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還沒有消息傳出來?!?
城南,距離城門不遠處的破舊民宅之中,一個屬下滿頭大汗的和江舟稟報。
江舟的眉頭越皺越緊,抬眸看了看頭頂?shù)奶祚贰?
一彎清月如鉤,清輝潺潺的掛在天邊。
夜色如此靜謐清幽,可眼下的情況卻已經(jīng)火燒眉毛千鈞一發(fā)。
“一定是出岔子了?!苯鄣袜艘痪?。
屬下嚇得眉峰眼角一顫,“啊?出事?那怎么辦?一旦出事,事情就暴露了,先生,咱們走吧,立刻就走,再晚一點咱們就都走不了了。”
江舟瞇眸,“大將軍已經(jīng)發(fā)兵了,至多三日之后就會到巴陵。”
屬下蹙眉,“所以先生是什么意思?”
江舟瞇著眸子沒說話,仿佛在做最為要緊的權(quán)衡,“大將軍已經(jīng)發(fā)兵,王后卻未救出來,如此,大將軍便已經(jīng)是處于被動了,我們?nèi)绻吡?,巴陵便方便了她們死守。?
屬下睜大了眸子,“先生的意思是咱們不走?咱們留下?可是……”
沒救出段錦衣來,宮里勢必知道他們要做什么,接下來治罪抓人,段府算是從這一刻開始便完了,而他們這些人也必定會遭到搜捕,巴陵雖大,可若是對方死搜他們,他們藏不了幾日就會暴露,到時候等著他們的便是一個“死”字。
江舟半晌都沒答話,正在這時,院門卻再被推開,一個屬下急急跑進來,“先生!御林軍的藺辭帶著人將段府圍了,府里的人一個也走不掉,看樣子是要抄家!”
江舟狠狠的將眸子閉了上,這一下,是真的佐證了他的猜測。
段錦衣第一次救不出來,就沒有第二次了。
段祺交給他的任務(wù),失敗了。
那屬下見他不語,又急忙道,“巡防營跟著出動,已經(jīng)開始宵禁全程搜捕,先生,咱們怎么辦?”
先前那屬下也急切的看著江舟,江舟好半晌才重新睜開眸子,“送消息,立刻送消息給大將軍,這地方不能呆了,咱們換地方,去城西?!?
段氏在這巴陵城中的宅子不可謂不多,只要江舟想,躲藏幾日還是能辦到的,只是如果今夜不走,他們之后便走不出去了。
這么想著,江舟還是打算先留下。
段氏所用的勢力大部分都撤出了巴陵,段氏府內(nèi)的不過都是不知情的下人,對于這些人,沒有當(dāng)場斬殺的道理,勢必是關(guān)進天牢再行審問,然而眼下情況緊急,哪里顧得上?只要段祺和段舸還在,殺回巴陵,這些人也不會死。
江舟這般想著,便已經(jīng)帶著身邊十多個隨從離開了這處民宅。
這些人都是段氏的死士,是留在江舟身邊以防萬一要供他差遣的,除卻這些人,這巴陵城中各處還有些段氏暗點,然而總共人數(shù)加起來也不過三四十人,且這其中有些人不能用,江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段祺入城大勝,可是身為幕僚,此刻他只能盡全力幫段祺取的最大的利益,若是出城去,他幾乎起不了作用,帶兵打仗,段祺和段舸都會,只有留在巴陵之內(nèi)伺機而動才是上策。
從城南出來去城西,要穿過巴陵的主城繁華區(qū),這時候天色還不算晚,雖然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可是巴陵的酒肆畫舫還是熱鬧一片,街市之上,亦是人潮洶涌摩肩接踵,江舟一身尋常無比的布衣,帶著屬下混在人群之中快速的穿行而過。
一條主街還未走完,盡頭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踏地的聲音,這響動極大,一聽便知道來人不少,人潮迅速驚悸,當(dāng)即潮水般的朝兩邊散去,主道被讓出來,只見巡防營的百十人馬齊齊躍馬而來,各個執(zhí)堅批銳威勢非常。
見到這陣勢,上街的百姓不由想到了那江湖大盜的傳聞,當(dāng)即心中戚戚,除了大膽的圍看之外,旁人都沒了玩耍興致只想早點歸家。
江舟帶著人隱在黑暗之中,看著這群人直直往城南而去。
城南靠近城門不說,還是巴陵之內(nèi)最為雜亂的一片,若有人躲藏,自然最先選擇那里去,
然而江舟不是尋常人,早想到了這一點,江舟看著收回目光,身邊的人都散了去,他也未曾多留,繼續(xù)帶著人往城西而去。
這一夜的巴陵顯然一點都不平靜,巡防營出動了更多的兵力全城搜查,而最叫人震驚的卻是段氏大將軍府被抄家,段氏,那可是段氏!高高在上足以和王室比肩的段氏,卻在一晚上變成了一處人人談之色變的空宅。
段氏的府門之上貼上了大大的封條,段氏所有的下人族親都被捉拿關(guān)了起來,而搜查還在繼續(xù),大將軍段祺和少將軍段舸逃走并且生出反心的流言在坊間傳了開來,如此,百姓們才恍然大悟,怪倒是段氏被抄家查封了,卻原來是大將軍段祺生了反心!
這流言一起,整個巴陵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段氏權(quán)勢滔天,手握兵權(quán),若是段氏要反,雖然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可一定是反的起來的!
而尋常的百姓貴族并不關(guān)心是誰做君王,他們只想要穩(wěn)定平順的日子,可是現(xiàn)如今,看著大街上越來越多的巡邏衛(wèi)兵,看著城門處越來越森嚴的守衛(wèi),便是平頭百姓也知道——蜀國要亂了!
不過一日,街上的畫舫酒肆關(guān)了一半。
而隨著巡防營的搜查,整個巴陵都全面戒嚴起來。
百姓們懷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觀望著,家在別處的早早就收拾準備離開巴陵,家在巴陵的則也猶豫著要不要逃命去,便是在這全民皆有的恐慌之中,在十月二十七的清晨,一個渾身是血的騎兵拿著一只金鱗箭飛騎入城——
“急報!軍情急報——”
“段氏大軍謀逆犯上,已破忻州!”
“六公子與段氏起兵造反,欲去王而代之——”
“急報,段氏反軍十萬,直逼巴陵——”
忻州是巴陵以南距離最近的一座城池,忻州一破,反軍距離巴陵便只有一日的路程了,這傳令的親兵嘶吼聲響徹整個巴陵,人到宮門的時候,整個巴陵都知道了段氏反軍逼近巴陵的事,如此,巴陵城上空的陰霾徹底變成了狂風(fēng)暴雨,將全城百姓打了個措手不及。
金鱗箭乃是有緊急軍情的情況下用的,只要遇到手持金鱗箭的軍卒,城門打開,宮禁也不得阻攔,是以當(dāng)那滿身是血的軍卒出現(xiàn)在朝夕面前的時候,那人還余下最后一絲氣息。
“公主殿下,段氏聚齊反軍十萬,已經(jīng)破了忻州,忻州主將宋德將軍被奸細謀害,副將朱辰投向獻城了,如今,如今,段氏的十萬大軍正朝著巴陵而來……”
朝夕的案前擺著兩本折子,折子片刻之前送到她這里,上面說的話和這奏報的軍卒所言一模一樣,甚至更詳細一些,朝夕點頭表示知道,忙吩咐將其送去救治。
那士兵一走,朝夕的神色便冷了下來,君不羨和藺辭站在堂中,外殿之中還候著蜀國氏族和許多外臣,孫昭也站在那些人之中,然而這么多人里面,能領(lǐng)兵的卻只有藺辭和巡防營的鄒奇,不過幸好,他們有君不羨這個第一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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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儲備都夠,只是不知道這四萬兵力能不能抵擋的住,朱勤那邊還有三日才能到,南邊則要更久,如果我們能守住這三日,那這一關(guān)便算是過了。”
朝夕說完,倏地站起了身來,她從這西后殿走出去,走到了西后殿的門前廊檐之下,臺階之下的院子里,都是聽到消息進宮來尋個主意的,然而都知道蜀王鳳欽已經(jīng)不理事了,所以都到了朝夕這里,段氏反了,段氏如果真的造反成功,他們這些巴陵城中的貴族不知道會有什么下場,眼下最好的當(dāng)然是段氏造反失敗,可是巴陵城真能抵擋的住嗎?
“諸位——”朝夕站定,下頜維揚,清晨的曦光落在朝夕紅裳墨發(fā)之上,為她冷厲的面龐鍍上了一層光芒,“段氏一族從前何等榮耀鼎盛,想必諸位都知曉,而如今,深受王恩的段氏,竟然帶著蜀國的兵卒造反謀逆,此等有違天道之行,人人得而誅之!”
“諸位都是蜀國的忠臣良將,此番段氏謀逆,巴陵臨危,諸位心中想必也十分忐忑,但是諸位放心,巴陵早有準備,爾等只管等我們的好消息便是。”
朝夕狹了狹眸,“巴陵有御林軍,有巡防營,還有無數(shù)的增援正在趕過來,而你們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府邸,穩(wěn)住人心,這是巴陵的一劫,但是,蜀國的戰(zhàn)士兒郎們,不會讓諸位流一滴血,亦不會讓段氏奸賊進一寸之地。”
朝夕堅定而迫人的目光掃過庭院之中站著的每一個人,“蜀國安逸的太久了,正好,這一場亂事是對我,也是對諸位的考驗,除了領(lǐng)了職的人,其他人都退下吧?!?
入宮的并非都是有職務(wù)在身的,朝夕這些話說完,眾人的心安了安,可到底還是有些忐忑,然而朝夕的目光迫人,語氣更是不容置疑,猶豫一瞬,眾人還是行了一禮之后告退離開,所有人都走了,孫昭卻沒走,孫昭乃是蜀國廷尉,這一次可不需要他破案查案。
“廷尉大人也離開吧,不用擔(dān)心。”
朝夕看著孫昭如此說到,孫昭站在原地沒動,“巴陵臨危,廷尉府有五百武卒可調(diào)用?!?
廷尉府的武卒乃是用來看押犯人或者追查兇犯的,可不是從軍的兵卒。
朝夕正想拒絕,孫昭卻又上前道,“如此危急之時,還望公主殿下物盡其用?!?
朝夕看著孫昭,孫昭也目光沉沉看著朝夕,不得不說,這樣的時候?qū)O昭如此態(tài)度委實安撫人心,可是……朝夕對孫昭的不信任感讓她遲疑了,五百武卒的確不算多,可是在這個時候卻是能鬧出不小的亂子,萬一呢……
“廷尉大人赤膽忠心,我知道了,不過廷尉府暫時不必動。”
朝夕還是拒絕了,孫昭看著朝夕,面無表情的,可是眼底卻滑過一絲無奈,他走上前來幾步,直走到了朝夕眼前才停下來,然后,從袖子里拿出來一樣?xùn)|西放在掌心。
“公主不信微臣,看到這個可信了?”
朝夕神色本是一片冷清的,可當(dāng)她低頭看到孫昭掌心放著的東西之時,那雙沉靜的眸子卻不可置信的睜大了,她看定了孫昭掌心躺著的玉玦,然后,又抬起頭來看著孫昭,孫昭仍然是那般面無表情的樣子,將掌心的玉玦收回,“公主可信微臣了?”
“怎么會……你怎么會有……”
孫昭怎么會有商玦的那塊玉玦?!商玦離開之前說過,如果有人拿著那塊玉玦來,就一定要相信他,商玦說的人是孫昭?因為知道她極有可能不信孫昭?!
朝夕心底的震驚無以復(fù)加,在她身后的藺辭和君不羨卻不知道怎么了。
君不羨見朝夕猶豫著上前來道,“公主殿下,其實廷尉大人說的有理,不如……”
“好,將你廷尉府的武卒帶出來,的確有事交給你做?!?
朝夕深吸口氣,眼底還有震驚,可是語氣已經(jīng)被她控制的恰到好處。
孫昭彎唇,點點頭應(yīng)了一聲“是”。
朝夕轉(zhuǎn)眸不去看孫昭,眼下情況緊急,不是她為這些疑問浪費時間的時候,他有商玦的玉玦,她信他便是了,如此一想,朝夕便不糾結(jié),而是轉(zhuǎn)眸看向城門的方向,“藺辭,兄長,我們?nèi)コ情T處看看布防,開始備戰(zhàn),城防上一點都不能馬虎!”
說著,眼風(fēng)卻又掃見孫昭還在看著她,朝夕深吸口氣,“廷尉大人一起出宮吧,走,不坐馬車了,騎馬出去,路上說……”
宮里本不能御馬,可是到了如今,每一分一秒都要抓緊。
三人出了儀門便上了馬,又出了宮門,一路疾行的朝南城門而去,到了城下,便見鄒奇已經(jīng)在指揮著眾人開始增派守衛(wèi),亦有人在檢查巴陵城墻各處。
見朝夕來了,年過四旬的鄒奇當(dāng)即上前來行禮,朝夕一把扶起鄒奇,“將軍請起,我來看看,此番的城防指揮全由將軍做主,將軍受累了?!?
鄒奇哪里敢當(dāng)此話,何況他見過朝夕肅清巡防營的手段,心知眼前此人可不是個簡單的羸弱女子,再加上如今的朝局都是朝夕來擔(dān)當(dāng),又見朝夕臨危之時依然這般沉穩(wěn)若定,于是心底也生出些微的感佩,語氣愈發(fā)恭敬起來,“鄒奇本就是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守衛(wèi)巴陵是鄒奇使命,怎敢當(dāng)受累一說?既然來了,末將便為公主說說,順便幾位大人也看看還有哪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段氏的大軍只怕今夜就會兵臨城下?!?
說著,鄒奇便帶著幾人在城樓之上巡視了一圈。
蜀國兩百多年,巴陵城見證了蜀國的繁華起落,還當(dāng)真不曾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然而也幸而蜀國曾有富庶榮耀的時候,為了彰顯蜀國的威勢,這城墻被幾番修葺加筑,到了如今,這城墻巍峨霸氣,內(nèi)里也十分堅實厚重,只要不讓段氏大軍破了城門,抵擋戰(zhàn)火是足夠了!
一番巡視下來,鄒奇各項都已準備周全,君不羨雖然未曾從軍,卻所知廣博,提出了幾點小意見,鄒奇思慮一番之后當(dāng)即做了改動,見此,朝夕一顆心微微放了下來。
下了城樓,朝夕對著孫昭道,“你廷尉府的百多武卒,去盯著巴陵城中氏族,百姓們害怕沒有法子,他們卻有,他們手中掌握著數(shù)量少卻有影響的私兵和財富,今夜之后,務(wù)必保證城內(nèi)沒有人趁亂搶殺,亦不能讓流言升起動搖了軍心,若有貴族欲要從其他城門想法子逃走的,抓起來了事,若有公然放出謠言動搖人心的,直接殺了了事!”
這便是維穩(wěn)了,這些事本是巡防營做的,可是巡防營如今全都征調(diào)在了城樓之上,這些事暫時只能交給廷尉府的武卒了,孫昭聞言慎重點頭,“微臣知道了?!?
朝夕點點頭,“好了,你退下吧?!?
孫昭聞言卻猶豫了一瞬,“微臣要留在公主身邊?!?
朝夕揚眉,“這又是為何?”
“因為世子殿下說過,若是出了什么危險的事,讓我一定看顧公主周全?!?
朝夕聞言微愣一下,隨即有些失笑,“我身邊自有人看顧,你去做你的事,若是做不好,光是看顧了我的周全又能如何?”
孫昭性子板正,也明白大局,他自然知道朝夕說的是對的,可是想到商玦的命令他又遲疑了,朝夕無奈搖頭,“你到底是怎么……算了,現(xiàn)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總之,你現(xiàn)在是蜀國的臣屬,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說,你都應(yīng)該聽我的命令!”
孫昭又是一陣猶豫,終于是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孫昭若不看那面無表情的臉,清雅矜貴如同個公子書生,可做事卻是雷厲風(fēng)行的緊,不到半日,幾乎所有的氏族處都安排了眼線,剩下的所有武卒,都按照之前巡防營的路子安排了巡邏衛(wèi)隊,廷尉府武卒被征調(diào)的消息傳開,很快,孫氏和楊氏等氏族找到了朝夕,竟然是要貢獻出自己的私兵用以守城,這些氏族家底深厚,好比孫氏被奪了軍權(quán)家中也有幾百私兵,到了如今,這些人若是組織的好,也大有用處,于是朝夕將這些人全權(quán)交給了孫昭,很快,他的五百人變成了一千人,一千人又變成了兩千人,有這些人和各大氏族的年輕少主一起維穩(wěn),不僅安定了百姓的心,那些在觀望之中的氏族也不敢異動。
天黑時分,站在城樓之上的鄒奇遠遠的看到了夜色之中火龍一般的段氏大軍,一聲令下,傳令的小兵一騎快馬往宮門處奏報,宮門處等著的禁衛(wèi)軍又反身入內(nèi),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崇政殿前殿的朝夕耳中,為了方便,朝夕已經(jīng)來到了崇政殿前殿,此刻的她,正坐在往日鳳欽坐著的那張王座之上,而君不羨和藺辭站在其下手位上,沒人覺得不對。
“段氏大軍來了?好!告訴鄒奇將軍,我稍后便至!”
小兵行禮退下,朝夕起身便要出宮去,君不羨見此上前擋在她面前,“你要去城樓?不行,公主,宮里需要人坐鎮(zhèn),各處的消息都送到宮里的,你不能去城樓。”
朝夕微愣,隨即失笑,“你是覺得城樓不安全吧?”
君不羨抿了抿唇,“當(dāng)然……也不安全……”
朝夕搖了搖頭,“段氏大軍這會兒才來,不可能立刻攻城,他們要休整,也要等到我們困乏的時候,若是我猜得不錯,他們要等到后半夜才會攻城?!?
說著,朝夕繞過君不羨走了出去,君不羨嘆口氣看著藺辭,藺辭聳聳肩,“讓她去吧,咱們看著,不會出事?!?
君不羨苦笑,三人御馬,直奔城樓而去。
到了城樓處,所有的巡防營將士已經(jīng)嚴陣以待的守著了,鄒奇站在城樓正中,目光遠眺的看向五里之外停下的火光,見朝夕來,當(dāng)即行禮,朝夕大手一揮免了,遠目望去道,“先頭部隊在五里之外,剩下的大軍應(yīng)當(dāng)在十里之外扎營了?!?
鄒奇還什么都沒說,卻沒想到朝夕卻已經(jīng)知道了,他眼底微亮,對這位攝政的公主越發(fā)不敢輕視,朝夕抿了抿唇,轉(zhuǎn)身看向城樓上下執(zhí)堅批銳的巡防營戰(zhàn)士!
城樓之上夜風(fēng)烈烈,火把轟轟,朝夕一身紅裳被吹得裙裾飛揚,面容亦被映的如玉美幻,她居高臨下的站在城樓之上,城樓上下的士兵都將她的面容身形看的清清楚楚,三千墨發(fā)挽做云鬟,高挑的身段玲瓏纖柔,可她的目光,卻是那般篤定而威懾,明媚妖嬈,卻又貴胄大氣,就在士兵們看的有些懾心魂搖的時候,只見城樓上的朝夕一把抽掉了發(fā)髻上的玉釵,瞬時,三千墨發(fā)披散下來,狂放而舞,下一刻,朝夕一把撕下了裙擺上的絲絳,兩手將墨發(fā)一抓,三兩下便在腦后緊緊綁了一個馬尾,朝夕整張臉露出來,神色崢嶸。
貴胄明媚的公主殿下扔掉了玉釵,那高高豎起的馬尾仿佛也將她變作了戰(zhàn)士之中的一員,她上前一步,一把揚起了城樓之上迎風(fēng)而揚的“蜀”字旗!
“將士們!”朝夕開口,語聲從城樓之上傳出,鏗鏘有力的入每個人的心!
“蜀國立國百載,氏族和百姓皆功不可沒,因是如此,王室給段氏無上榮耀,只因為,王室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有功之人,而如今,段氏恃寵生驕,忘恩負義,竟然聯(lián)合中路駐軍起兵謀逆,欲要去王上而代之,為一己之野心,段氏將諸位至于戰(zhàn)火硝煙之中,段氏將蜀國至于內(nèi)亂將傾之中,這是生養(yǎng)我們祖祖輩輩的蜀國,是讓我們安居樂業(yè)的蜀國,而今,段氏的奸賊要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來踐踏我們的家園,屠戮我們的血親,我們答不答應(yīng)?!”
撕心之語乘著萬鈞之勢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城樓之下本還有些膽戰(zhàn)心驚的將士們聞言當(dāng)即被激起了胸口的熱血,一個人猛地出口喊了一句“不答應(yīng)”,緊接著,十個人,一百個人,一千個人,崢嶸有力的三個字迅速的匯集在一起,莫說是普通的兵卒,便是城樓之上的鄒奇都聽的心頭血氣沸騰,眼角也微微發(fā)熱,他告別戰(zhàn)場多年,卻在此時找到了那同仇敵愾的軍旅豪邁,而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竟有如此激勵人心的氣勢!
“是!我們不答應(yīng)!今日一戰(zhàn),事關(guān)巴陵生死,事關(guān)家小性命,將士們,拿出你們的士氣,拿出你們的兵戈,讓段氏奸賊知道,蜀國的血性兒郎該是什么樣子!”
“我,鳳朝夕——誓與巴陵共存亡!”
夜風(fēng)烈烈,朝夕的語聲從城樓之上鏗鏘而出,傳進巡防營將士們耳中,亦傳到了城南百姓的耳中,誰也想不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王室公主,竟然能在戰(zhàn)事來臨之時做那安穩(wěn)人心的一個,那崢嶸硬挺的身姿印刻進每一個人的心底,而這些話,更是激蕩起了每個人心底的血性,是啊,他們要讓段氏奸賊看看,守衛(wèi)巴陵,保家衛(wèi)國!這才是血性的蜀國兒郎該有的樣子!
“誓與巴陵共存亡!”
“誓與巴陵共存亡!”
集體的呼喝聲響徹九霄,氣勢猶如山崩海嘯一般,巴陵城中各處的廷尉府武卒聽到了,城東城西的百姓和貴族聽到了,就連王宮里的段凌煙和鳳念依都聽到了,在這蜀國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動蕩面前,在巴陵面臨生死存亡的劫難面前,代表王室站出來的不是哪個公子,不是蜀王鳳欽,而是這個四歲被貶斥流放的搖光公主!
這是巴陵守衛(wèi)之戰(zhàn)的開始,亦是朝夕的名字,真正載入史冊的開始!
血氣被激發(fā),男兒的豪邁責(zé)任感被激發(fā),所有人看著那個纖瘦的身影,都覺得如此血腥硝煙的場面,無論如何不該由一個女子來承擔(dān),于是,當(dāng)后半夜段氏的大軍第一輪攻城開始的時候,段氏大軍受到的抵抗遠遠的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一萬段氏先頭部隊大敗而歸,八千人馬或死或重傷,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連城門前的那條河都沒摸到。
從始至終,朝夕站在城樓之上,和鄒奇,和君不羨、藺辭一起,見證了段氏攻城的第一場慘敗,那纖細挺拔的身影,和那高高飄揚的“蜀”字旗一起,成為蜀國將士們心頭仰望的榮耀信仰,亦成為了巴陵百姓和貴族心頭的不可磨滅的王室輝光。
這是一場艱危的守城戰(zhàn),巨大的兵力差距,讓每個人都提心吊膽,然而段氏一上來便是慘敗,這在朝夕激起的血氣之上又添了一層士氣,段氏的大軍,人多又如何?還不是慘敗而歸?!這消息第一時間傳遍了巴陵城,整個巴陵都因為這消息歡欣鼓舞。
自然,江舟也第一時間知道了段氏的慘敗。
“先生,怎么辦?”屬下滿是焦灼的問道,他們留在城中是出不去了,可似乎也沒有起什么作用,而大將軍攻城的第一仗竟然敗了,這在他們看來幾乎是不敢置信的。
然而再不敢置信,外面?zhèn)鱽淼南s是真的,巴陵那些平日里只知道畫舫樓船美人唇香軟懷的貴族竟然會和那些他們平日里最看不起最鄙夷的販夫走卒一樣的為這件事慶賀,這屬下不知道巴陵怎么了,可他卻隱隱覺得如今的巴陵不一樣了,大將軍段祺在外面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再謹慎一些?
“先生,怎么辦??!現(xiàn)在外面人人都在說守城的士兵如何如何的勇猛如何如何的無敵,都在說搖光公主是如何如何巾幗不讓須眉,如何如何英武美麗,先生,大將軍低估了這一場仗的難度,眼下巴陵不光是城池固若金湯,便是人心都是一起的,先生……”
這屬下是個明白人,明白人心所向的可怕。
“你剛才說搖光公主嗎?”
“正是,搖光公主昨夜一直守在城樓之上,聽說和士兵們一起守城來著,現(xiàn)在巡防營那些士兵對她近乎敬仰崇拜,百姓們也都再傳她的名字,她一介女子,是怎么敢去城樓上站著,還聽說,昨天夜里,鄒奇一句話沒說,全程都是她在鼓舞人心……”
屬下滿眸感嘆,甚至有些向往好奇,百姓口中傳言的女子該是怎樣的風(fēng)姿?
江舟瞇了瞇眸,“搖光公主,是她在力挽狂瀾嗎?”
先是舉國攝政鎮(zhèn)壓朝臣,然后又開始安排防務(wù)清洗巡防營,如今已經(jīng)開始收買人心穩(wěn)定大局,江舟心底也生出一樣的感嘆,時勢造英雄,這是巴陵的劫難,卻也是這位公主的機會,可到底是怎樣的女子,這么快就將巴陵這處最不可能團結(jié)一致的地方團結(jié)了起來?
江舟此時忘記了,危難才是讓人們團結(jié)起來的最大緣由,在危及生死的大難面前,不分貴賤不分貧富,而朝夕,只是那個趁勢之人,索性,她足夠睿智英明利落果決,先抹殺了異心之人,在控制了不定因素,然后,便是給這些有些畏怕有些迷茫的將士百姓九分血氣再加一顆定心丸,她讓他們知道,在生死危難面前,人人都生而偉大,人人都可以拯救蒼生。
江舟深吸口氣,看著就快要亮了的天色道,“大將軍或許疏忽了,這一場戰(zhàn)役的最大阻礙或許不是城池的堅實,也不是巡防營和禁衛(wèi)軍,而是,搖光公主。”
“那先生,怎么辦呢,我們現(xiàn)在出不去城了,消息都抵不出去,現(xiàn)在滿城上下都是廷尉府的人,別說信鴿了,便是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屬下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顫抖了,哪怕他是段氏的死士,可生死面前,他也有幾分膽寒。
江舟雙眸瞇的極緊,眼底寒光一閃而逝,“既然出不去了,那我們……就幫大將軍這個最大的阻礙除掉好了,到了如今,哪怕豁出性命也無所謂了?!?
城西舊宅之中的陰詭不為人所知,眼下的整個巴陵都在歡騰。
崇政殿之中,鳳欽聽到消息一下子從床榻之上坐了起來,然后久久出神沒說出一句話,好半晌,他才轉(zhuǎn)而問道,“朝夕呢?怎么樣了她?有沒有受傷……”
段凌煙一直留在宮中陪著鳳欽,聞言道,“沒有沒有,都好著呢,王上只管放心便是,公主殿下非常人,眼下公主殿下在給守城的將士們發(fā)放食物呢,雖然這一場勝了,可是接下來段祺一定會瘋狂反撲,公主殿下大抵不想讓戰(zhàn)士們輕敵也不想讓士氣低迷,所以一直守著,王上放心,公主殿下身邊跟著人照顧著,不會受傷的?!?
鳳欽怔怔的聽著,忽然覺得段凌煙都比他看的深了,她竟然知道朝夕的擔(dān)心,而他剛才聽著只覺得茫然的緊,于是他怔愣的點點頭,“好好好,不受傷,千萬不能受傷?!?
說著,他掀開被子,“扶孤起來,孤想去窗前看看……”
段凌煙忙應(yīng)聲扶著鳳欽下床起身,又給他披了一件外袍,將他扶到了窗前去站著。
從窗前望出去,只能看到外面灰沉沉的天,天亮了許久了,可是不見太陽,今日明顯是個陰天,那灰沉沉的天穹仿佛壓在鳳欽心間,他心底有些堵,他是蜀國的君王,卻只能如此羸弱的站在窗口,此時此刻的城南城樓上,該是何種光景?
“王上不要擔(dān)心,公主殿下厲害著呢,現(xiàn)在整個巴陵都在說她的名字,將士們對她也十分尊崇,都說公主殿下是莊姬王后親自的教的,可真是不錯,我都不知道公主殿下還懂兵法,聽說就連鄒奇大統(tǒng)領(lǐng)在她面前都十分恭敬呢?!?
段凌煙兀自說著,并不在意鳳欽表情的復(fù)雜。
鳳欽好容易才扯了扯唇角,“是啊,莊姬本就是博學(xué)之人?!?
段凌煙連忙跟著點頭,“看出來了看出來了,總之這一次一定能平安的,王上放心便是?!?
“她什么時候回來???”鳳欽又問一句。
“只怕是要等發(fā)放完了食物吧,不過也不一定,也可能這幾日都不回來了?!?
段凌煙不確定的說著,鳳欽聞言嘆了口氣,“她一個姑娘家,真是苦了她了,今天是二十八了是嗎?明天,后天,本來兩日之后就是她的大婚之禮了……”
說到這個,鳳欽的語氣幽沉下去,竟然帶了兩分歉意。
段凌煙說起這個也是一嘆,“的確是委屈了公主殿下了,不過,世子殿下待公主真心,知道蜀國如此也不會怪罪的,立冬不過是個吉日,以后還有很多吉日呢?!?
鳳欽點點頭,“對,以后還有很多吉日呢,商玦若是敢因此悔婚,哼,那他也不是朝夕的良配。”
段凌煙詫異的看一眼鳳欽,曾幾何時,鳳欽待商玦和朝夕,仿佛商玦才是他親生的一般,如今終于分清了主次了,段凌煙心底有幾分唏噓,若是這份心早點來就好了,說到底,朝夕經(jīng)歷的坎坷太多了,若他這個做父親的多些疼愛,到底能讓朝夕多享些溫情。
“王上說的對極了!”段凌煙不輕不重的應(yīng)和了一句。
鳳欽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輕咳了一聲沒讓段凌煙扶了,他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從床頭之下摸出了一個錦囊,然后,拿出里面已經(jīng)有些發(fā)皺的信條打開重新看起來。
段凌煙遠遠看著鳳欽,她不知道那信條上寫的是什么,可是自從段氏的反心初露端倪的時候鳳欽便整天的拿著那信條在看,每次一看就是半個時辰,段凌煙知道,那錦囊是張尋鶴離世之前留給鳳欽的,上面說的,一定是關(guān)乎蜀國國運的大事。
在巴陵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小勝的時候,商玦已經(jīng)進入蜀國境內(nèi)六日了,此刻的他手中拿著地圖,寒聲吩咐身邊的戰(zhàn)九城等人,“渡江,直接渡江,然后走秦山,朱勤那蠢貨誤了她的事,我們從這里走最近最快,吩咐下去,休息兩刻鐘就出發(fā)?!?
“可是殿下,秦山多瘴毒,我們不如走綦州……”
戰(zhàn)九城擔(dān)心的遲疑了一句,商玦轉(zhuǎn)眸冷聲,“綦州要晚半日路程,怎么?烈火騎大半年沒打仗如今連瘴毒都怕了?!”
戰(zhàn)九城面色一肅,立正了身子,“烈火騎萬事不畏!”
他不過是擔(dān)心本就長途奔襲的戰(zhàn)士們被瘴毒影響從而影響了戰(zhàn)力,但是商玦這么一問,他就知道沒有轉(zhuǎn)圜的可能。
烈火騎怕瘴毒?!笑話!說完,戰(zhàn)九城轉(zhuǎn)身去傳令去了……
商玦收回目光,遠遠的看向巴陵的方向。
夕夕,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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