行徑,便是她的喜怒哀樂都逃不過他的掌控。
巨大的悲慼之情由心底彌散開來,樂思洛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停下來!”樂思洛閉上眼,疲憊的嘆息。
她的聲音很輕,比耳畔過往的風(fēng)更顯得無力,西陵楚的耳力卻是極好,仍然聽的一清二楚。
只是平日裡見慣了她的兇悍潑辣甚至像模像樣的莊重,西陵楚聞言不由的一愣,下意識的低頭看了她一眼,脫口問道,“做什麼?”
“停下來。”樂思洛一動不動,稍稍提了點力氣,重複道,聲音裡已經(jīng)有了一絲憤憤不平的怒氣。
樂思洛反應(yīng)很反常,西陵楚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臉上卻還是不動聲色的笑道,“到了地方我自然會停下來,你若困了就睡會吧。”
他這話說的體貼入微,再配合上眼中魅惑的笑意就跟顯得錦上添花。
若在平常樂思洛最多也就是嘴角抽上兩抽,遠遠的避開,可這會兒她卻是完全沒心情跟他逗樂。
“我說叫你停下來,你聽不懂啊?”樂思洛試著忍了忍,可是沒忍住,忽的一下睜開眼,怒聲吼道。
雖然兩人面對面的時候時常是劍拔弩張的互相叫囂,可樂思洛這一嗓子吼出來,西陵楚的心裡卻是沒有來由的震了一震。
西陵楚眼中笑意盡散,不由的抿緊了脣角,全當(dāng)做沒有聽懂她的話,繼續(xù)策馬奔馳。
耳畔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樂思洛眼中閃現(xiàn)出惱怒的神色,回頭惡狠狠的瞪他一眼,“你他媽的到底停不停?”
西陵楚心裡暗暗抽了一口氣,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沒有答話,手下緊接著又狠狠的抽了兩下馬鞭。
樂思洛終於忍無可忍,一咬牙,回身狠狠的推了他一把,然後趁他身形不穩(wěn),掰開他攬在她腰間的手,一彎身就從馬背上滑了下去。
樂思洛明明就是個貪生怕死的性子,西陵楚沒有想到她真敢跳馬,懷裡突然一空的那個瞬間他就跟著慌了,伸手撈了一把沒有撈住,便下意識的棄了馬,本能的跟著她一起滑了下去。
馬匹奔馳的速度極快,樂思洛情急之下又沒有準備,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西陵楚比她稍好,單膝落地,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得以穩(wěn)住身形,然後幾乎是在落地的同時他便飛身撲到樂思洛面前。
他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拉她,手伸到一半忽又頓住,兀自盯著自己的指尖發(fā)起呆來。
這些年來他雖不敢誇口無所畏懼,可活到今時今日,卻是真的不曾因爲(wèi)什麼而覺到恐懼,而眼下胸口劇烈的撞擊聲卻讓他清楚的認識到,剛纔那一瞬,心臟急劇收縮的緊迫感不是假的。
有生以來,即便是當(dāng)年面對那一場生死大劫他都不曾有過這樣強烈的感覺,可方纔樂思洛墜離他懷抱的一瞬間,他竟是真真切切的體驗了一次心臟懸空大腦空白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長這麼大,他竟好像是並不瞭解不了自己的。
越是運籌帷幄的人就越怕失去掌控權(quán)的感覺,一向機關(guān)算盡的西陵三少還在失神,樂思洛已經(jīng)齜牙咧嘴的揉著撞疼的肩膀坐了起來。
看到他置於面前的手,樂思洛怔愣片刻,詫異的擡頭迎向西陵楚猶自茫然的目光。
被她一看,西陵楚就猛地回過神來。
看著自己這個滑稽的動作,西陵三少臉上的表情很淡定,內(nèi)心卻是十分的糾結(jié)。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做這麼掉份子的事,這丫頭明明就是自己找死,他爲(wèi)什麼要來扶她?可這手都伸出去了,再要收回來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
樂思洛看怪物似的看了他半晌,西陵楚雖然不知道什麼叫紳士,可作爲(wèi)男人,他最怕的也不過是被女人評價爲(wèi)小氣,尤其是眼前這麼個苛刻的女人。
落在空氣裡的指關(guān)節(jié)下意識的抖了兩下,西陵楚掩飾性的乾咳一聲,刻意的移開目光躲開她的打量,半嘲諷的冷聲道,“沒摔死你已經(jīng)算你的運氣了,還不起來。”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被你逼的,我至於麼我?
先前,礙著自己風(fēng)家二小姐的身份,人前人後的樂思洛的行爲(wèi)舉止多少還有所收斂,可眼下她在西陵楚面前卻是越發(fā)的沒有顧忌。
“關(guān)你屁事。”樂思洛回瞪他一眼,就自己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這樣一來某人好心貢獻出來的援助之手就徹底落了空,而且是被嫌棄了。
心高氣傲的西陵三少有點接受不了這個打擊,也不知道是羞憤過度還是怒氣太盛,總之臉色是紅的不太自然。
尷尬的將手掌收握成拳收於身側(cè),西陵楚強忍著一撩衣襬,站了起來,繃著臉道,“沒事了就走吧。”
開玩笑,我要真準備跟你走還用得著這麼大義凜然的跳馬把自己摔這麼慘嗎?
“走?”樂思洛冷笑一聲,神色斂起,擡頭看他,目光少有的莊重,“西陵楚,咱們索性一次把話開吧,你要怎樣我管不著,可我是說什麼不會跟你迴風(fēng)家的,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就最好不要勉強我。”
樂思洛說這話時的語氣不卑不亢神色泰然,跟平日裡那些刻意的莊重或者隨意的瘋癲模樣都不太一樣。
那是一種不該出現(xiàn)女人身上的凜然不可侵犯的大氣派,即便是無法無天如榮華公主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氣度。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西陵楚眼中燃起一寸笑意,就只是玩味的看她,“還是——你想出爾反爾?”
“隨便你怎麼說!”既然把話說開了,樂思洛也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冷然的勾了勾嘴角,“你別跟我講那些江湖道義之類的狗屁東西,那些東西我壓根就不懂,而且我之所以跟你做那個交換的理由你比我清楚,那是因爲(wèi)我沒的選,既是不平等條約,你又憑什麼以爲(wèi)我就會遵守?”
你不是君子,我也不過是個女子,咱們半斤八兩,誰都別對誰要求太高。
樂思洛斜睨他一眼,冷冷的別過頭。
樂思洛已經(jīng)拉開了世界大戰(zhàn)的架勢,不料西陵楚聞言卻只是輕聲一笑,不甚在意的反問道,“你以爲(wèi)現(xiàn)在你就有的選?”
西陵楚這話不是隨便說的,她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女子又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你——”樂思洛恨恨的咬著下脣遲疑片刻,一改往日裡的溫順脾氣,擡頭迎上他的目光,冷聲道,“選不了生,那我選死總可以吧?”
女子的眼眸深處帶了一絲玉石俱焚的慘烈色彩,西陵楚心下一怔,不由的抽了口涼氣,眼中笑意瞬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