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太子
荒原,草甸,小土丘!
入目之處,皆是如此這般的景色,讓姬白盤坐在軟輦上,有些落寞的看著草原上漸漸垂暮夕陽。
姬白本是燕國老君上后恒公的座下寵臣,可誰知道卻在去年歲末,老君上卻是積重難返,突然病逝。而太子繼位之后,卻是去魏國舉行了一次六國分秦的會盟,才繼位便要開戰,新君自然招來了朝野的一致反對,其中反對得最兇的正是姬白。以姬白看來,與五國一起合謀分秦無異于與虎謀皮,就眼下情勢看,秦國與魏國拉鋸正合燕國修養生息積蓄實力。
可是,無人能夠想到,正是反對得最兇的姬白,卻是最先主動提出愿去秦國隴西,招納戎狄部族叛亂一應六國滅秦。對于策動戎狄叛亂兩面夾擊秦國之事,以姬白的看法,當是中上之策,談不上絕妙,但也是一招毒計。這才急急忙出頭,想要搶得頭功,好得新君青睞,繼續其寵臣的榮華富貴。
一路上,姬白以燕商名義,馱了百余車鹽鐵絲帛和燕酒,浩浩蕩蕩的直奔秦國而來。先是到櫟陽打了個轉兒,將貨奇居不售,然后又帶隊直奔翼縣、豲縣,于半夜將櫟陽國府派來的稅吏一刀殺了,這便出狄道向北奔襲而去。先是去了陰戎部族,但是部族單于聽明了姬白的來意后,卻是收下了姬白的十車財貨禮物,但卻連夜將他趕出了陰戎部族的領地。
去歲還是大寒,陰戎部族凍死牛羊過萬頭,確實有計劃準備入秦境打春草,可是全部族能夠派出的戰士不到五千人,叫他們跟老秦人叫板,搞滅國之戰,這不是將雞蛋往石頭上送么。
之后姬白又相繼去了另外兩族部族的領地,卻也是相繼碰壁,而得到的答復是,若是四族當中實力最強的西豲譚云單于愿意牽頭反叛,他們便唯西豲馬首是瞻,羽附其后。
不然,一切休談。
姬白入秦之前,曾和趙國密使徹談,兩人定下了趙使說服西豲,而他姬白則去聯絡另外三族。眼下三族全然無功,姬白只能趕著商隊急急向西豲行去。
車輪嘰嘰嚕嚕,姬白在搖搖晃晃中前進在無路的荒原上,向導雖說此去向南不過四十余哩便是戎狄與秦人混居的狄垣河谷,但姬白卻是不能將商隊帶往那處,只能是悶頭悶腦繼續向西,前往西豲部族的領地。
卻在這時,只聽天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蹄聲,數息之后便見大隊著白皮衣、白毛皮帽的戎狄牧人突然從一處山丘后策馬狂奔了出來。跟在姬白身旁的向導手打涼棚望了一眼后,卻是喜道:“貴人,來的正是西豲的牧馬軍兵。”
姬白精神一震,卻是坐直了身軀急問道:“哦!你可認清,來人果然是西豲的牧軍?”
“絕不會錯!”向導卻是斬釘截鐵的說道:“西豲的大單于譚云要做關中王,十數年前起事時便將手下的牧軍全換為白衣白帽,說是要和秦人的黑袍黑甲有所區別。”
姬白聞言也是仰首看去,果然看來奔來的牧人都是白衣,也就信了七分。眼下隴西荒原也只有西豲部族能整治得起這一身白衣,其他部族卻還是在缺衣少食的水深火熱之中。
只見數百牧騎中,卻是當先奔出了一個白衣青年,這青年離得商隊老遠,便舉手示意身后的牧軍停止前進,這便揚聲喝問:“唔喝!你等是哪國商人?要去何處?”
姬白商隊,此時自然將商隊中表明身份的物件全部去處,若不是商隊中的貨車全是燕國的車型,當初吳狄派出的斥候也無法識別。
一名家老在得了姬白的示意后,卻是上來答話:“這位頭領,請問貴屬可是西豲大單于的部下?”
“我們是大單于太子的部下,你等已經進入了譚初太子的領地,需要交給過路稅!”青年頭領緩步策馬上前,目露好奇的遠遠探望著商隊的車輛、人數,口中卻是喃喃道:“你等商隊有如此多的馬車,只怕過路稅要多交些個。”
家老也不作答,卻是策馬回去將答話傳了。姬白聽了,摸了摸下頜胡須,卻是突然從車輦上走了下來,徑直來到隊伍前列道:“在下燕國燕白,為燕國商人,不知頭領要多少過路商稅。”
青年一呆,又看了看荒原上延綿怕有一哩多長的車隊,以及車上酒甕,卻是吞咽著口水道:“按照太子的規矩,過路商人貨物,一車需繳一斤咸鹽,或是三斤好酒。人客這里車貨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人客便自己看著給吧。”
姬白聽著嘴角一揚,卻是險些笑出聲來,當即笑道:“好!便按你說的,家老且備一百斤咸鹽,三百斤好酒作為路稅。”
這好酒咸鹽,一斤只怕能換好幾頭羊,這青年頭領顯然是在敲竹杠。
“不過……”姬白說道此處卻是舉手笑道:“這位頭領,可有證明你等卻是大單于太子的部下……”
青年頭領聽了姬白先前豪爽許諾先是面露驚訝,之后聽他詢問卻是立馬將驚訝轉為惱怒,從懷里取出了一根纏有九條毛尾的短棍取了出來:“大單于太子親軍令纛,你可瞧見了?”
姬白一看那短棍,便知這是戎狄部族用來代表軍符信印的節杖,又看到青年頭領為那區區財貨而動心,便知假不了。當下姬白更是上前兩步,卻是也沖懷里拿出了一根纏繞著九色皮毛的節杖出來,低聲道:“這位頭領,本人實則是燕王密使,眼下有緊急要務欲見你族大單于,可否引見?”
“要見大單于?”青年將領聽著一呆,卻是直接搖頭道:“大單于領地在西南,密使要見大單于可自行向西南去,此處是大單于太子領地。要見,便只能見太子。”
姬白當然知道大單于的領地在西南,可要去卻至少還得十天路程,當下略略思索之后卻是道:“也好,勞煩頭領這便領我去見太子吧!”
這西豲的大單于十數年前起兵要做關中王后,便按照中原的禮儀,將自己的兒子封了個太子,此事六國皆聞,卻都是當作笑柄。當下姬白略略安排,上馬欲隨青年頭領速走,而那青年頭領卻是懂事,在派人收了路稅后,卻是向同來的數百牧軍喝道:“人客交了路稅,便是太子的客人,你等好好保護。”
數百牧軍齊聲答應之后,青年頭領這才帶了姬白向大單于太子營帳行去。
一路上左拐右拐,姬白跟著青年頭領疾馳了怕有半個時辰,直到夜幕完全降下之時,這才抵達了一處建于水邊的大片營帳。
只見營內火光熊熊,卻是有不少衣著破爛的秦人圍坐帳旁篝火邊上取暖,其間有白衣的西豲軍士巡邏穿梭,姬白見狀不由奇道:“怎地太子營地有如此多的秦人?”
“哦!”青年將領不以為意,卻是笑道:“這些都是今春打春草打的戰獲,已經談好了人客,十日后會有魏商以三百魏錢一個來買。”
“好營生!”姬白聽著一笑,時下一個秦國奴隸,不論男女只要送到河西六國大營龐涓處,便能獲得購價的三倍利錢。隨便一個奴隸,這樣來回一次便可賺九百魏錢,可購十擔糧食或是十數頭羊了。
須時,姬白隨著青年頭領來到了一處大帳,雖然帳篷花式姬白看著有些眼熟,卻也沒做細想,低頭便穿過門簾入得內里,抬眼正好瞧見一個梳著兩把頭的虬髯大漢,正躺在軟皮毛上,由著兩個少女喂食羊肉。
那大漢見得姬白進來,卻是坐起身來冷笑道:“你便是燕國密使?燕王可是派你來做說客,游說我家那死老鬼作亂,去扯秦人后腿?”
姬白不忌單于太子語言粗獷直白,一拜笑道:“在下燕國燕白,是為燕王密使,見過大單于太子!”
誰知西豲太子卻是不理這套,喝道:“扯!先說說你家好處,先早趙國的密使好處太少,我家死老鬼嫌他空話甚多,一怒之下便將他一刀殺了,你怕是不知吧?”
“什么?”姬白聽得大驚,面色一下白了。
“說!你家老鬼,給的是什好處?”單于太子也不給姬白時間思考對策,卻是喝道:“你家六國分秦,我家分到何物?”
姬白一時被問得啞口,鼓動戎狄叛亂,不過是條計策。六國分秦,分的就是秦國土地,怎會再分給西豲一塊?當下姬白心中暗討,若是趙國密使已被殺了,卻是有了一個由頭用來誆騙:“六國共議,西豲起兵,攻入關中,共滅秦國。許以陳倉以西三百哩,外加關中西部六縣,全數歸于西豲。”
“哈哈哈!”單于太子卻如聽聞什么極好笑的事情一般,笑聲洪亮如嘯,在大帳中來回激蕩,一時間竟然震得姬白雙耳隱隱生疼。直待單于太子笑得夠了,卻是喝道:“人來,將這燕國狗使,拖出去做人烹,喂食那些奴口。”
話才說完,便有兩個大漢如狼似虎一般撲將上來,按住姬白便要拖出。姬白嚇得亡魂大慟,急道:“且慢,太子要殺燕白,可有說法?”
“哼!趙使言明,若我家起兵,六國以北方河套草原酬之。你這燕國狗使,與那趙使所言根本牛頭不對馬嘴,且不說言真言假,我西豲部族向來放牧為生,陳倉以西三百和關中六縣,我西豲部族拿來做甚?在鳥不拉屎的農地里放牧么?”
姬白立時冷汗直冒,這河套草原本是六國分秦定下的燕國所獲,沒想到趙使竟然誆騙他去說服陰戎三族,自己卻是搶先一步把他賣了。
可眼下自己卻是進退兩難,進一步定然是人頭落地,被烹為肉食喂養奴隸,因此眼下也就只能退一步說話了:“單于太子,有話好說!若是太子覺得不公,本使可去魏國轉圜游說,當可將陳倉、關中六縣與河套草原,一并割與西豲。”
“鳥!”單于太子卻是起身走到姬白面前,大喝喝問道:“放你回去,這一來一會所要許多時日,只怕到時你們早就自己開打,撇開咱家單干……”
“太子不必憂慮,六國聯軍商議立秋開戰,此間時日還早,當有足夠時日轉圜……”姬白眼下頭上是冷汗直冒、只求脫身,什么回魏國轉圜商議,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單于太子聽了,卻是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立秋開戰,果然時日尚早!子車英,這豬頭密使便交給你了,速速送往櫟陽!”
“得令!”先前領姬白進來的青年將領卻是拱手接令,上來提了姬白后頸便要走。姬白只覺腦中一炸,伸手指著面前的那位單于太子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只見那假冒的單于太子卻是傲然笑道:“我!便是秦國三公子狄、前軍先鋒、左司馬,嬴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