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二月初,雖則寒意早已褪去,可朝夕出門之前還是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出了府苑東門,順著外墻之內的小徑一氣往東邊走,沒多久便能到一處上山的小道,小道由青石板鋪就,只能容得了一輛馬車通行,朝夕和商玦未乘馬車也未騎馬,只步行朝禪院而去。
后山一片靜謐,沒多時幾人到了一處路口之前,那路口一邊通向后山的禪院,另一邊則是通向劍閣劍冢的方向,朝夕眼上仍敷著藥,這會兒被子蕁攙扶著往前走,行至這岔路口,她腳下果然微不可察的一滯,商玦走在她身邊,瞧得真切,不由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
得知她們要來禪院,洛舜華專門派了兩個侍婢跟著,有這二人在最后看著,朝夕也不好掙開商玦,只得讓他那般握著,商玦微皺的眉頭終于松了兩分。
邊走商玦邊朝劍冢劍閣的方向看了一眼,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一行人在后山慢行了半個時辰才到了那禪院門前,到的時候禪院門打開,還有些下人在搬東西,商玦一看,皆是些經文法器,原本似乎要布置一個道場,可到了后來卻是不知為何又撤了掉,商玦自然知道緣故,神色平靜的看了兩眼并未追問。
這禪院乃是淮陰侯府供奉了百多年的禪院,視為洛氏私產也不為過,禪院之中只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年輕的小和尚,知道朝夕和商玦要來,那年輕的小和尚在院門口迎接,“兩位施主,師父他老人家在今日閉關修行不能出來見客,還請恕罪。”
小和尚生的眉清目秀,大約是修行極好,年紀雖然輕,整個人的感覺卻十分平和,一舉一動亦十分有禮,頗顯出幾分禪意,商玦和朝夕點了點頭,隨著那小和尚進了門。
到了禪院,朝夕便讓羅淑華跟著的那兩個侍婢留在了外面,那二人不敢辯駁,只得遵從,因此進了禪院之后便沒了外人,剛轉過一個拐角,那年輕和尚忽然轉身對著朝夕佛手鞠了一躬,面上也帶出兩分溫和的笑意來,“施主,好久不見了?!?
商玦和后面跟著的子蕁等人都是一愕,朝夕卻彎了彎唇,“的確很久不見了?!?
那年輕和尚笑意純良,一雙眼睛瞇起,十分清秀的樣子,聞言又道,“當年多虧施主相救,才有貧僧這幾年的修行,對了,施主回來可曾見過師父了?”
朝夕點點頭,“已經見過了?!?
年輕和尚又是一笑,“那師父想必放心了?!?
朝夕微微頷首,那年輕和尚看了商玦幾人一眼道,“施主今日來只怕是有事,不知施主是打算做什么?”
朝夕定了定神,“你可知道,今日送下去的那個信箋出自何人之手?”
年輕和尚眼底微亮,“施主說的那個一定是出自師父之手,怎么了?”
朝夕皺了眉,一邊的商玦也皺了眉,微微一頓,朝夕又問道,“洛家的二少爺在這禪院中修行,不知眼下他人在何處?”
年輕和尚露出為難的神色,道,“清和師兄就在后面的院子里住著,一年四季都是不出門的,便是有人來他也不會出來見客,平日里,也最多只是去佛堂和師父那里,清和師兄和師父很談得來,平日里修行也靠師父點撥,現在施主想見清和師兄嗎?”
這禪院并不十分打,前面是禪寺,后面就是起居之處,比起山腳下的淮陰侯府,這里簡直清苦至極,而洛清河在這里一住就是七八年,委實不得不叫人相信他有向佛之心。
朝夕定了定神還是搖頭,“算了,既然不見外客也不好為難。”
說著又道,“帶我們去正殿,既然來了,就求個簽吧?!?
年輕的和尚點點頭,帶著他們順著禪院廊道往一旁的正殿而去,走了不多時,正殿一側忽然出現了一個閉著門的屋子,香火味道甚至比正殿還要重,商玦側眸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和尚忙道,“這是洛氏二少爺平日里修行的佛堂,里面供奉著大小姐的骨灰龕?!?
商玦眉頭微皺,什么都沒說的和朝夕到了正殿。
正殿之內倒是和別的佛寺無兩樣,小和尚取了簽筒來,雙手遞過,“施主今日想求什么?”
朝夕想了想,“尋常人不是都求運程嗎,那我也求運程?!?
小和尚將簽筒遞到朝夕手上,道了一聲“好”。
朝夕抱著簽筒搖了搖,“啪”的一聲掉出一只簽來,小和尚連忙撿起,目光往木簽上一掃眼底便是一亮,“恭喜施主,這是一直上上簽!”
朝夕面上到沒什么歡喜的表情,卻還是問了句,“怎么說?”
小和尚神色一正,接著便道,“這簽文上說‘潛藏自有光明日,守耐無如待丙??;龍虎相爭生定數,春風一轉漸飛驚’,施主,這簽文乃是說潛龍在淵只因時運不際,未得其時,一旦風云際會,即可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求得此簽者,萬事待時,即將有光明之日,春風一轉便是騰飛之時,此簽和施主處境相合,施主將有大運?!?
朝夕面上仍是沒什么表情,抿了抿唇點了下頭,“知道了。”
朝夕來此一趟本就是想知道今早上的卜算信箋有什么貓膩,可到了這會兒一個在閉關一個不見客,又是在佛門清凈之地,她倒是不好打擾,便嘆了口氣道,“和了一師父問一聲好,這會兒我們就不打擾了,回淮陰侯府。”
那小和尚欲言又止,末了還是點了點頭,朝夕隨即便要出門,商玦忙將她牽了住,走出正殿,朝夕又回頭道,“你不必送了,跟著了一師父好好修行吧?!?
小和尚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施主慢走”便轉身走了開。
商玦牽著朝夕慢慢原路返回,不由問道,“你認得這個小師父?”
朝夕點點頭,語氣一時有些悠長,“五年前,他是楠葉寺了空師父剛收留的弟子,剛剛剃度還未開始修行,下山采辦時候遇上了洛靈修,升了齟齬差點被折磨死,我用了點手段將他救了,他害怕回楠葉寺給了空師傅帶去麻煩,又剛好被了一師父看中,便留在了禪院?!?
商玦倒是沒想到朝夕和楠葉寺還有這么一層關系,想到那時候朝夕也不過十一歲心頭又是一緊,不由將她的手攥的更緊了些,“此番雖然沒見到人,可想到什么了?”
商玦是在問正事,朝夕想了想正要說話后面忽然傳來腳步聲,子蕁走在最后一轉身便看到早前那小和尚又追了過來,且看著朝夕道,“施主,清和師兄請您至后院一見!”
朝夕眉頭微揚,商玦則將眉峰緊緊地皺了起來。
小和尚跑的一張臉通紅,至朝夕跟前還在喘,“施主剛走貧僧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見了清和師兄,清和師兄聽說是您來了也沒多想便說請您過去呢,施主您可是頭一個?!?
朝夕也沒想到洛清和會真的見她,既然來了,能見自然是要見的,何況她也好奇洛清和為何會見她,還未說話,忽然覺得手被捏的有些疼,商玦在旁道,“孤陪你去?!?
朝夕還未答話,那小和尚先十分抱歉的搖頭道,“這位施主,不行的不行的,清和師兄說只見鳳施主一個人,您是不能跟著去的。”
商玦瞇眸,身上氣勢一沉,還未開口,朝夕已定定道,“那你在此等著,我片刻就來?!?
說著掙脫他的手,揚了揚下頜,“子蕁,你陪我去?!?
那小和尚見是子蕁跟著卻又不說話了,轉身就在前面帶路。
子蕁扶著朝夕走了,商玦便和云柘站在原地等著,商玦面色冷沉,云柘便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忽然,兩人同時聽到了一股奇怪的響動……
那一陣窸窣聲極其細微,是衣服擦著地板在緩緩移動的聲響,商玦和云柘周遭并無旁人,這響動如此詭異且害怕被他們發現,一聽便是做賊心虛……
眉頭一皺,商玦看向十多步之外的一扇門!
那處乃是洛清河修行的佛堂,云柘身影一閃,想也不想已第一個推門而入,門剛推開,里頭一道影子一閃而過,那速度已經算快,卻絕對快不過云柘,云柘內息一提,一把便將那影子撲了住,一身壓抑的慘呼,一個身形細瘦的少年被按在了地上!
“你是做什么的?!”
云柘低喝一聲,商玦從后面走了進來。
那被按著的人轉過頭來,滿臉漲紅的看了商玦一眼便又低了頭。
商玦先是一愣,隨即看了看屋子里佛龕之前供奉著的瓜果點心盤,原本擺放齊整的盤子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可里頭的都被拿空了,商玦無奈的搖了搖頭,“怎么是你?”
洛玉鏘縮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云柘也認出了洛玉鏘,遲疑一瞬將其放了開,洛玉鏘驟然坐起身來,攏了攏塞滿了吃食的衣襟,而后便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屋子里只有一個佛龕,佛龕內供奉著什么不言而喻了。
商玦沒想到鬧了個烏龍,無奈道,“你怎么連供奉你姐姐骨灰的貢品都偷?”
死者為大,洛玉鏘如此有些不敬。
洛玉鏘偷偷抬眸看了商玦一眼,而后低低的咕噥了一句話。
他結巴,聲音又小,商玦沒聽清,便問,“你說什么?”
洛玉鏘縮了縮脖子,“那個骨、骨灰盒、是空的……我才……才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