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至少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我能偷偷拿走父親的頭發(fā)，就足以證明我心底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也懷疑，我也動搖。但聽到確定的答復(fù)后，我發(fā)現(xiàn)我壓根無法接受。

回想父親對我的疼愛與呵護(hù)，那根本不像一個養(yǎng)父能做到的。再者在我印象中，我父母極為相愛，我甚至沒聽過他們有任何爭執(zhí)，至少在我面前沒有半分隔閡。包括前不久嚴(yán)松給我看過的股份合同，也能證明我母親為父親付出了很多，不愛一個人，能傾盡所有給予一切嗎？總之我做不到。

想到這里，我心尖不自覺一緊，難道父親不知道？

不不不，怎么可能，我小時候出車禍，他還為我輸過血，如果不是，他應(yīng)該早有察覺。

但他的確也沒有表露絲毫破綻，十幾年如一日的待我。那大概只能說明他對我母親的感情是真的，愛屋及烏，所以會對我這么好。

“喂？蘇小姐，您在聽嗎？”

“嗯，我知道了，您先替我收好，有時間我會親自來取?！?

醫(yī)生后面還說了幾句，我完全沒心思聽，匆匆掐斷了電話。耳朵就跟塞了坨棉花似的，連周遭都變得極為安靜，除開我自己的心跳，任何聲音我都聽不見。

不過一時，我雙眼前布滿了一層氤氳，喉嚨就跟卡了根刺一般，很難受，就連吞口口水都十分費力。

我在原地緩了很久，先去了趟洗手間，對著鏡子反復(fù)做微笑的表情，可不論我怎么努力，嘴角的弧度都極為怪異，可我不得不自然一些，否則我很難想象，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舉動。

不都說騙別人前要先騙過自己嗎？

我暗自掐了一把手臂內(nèi)側(cè)，深呼吸了好幾遍，硬生生地將眼淚憋了回去。

我根本不可能直接質(zhì)問父親，我對他的感情從小開始，早已根深蒂固，就是現(xiàn)實告訴我，他不是我親生父親，我還是得叫他一聲‘爸爸’。

站在病房前，直到我認(rèn)為自己的臉上沒有異樣了，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我揚起了唇角。推開了門。父親壓根沒注意到有人進(jìn)來了，頭偏向一邊，定定地望著窗外。

周奕琛則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一進(jìn)門的墻邊，雙手環(huán)胸，斜靠著，薄唇抿得很緊，眉心也微微攏著。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他眼底還是透出了一抹暗沉的光。

除了他們兩個，我沒再看到別人，還有給我打電話的蘇歡顏也不在。想著近十分鐘的時間里，他們獨處，我的心就莫名發(fā)慌，我十分警惕地望了周奕琛一眼，他稍稍抬起眼皮，視線僅在我身上停頓了一秒，就移開了。

我咬了咬牙，緩步走了進(jìn)去，先是喚了父親一聲。

他身子很明顯一滯。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臉，他臉色比先前稍微好那么一丟丟，但仍很蒼白，頭發(fā)也白了一大片，雖然身上的管子都摘了，可整個人還是顯得很蒼老，沒有什么生氣。床邊的桌面上放了碗粥和幾盤小菜，簡單也算是豐富，可看模樣似乎沒人動過，里面也不再冒熱氣了。

看到他這幅模樣，再想起從前意氣風(fēng)發(fā)、高高在上的他，我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溢滿了眼眶，他動了動唇，聲音很輕也很沉，像是經(jīng)歷了許多滄桑后的枯樹，干啞得幾乎不成音。

“南南，你來了——”

“爸，您什么時候醒的？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或是想吃的東西，我給您去買，您一個人在這里，會不會覺得無聊？我以后天天來陪您好不好？”

即使我克制的再好，聲音難免帶著些許顫抖，父親躺在病床上，半睜著眼，看著我笑。

等我坐下了，他才十分虛弱地將手伸向了我。

大抵是剛清醒的關(guān)系，他身上不是很有力氣，就是這么點距離，他的手臂都在顫抖，看他的確很吃力的樣子，我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并緊了緊。

父親回握住了我，但也是輕輕那么一握，很快就松開且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南南，你好像瘦了一點，我睡著的這段時間。有沒有人欺負(fù)你？你告訴父親，等父親好了，替你教訓(xùn)他們?！?

他半開著玩笑這樣說，可語氣卻十分堅定，望著我的目光也格外柔和，就是那種，真的很怕很怕我吃半點虧，不允許我受一點兒委屈的感覺。

我不敢再看他，特別怕自己把肚子里憋得那些話問出來。其實有些東西就是這樣，若不爛在心底，攤開了，直白地復(fù)述出來，很多都會改變。哪怕只是拖延一些時間，總比立馬撕破臉來得強。因為我狠不下心，這就是我的父親，很難用一張鑒定書就否認(rèn)他從前對我付出的一切。

再者他本就心臟不好，剛醒，我不想再做任何或說什么刺激他的。

我滾了滾喉嚨。輕輕地依在了他肩頭，努力揚起微笑，盡量用十分輕松的語氣回。

“沒有，誰都沒欺負(fù)我，我很好，您也知道，女孩子愛漂亮，我這段時間在減肥，所以您覺得我瘦了那么一點，但您也許不信，我才去稱過，也是老樣子的。”

父親?了?，低笑了一聲，緩緩抬手繞過我的肩，將我攬在懷里，并順勢撫了撫我的臉頰，“飯還是要按時吃，你怎么樣都好看，不要在乎別人的眼光。南南，你怎么就一個人來了，池上泉那小子呢？他拐跑我女兒，我沒法兒，也認(rèn)了，到這個時候了，他還不敢來看看我？”

話音落下，我呼吸不自覺一滯，第一個想到的也不是父親嘴里提及的池上泉，條件反射般就望向了周奕琛，他壓根不在看我們，埋著頭，單手?jǐn)[弄著。父親說我一個人來，那不是很明顯地?zé)o視了周奕琛嗎？從我進(jìn)來到現(xiàn)在，他們兩個確實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互不搭理，卻也沒什么違和感。

見我許久未出聲，父親以為是他說的什么話傷害到了我，聲音又軟了幾分。

“好了，我不逼你們，你們好就行……”

這么平淡的一句話，卻盛滿了妥協(xié)，我的心一點點地發(fā)沉，胸口也悶到了極點，眼淚終是控制不住滾落了下來，我迅速地揉了揉眼睛，單手死死地掐住了大腿，?了片刻，揚起了下巴，說。

“爸，我們分手了，所以也不是他不來看您，是的確沒什么必要?！?

聞言父親肩頭一僵，垂眸不可置信地望了我一眼，而后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這笑容大抵是我進(jìn)來之后他最發(fā)自肺腑的笑，我甚至能看見他眼角的褶子。

他也沒再說什么，但感覺卻是像是松了口氣，放心了很多。我也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也沒和他說池上泉做過的那些齷蹉事兒，并非我袒護(hù)池上泉，而是真心覺得沒有必要了，這么個人，就是在我生活中徹徹底底消失了，甚至連我和池上泉之間美好的回憶，我都快忘干凈了。

“以后我都聽您的話，您不許我和誰在一起，我一定離那人遠(yuǎn)遠(yuǎn)的。仔細(xì)想想，這么長時間，我們好像也沒一起出去旅行過，您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哪里都行！等您出院了，我們就走，不用帶太多行李，看到什么就買什么。您說過喜歡看我穿紅色的裙子。那您就趕快好起來，帶著我去買，買很多很多條，我每天都穿給您看……”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也不知道在掩飾什么，語氣越發(fā)的快，等我止住聲音，才發(fā)覺父親已經(jīng)睡著了，耳邊是他沉重但很均勻的呼吸聲。

我小心翼翼地從他懷里鉆了出來，生怕吵醒他，將他身后的枕頭放平，替他蓋上了被子。

我并沒有馬上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又趴在了父親的身上。感受著他的心跳和體溫，我才反應(yīng)過來，他真的醒了，能和我說話，也能對我笑了。

我將臉埋在被子上，咬緊了牙關(guān)。無聲地哭了出來。

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握著，這種感覺難以言喻。父親對我的態(tài)度和從前沒有區(qū)別，可我總覺得哪里變了，具體是哪里，我也說不上來。不僅僅是因為我現(xiàn)在父不詳。

只覺得我們那么親，他還是騙了我，并且他騙我的那些事兒，對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記憶。他不先開口，我壓根不知道怎么問。

如果我說，我記起了那場車禍，母親死了，他會不會恨我？會不會太傻了？他真恨，但凡有那么一點點恨，也不至于這樣對我。

大約就是他掩飾得太好，藏得太深，所以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刻意地去回想那段記憶。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我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我才稍稍抬起了頭，不過一時，我的后腦上就覆上了一只溫暖的大掌。

我開始以為是父親，可余光看向他，他雙眼緊閉，沒有絲毫醒來的模樣。

下一秒，我身后就傳來了周奕琛低沉的聲音，“別哭了，等會你父親醒了，還以為是我欺負(fù)了你?！?

我一時間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側(cè)過了臉，定定地望著周奕琛，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他的下巴和滾動著的喉結(jié)，臉上究竟是怎樣的表情，我看不到。

數(shù)秒后，我惡狠狠地拍開了他的手，霍然站起了身，背對著父親，壓低音量道。

“哈，欺負(fù)？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行不行？你是我的誰？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說這樣的話才容易被我爸誤會。”

相視無言了片刻，周奕琛冷睨了我一眼，側(cè)開了臉，面無表情地說，“我們的關(guān)系，不是你一句話就能撇清的。”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聽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我的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只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我陪了父親一會兒，特護(hù)就進(jìn)來了，我吩咐她提醒父親按時吃藥，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病房。

等我出了醫(yī)院，才發(fā)現(xiàn)周奕琛并沒有走，他靠在車門旁，靜靜地抽煙，見我過來，他捻滅了煙頭，坐進(jìn)了車?yán)?，并按下了車窗，讓我上去?

我猶豫了數(shù)秒，才拉開車門，這會兒他沒有立馬啟動，而是等我系好安全帶后，才駛出醫(yī)院的停車場。

可能是方才我表情繃得太緊，現(xiàn)下也不能這么好的控制住情緒，周奕琛也不和我說話，我靠在椅背上，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回憶以前發(fā)生過的事兒，每個細(xì)節(jié)我都努力想起來，可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心酸。

我也挺怕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什么偏差，但事實證明，周奕琛也對我溫柔相待過。他那么耐心，牽著我，不管我多任性，他都不會訓(xùn)斥我。

再次相見，周奕琛對我的態(tài)度壓根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他手段頗多，專做戳我心窩子的事，半點情面都不留，我真想問他怎么下得去手，心比石頭還硬，更何況我們之前的關(guān)系這么好。可發(fā)生過的事就是發(fā)生過，他不想承認(rèn)，那也確確實實存在過。我們曾相愛過？應(yīng)該不可能，一個屁大的小孩，能有多深厚的情愛。

想到這里，我喉嚨一緊，心也跟著漏跳了一個節(jié)拍，或許我們之后也經(jīng)歷過些什么呢？只是因為車禍給我?guī)淼暮筮z癥使我再次遺忘了。我緩緩地看向了周奕琛的側(cè)臉，帶著試探問。

“周奕琛，車禍之后，我們是不是還見過？”

他不理我，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我們見過對不對？在車禍之后，我進(jìn)監(jiān)獄之前，對不對？”

我不自覺地就提高了嗓音，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你剛才說，我們之前的關(guān)系不是我一句話能撇清的，那我們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結(jié)婚前，我們是情侶嗎？我愛過你，你也愛過我，對不對？”

聽到這些話，周奕琛竟笑了，笑得十分輕浮，如同我說了個天大的笑話給他一般。短暫的沉?后，他眉梢輕佻，橫了我一眼，笑著反問。

“蘇南。就算你真失憶過，你最開始說的話我也承認(rèn)了，我們之前的確就是認(rèn)識，但也不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情侶？呵，別發(fā)傻了，你初戀不是池上泉嗎？自己做過的事，打著記不清的幌子，就能隨口說說了？剛才在醫(yī)院應(yīng)該帶你看看醫(yī)生，你大抵有臆想癥。”

他手臂一斜，避開了我的手。他的聲音倒聽不出喜怒，但很低沉，也挺輕，我總覺得他像是在掩飾什么。他向來會用這套，不論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面上永遠(yuǎn)云淡風(fēng)輕，裝得就跟真的一樣。

“我就當(dāng)做你是看到自己父親病怏怏的模樣心情不好，這些話我不會當(dāng)真，但是你記住，沒有十分的把握，別說這種話，膈應(yīng)不到我的?！?

話落，他又沉下了臉，那模樣，好像我再多說一個字，他就能把我丟下車。

但我不想就這么妥協(xié)了，就是扒開他的嘴，我也要讓他說實話。

什么之前也承認(rèn)了，可笑，要不是我看見了那張合影，他周奕琛愿意多說半個字嗎？合影……對，合影下面還有另一張照片來著！

我??地解開了安全帶，也不管他是不是在開始，直接撲了過去，我扯他的外套，想拿出他的皮夾?？辞搴嫌昂竺娴哪菑堈掌?。他從昨晚到現(xiàn)在基本沒和我分開，所以我確定那照片還在皮夾里。

“好啊，你就繼續(xù)嘴硬，你把你皮夾里的照片給我看！你讓我看看那上面到底有什么！你拿出來！”

提到照片，周奕琛眼眸微微一閃，隨即瞇緊了雙眸。

嘴里依舊是那句。

“你大約是有臆想癥。”

起初周奕琛只是推推我，發(fā)覺我是動真格之后，他兇了我一句。

“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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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我的動作弧度太大，他也無法專心開車，視線也受到了一定的阻礙，他大力地甩了一下方向盤，車子靠在路邊停了下來。

等他雙手自由了，一把就把我推得老遠(yuǎn)，他特別用力，我被他這么一推，背就撞在了車門上，生生的疼。

我咬了咬牙，又撲了上去，手摸進(jìn)了他的口袋，握緊皮夾后，他怎么威脅我，我都不松手。

我單手環(huán)緊了他的脖子，整個人基本都掛在了他身上，駕駛位的空間就這么小，這么一來，我們必須貼在一起，但凡我往后靠一點點，就能碰到方向盤，恰好又是被撞到的地方，我覺得疼，也只能挨著周奕琛。

他此刻眉頭蹙得十分緊，感覺能夾死一只蒼蠅。

“蘇南，鬧夠了沒？”

他渾身都散發(fā)著陰冷的戾氣，聲音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看模樣好像是真生氣了，他扣著我手腕的手，溫度漸低。一股寒意就順著他的掌心竄到了我的身上，我不禁打了個冷顫，“我沒鬧，你給我看，看完我一定乖乖下去，絕對不碰你一下?！?

“呵，你嘴里的‘一定’、‘絕對’什么時候做過數(shù)？你是自己滾下去，還是讓我親自動手？”

我無視了他這句話，就我們現(xiàn)在的姿勢，他真要甩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僵持了很久，周奕琛卻妥協(xié)了，他極低地嘆了口氣，收回了自己的手，垂在一側(cè)。

見他不動了，我也沒注意他的表情有多陰森，迅速地摸出了皮夾，可能是因為有些激動。我翻皮夾的手不停地在顫抖，拿開合影，我屏著息翻正了那張一寸相片。

我終于明白后面那個十八歲是什么意思，照片上的我笑得沒心沒肺，滿臉全是稚嫩，馬尾扎得很高，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我記得這張照片，是我的證件照，我現(xiàn)在身份證上仍是這張照片。

我動了動唇，想說點什么，卻說不出口。

莫名地我就笑了，笑著笑著就極為不爭氣地開始哭，哭得很大聲，“周奕琛，你神經(jīng)病吧你，你還留著干嘛！”

我特么就是腦袋蒙了一層豬油，這么重要的回憶，我也佩服自己忘了。

這照片還是我親手送給周奕琛的，那會兒還沒臉沒皮地說給他做護(hù)身符用，錦鯉魚什么的都沒有我的照片好使。

一幕幕均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們在學(xué)校的操場散步，我看他打球，看他接過我手中的毛巾，喝我給他買的脈動，我為了他逃過好幾節(jié)課，最后還被父親罵了。我們在市中心的小吃街吃串串，他有點小潔癖，也不愛吃辣，我還要硬塞給他。我們在絢爛的煙花下接吻，那個吻很深，奪去了我們的呼吸，后來還是周奕琛十分克制地松開了我，他嘴角輕揚，說。

“還有三天，我等你成年。”

可后來不知怎么的，我們就分手了。還沒等到我成年，他就走了，只留了個背影給我，我追過去，試圖看清他的表情，可他永遠(yuǎn)只給我個側(cè)臉，那表情是說不出的隱忍和痛楚，他說。

“分手，不要再見面了。”

“蘇南，我討厭你?！?

“不要跟著我，你走吧?！?

我不斷地問他為什么，哭得和現(xiàn)在一樣肆意。嘴里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還說了些什么，總之就是難過，很難接受，有種我認(rèn)定的世界不要我了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胸口還跟被針扎似的。

“因為你很煩，我不想再陪你玩了，很累。”

這是分手后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分手的那晚。好像也下著雨，我渾身透心涼，抱著膝在雨中哭到雙眼發(fā)?。

很奇怪，我為什么會忘記呢？明明這么深刻，我們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為什么會忘記？他是因為什么和我分手的？我做了什么讓他無法原諒的事？他就能這么狠心，甩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就這么走了？

“看清楚了？”

周奕琛冷漠的聲音將我扯回了現(xiàn)實，我鼻子發(fā)酸，因為哭得太傷心，眼淚都模糊了我的視線。

可就是再模糊，我們距離那么近，還是看清了他的淡然，即使我表現(xiàn)得再痛苦，他都不為所動。他眼神很飄忽，越過我，也不知在看哪兒，總之不帶一點感情就對了。

我雙手揪緊了他的衣領(lǐng)，逼迫他看著我。

“為什么？周奕琛。我們?yōu)槭裁磿质?？我為什么會把你忘記，還忘得這么干凈？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磕阏f??！”

我特別討厭他現(xiàn)在這副嘴臉！我伸手去扒他的嘴，一遍遍質(zhì)問他。

周奕琛大概是被我弄煩了，他挺直了脊背，單手桎梏住我的雙手，狠狠地壓在了他的胸口。

他冷哼了一聲，輕描淡寫地回道。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就是你想起來的那樣，因為膩了，所以就分開了。誰規(guī)定了談了戀愛就能堅持到最后？”

就是他的聲音那么無情，我還是覺得事實不是這樣的。

我曲起了手指，稍稍垂下了腦袋，一種挫敗感就沖進(jìn)了胸口。

“不是的，我們這么好，你不會莫名其妙就膩了的，你還說要等我長大啊，周奕琛，我現(xiàn)在成年了。你為什么突然就離開我了？再見面，你為什么還要裝作不認(rèn)識我？以前那些，不可能是假的……如果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我是不是也不用經(jīng)歷那么多痛苦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他不開心了，他忽地目光一緊，松開我手腕的瞬間，極為粗暴地扯開了我的衣領(lǐng)，握著玉墜，狠狠往下一拽！

那繩子本就時間很長了，也沒換過，要斷不斷的，他這么一拉，玉墜輕而易舉地就被扯了下來，我甚至都沒覺著被拉得疼。

脖子就這么一空，我霍然抬起了腦袋，正欲去搶，他先一步按下了車窗，大力地將玉墜拋了出去。

玉墜也不大，丟那么遠(yuǎn)我也看不清具體落在了哪兒，我想下車去撿，周奕琛手臂一揚，死死地扣住了我的后腦，往他的臉旁一按，我們鼻尖幾乎要挨在一起了，他就稍稍松了那么些力道。

他眼底全是陰霾，沉聲低斥道。

“我他媽也沒想過，蘇南，你離開我就能過成這副鬼樣子！你還哭，你就知道哭，你從小就懂得怎么裝可憐才最慘！但你的眼淚究竟值多少錢？”

說著，他空出的手舉在了我胸前，用食指重重地戳了一下我的胸口。

“你摸著你的心問問，你他媽為多少人哭過？我還會信你的眼淚，我就是你孫子！”

大概這樣說他還覺得不夠殘忍，搶過我手中的一寸照，攥成了一團，也拋出了窗外。

“留著，就是忘記扔了，我現(xiàn)在扔了，你滿意了嗎？”

我至少愣了三秒才回過神，嘴巴微張，想說話卻覺得喉嚨癢得難受。

毫無征兆地，他就俯身壓了過來，薄唇緊貼著我的，但再也沒有下一步了，我們就這樣，嘴巴貼著嘴巴，安靜了好一會兒。

等分開后，他又笑了。

他松開了我，把我拽回了副駕駛位，我還沒坐穩(wěn)，他冷聲說。

“你真那么好奇，不如問問你躺在病床上的便宜爹?！?

他語氣中帶著難以察覺的痛楚，但我還是不小心捕捉到了。甚至他的眸子，也微微在閃動。

我想他應(yīng)該也很痛苦，可他為什么能忍?。?

我呼吸一滯，瞪大了眼睛望著他，反復(fù)琢磨著這句話的深意，也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

然，一切都是徒勞。

我明明那么嚴(yán)肅，那么認(rèn)真的試圖讓他承認(rèn)一些，他呢，吊兒郎當(dāng)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他眼底換上了一絲玩味，側(cè)著臉，問我。

“蘇南，想起來了所以舍不得了？你的感情就這么廉價？想繼續(xù)和我在一起是嗎？”

我心底莫名就攀上了些許厭惡，可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我想有些感情就是埋藏在心底的一顆種子，等我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它早已生根發(fā)芽，并緊緊地纏住了我整顆心臟，要割掉，除非把我這顆心挖走。

周奕琛笑意加深，向我伸出了掌心。

“蘇氏久泰別要了，你所謂的親人朋友統(tǒng)統(tǒng)都不要了。你跟著我，做我背地里的情人，你行嗎？”

“如果可以，我現(xiàn)在就把你送出國。當(dāng)然，你也別指望我能時時刻刻陪著你，我忙完了，累了，閑了，自然會去找你，你行嗎？”

這些話，就像把刀割在我的心尖上，沙沙的疼。

我本以為我會繼續(xù)哭，可現(xiàn)在我卻十分想笑。

能說出這些話的周奕琛，大抵我在他心里也就這樣吧，什么誤會，什么迫不得已，分開了就是分開了，這么多年了，我才追究，想必是個人都會覺得我很可笑。

我就笑著抿了抿唇，緩緩地對上了他的雙眼。

“我不行，周奕琛，算你狠——”

沒什么愛必須卑微到這種程度，如果有，那大概也稱不上是愛，可能只是私心所致單純的想占有罷了。那個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的蘇南，早被這些殘忍的時光殺死了，我轉(zhuǎn)身推門下車，周奕琛就看著我，靜靜地看著我，連一個阻攔的姿勢都沒做。

我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不作聲，片刻，就踩足油門調(diào)頭走了。

其實放手也不是那么難，只是難過無法避免。

把所有話攤開，真的對我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比如現(xiàn)在，整條路上沒有一輛車，除了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的樹枝，再沒有任何聲音。

我直立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期待什么，莫名地，我就想起來周奕琛不止說過一遍讓我相信他，可他做出來的所有事，都是在不斷地推開我。

半響，我的就響了。

看著來電顯示，我暗暗地吐了口濁氣，清了清嗓子，確定自己的聲音比較正常了才接起來。

“大伯?！?

蘇紹堂應(yīng)該也知道父親醒了的事，所以他開口沒質(zhì)問我早上為什么沒去上班，他只問我在哪兒。

我報了個位置，很直白地告訴他打不到車。

蘇紹堂沉?了數(shù)秒，說。

“在原地等著。”

掐斷電話，我也確實老老實實的在這個附近，只是我開始找那塊被周奕琛丟棄的玉墜。他也算是用足了力道，丟得也足夠遠(yuǎn)。

我為什么要找？我在心里問自己，竟發(fā)現(xiàn)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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