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蘇賢明做得一些齷齪事之后,我下意識地就想躲開他,我不知道一個正常人可以忍多久,總之面對他仍能強顏歡笑,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了。
可說到底,他也好好地養了我二十幾年,我也不至于一點良心都沒有。但比起這可憐的良心,更多的,也許就是恨吧。
恨他的殘忍,也恨他辜負我對他巨大的信任和依賴。
我并沒有打擾他們之間和諧的氣氛,特意從柱子后面繞去了電梯,我今天來得早,來來往往也沒什么人,大廳也比較安靜,我就是這樣壓低自己的存在感了,還是被發現了。
“南南——”
由著蘇紹堂正對著門口,先一步看見了我,并喚住了我。
我頓住了步伐,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揚起唇角后才轉身。
“二弟回來了,你過來。”
蘇紹堂的聲音聽不出什么喜怒,目光淡淡地望著我,朝我招了招手。蘇賢明也順勢側過了身,同樣望著我,動了動唇,也沒說什么。
靠近前,我故作驚訝地看著蘇賢明,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用十分關切的語氣問。
“爸,你什么時候出院的?怎么沒跟我說一聲,身體好些了嗎?醫生同意你出院了嗎?”
說著,我挽了挽他的手臂,但很快就松開了,先不提膈不膈應,被路過的同事看見,影響也不是很好。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層關系。以蘇家的家訓,在公司就得低調低調再低調。
我一連問了數個問題,蘇賢明均沒回答,靜默了數秒,他文不對題地說了句。
“南南,你真的不打算回蘇宅住了嗎?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蘇賢明的語氣一如往日般溫和,看著我的模樣,像在笑,又不像,總之十分怪異,但具體哪里不對勁。我也說不上來。
我正在心底組織著語言,想怎么與他說比較好,蘇紹堂就替我打了個圓場。
他抬起手臂,拍了拍蘇賢明的肩頭,笑著說。
“二弟,南南也不小了,總有獨立的那一天,你不可能這輩子時時刻刻都把她護在眼前。”
話落,蘇賢明微微揚起唇角,垂眸望著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語氣頗為無奈地道。
“是啊,我的南南長大了。”
他該是想摸摸我的腦袋,可余光暗暗地瞥了一下四周,就十分克制地收了回去。
說實話,他說出這句話時,我?子就真的酸了那么一下。仔細看看,蘇賢明即使恢復了精神,但和以前還是有點不一樣了。歲月不饒人,大抵如此。
就那么一瞬間,我想,如果我不知道那么多該多好,是不是也能像個傻子一樣活得很幸福?
閑聊了幾句,蘇賢明就與蘇紹堂并肩朝電梯的方向走去。我沒跟上去,依舊杵在原地。
快進電梯前,蘇賢明回過了頭,蹙著眉說。
“南南,下班會蘇宅一趟,我有話想問你。”
對比方才,他的語氣嚴肅了不止一分,我心頭一緊,條件反射般看向了蘇紹堂,蘇紹堂僅留了個背影給我。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倒不怕蘇賢明發現我在背后暗暗調查他,我就怕蘇紹堂和他說了我和周奕琛的事。
我突然想起周奕琛先前說的話。我們曾經分手,多半也和蘇賢明有關。他現下若知道我們結過婚,還離了,我真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對他。
我緩了緩神,在心底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蘇紹堂說出來,對他也沒有一點兒好處,甚至蘇賢明會責怪他,他這樣的老狐貍,應該不至于為了為難我,弄得兩敗俱傷。
因為蘇賢明丟下的那句話,我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的。
以防萬一,我還想了好多借口去敷衍他。
快下班的時候,我對著落地窗,神神叨叨地演習了一遍,努力地調整自己的表情,做到最自然,才剛自言自語到一半,王宇就推開了我辦公室的門。
他現在膽子頗大,進我辦公室就跟進自己家一樣,順其自然,連門都不會敲了。大搖大擺的,就像我們的關系多鐵似的。
我轉過身,發現他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望著我,嘴巴張得很大,始終沒吐出一個音節。
短暫的尷尬后,我輕咳了一聲,問。
“什么事?先說好,我晚點有事,不能加班。”
王宇怔了怔,才干干地回。
“不是工作上的事。”
帶上門后,他蹙著眉告訴我,“蘇副經理,你知道嗎?今天開股東大會了,公司人事上有些變動。”
起初我沒當回事兒,畢竟公司做任何決定,也不是現在的我能左右的,我就靜靜地聽他繼續說,可他接下來的話,讓我頓住了收拾包包的動作。
“蘇賢明董事長回來后,自愿讓位,說是身子還沒完全康復,工作一時間無法接手。”
“現在的董事長,仍是蘇紹堂。”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王宇,滾了滾喉嚨,咬著牙問,“那他現在……”
“是蘇總。”
大約是我臉色不太好。王宇稍稍放輕了語氣,并把話說得隱晦了些。
“通知已經下達了,你可以看看公司的郵件。”
我好半天才緩緩垂下了手臂,“沒必要看了。”
這種事,王宇還沒有無聊到會說謊。
提上包,我就準備出門,王宇卻攔住了我,似乎一目了然我心底的擔憂。
“蘇副總說,先走一步看一步。說白了,董事長也只是個職位,股份還是在蘇總手中的。大概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蘇總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他這么說。我心里總覺得不對味。我不知道蘇歡顏具體是怎么和王宇說的,但我不喜歡別人一眼把我看透的感覺,而且王宇的語氣中多多少少參雜了一絲同情。
“你先別擔心,太著急,反而容易露出破綻。蘇副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說得好聽,我怎么可能百分之百地放下心。
因為我被算計太多次了,所以才會比蘇歡顏更明白以退為進的風險有多大。
當然,我的擔心并非多余。
蘇賢明縱使裝得再無欲無求,他真正做出的事,皆表明了他的野心。蘇氏久泰他不會這么輕而易舉讓給別人,他這么做,只會讓我覺得,他在防著我。畢竟股份合同上白字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除非蘇賢明發生意外,否則這股份只能等他自愿轉到我的名下。
不論我們是否有血緣關系,整個h市的人都知道我是他的獨女。他甘愿退一級,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王宇和我一同出的公司,他起初打算送我,可看見梁毓言后,十分識趣地轉身走了。
走前,不忘拉著我說。
“別沖動。”
我迅速地抽回了手臂。
“我今年不是三歲。”
等梁毓言開到一半,我才回過神提醒他,“我今晚要回趟家,晚飯自己解決,可以嗎?”
梁毓言側目橫了我一眼,十分不滿地回。
“不可以。”
說是這樣說,他還是調轉了方向,車子駛進別墅區,梁毓言才淡淡地問了句。
“聽說你爸回公司了,他身體好點了嗎?”
“就那樣吧,總之不至于躺病床上了。”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蘇賢明的事兒,完全沒心思與梁毓言說話。他之后還問了點別的,我沒仔細聽,敷衍地嗯了幾聲,他暗搓搓地瞟了我一眼,抿住了唇,也不再說什么了。
車子停穩后,我說了句‘再見’就推開了車門,一只腿剛落地,梁毓言莫名其妙地扣住了我的手腕,將我往車里一拽,不等我有所反應,空出的手掐了一把我的臉頰,力道不是很重。
“南南,你這樣不行。你要有什么不開心的,也放在心里。你這樣,大家都能看出來你在想什么。”
聞言,我頓住了掃開他手的動作。抬起眼皮對上了他的雙眼。
“那你說,我在想什么?”
梁毓言眉梢一挑,先是松開了我,等坐直后,才意味深長地道。
“南南,一個人再狠,再薄情,總會有那么一個軟肋。如果我對所有人都極陰狠,但唯獨袒護你,你會因為我對別人的態度,而否認我對你的好嗎?”
“不會。”
這個詞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后,我不禁背脊發冷,這話怎么聽,怎么像他在暗示我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我猜不透。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話音落下,梁毓言輕笑了一聲,聳了聳肩。
“我能知道什么,這都是你的表情告訴我的。”
頓了頓,他的聲音嚴肅了幾分。
“如果你足夠信任一個人,就不要想太多。若做不到,最好把自己的感情整理清楚,拖泥帶水,吃虧的總是自己。”
我還想問點什么。梁毓言就把我推下了車,似乎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單手握在方向盤上,說。
“我今晚就不來接你了,我在你的公寓等你,你回來之后,我們再好好探討這個話題。”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眼底也多了幾分玩味。
“你特么要是真有話想說,沒必要留到那么晚!梁毓言,你這樣,我真的會誤會你是故意的,想激起我的好奇心,然后順其自然地就賴上我,你……”
不等我把話說完整,梁毓言就揚長而去了。一副生怕我揪著他不放的模樣,踩足了油門,幾乎是沖出去的。
直到他的車子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我仍站在蘇宅的大門前,久久都沒進去。等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我才挪開步伐。
大抵是路上耽誤了些時間,所有人都回來了,我是最晚一個到的。
餐廳明明已經飄來了飯香,可里面除了傭人,其余人均不在。
我正疑惑之際,蘇敘忽地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敢說,他走路沒發出一丟丟聲音。
“南南,你回來了。”
我僅幾天沒見到蘇敘,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臉色也十分差,感覺萎靡不振的,連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
“嗯,路上堵車……”
“沒關系,他們也沒那么快下樓。”
他打斷了我,抬手摁了摁我的肩頭,低咳了幾聲,眉頭蹙得很緊,看上去是真的很不舒。
“南南,你能不能替拿件外套下來?我這幾天感冒了,不太想動。”
我本想讓傭人替他拿,可他扳過我的身子,輕輕地推了一下我的腰。
“我在餐廳等你。”
此時我也沒多想,把包放下后,就上了樓。
路過走廊,盡頭的房間內傳來一陣爭吵聲,雖然里面的人刻意壓低了音量,但我還是能聽出說話的人是誰。
我本不想多事,匆匆進蘇敘的房間取了件外套便想下樓。
可剛踏出他的臥室,我就聽見了一聲極其刺耳的悶響。像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二哥,我不想聽你的解釋,你和大哥都一樣!你也不用去問蘇南了,你可以問我!”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身子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蘇歡顏話落,蘇賢明許久都沒出聲,在我以為他們的對話已經結束的時候,蘇歡顏陰惻惻地又道。
“你也別怪大哥勉強蘇南,你就沒想過,也許她是自愿的呢?他們曾經那么好,這份感情,就算真忘了。再次見面,多多少少會不一樣。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感情說不要,就能丟得一干二凈。”
“你就不怕?你不怕蘇南想起來,你當初的手段有多卑劣!你陷害周奕琛,我無話可說,畢竟你們非親非故,可蘇南呢?你究竟有沒有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哪怕你對她有那么一絲絲憐憫,也不至于從中作梗,安排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在周奕琛身邊!”
“周奕琛那個時候也年輕,他斗不過你,但現在呢?你是不是以為他不會報復?”
聽到這里,我喉嚨一緊,把許蜜推到周奕琛身邊的人,竟是蘇賢明?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歡顏,你以前不理解我,這么多年了,你還是無法釋懷?”
“你要我怎么理解?下藥,讓周奕琛神志不清,再讓蘇南撞破他們赤裸著身子躺在床上?蘇南那會兒才滿十八歲!你就不怕她……哈,對,你不怕,因為你多半猜得出,自己養的這個女兒是什么樣的性格。你也只是幸運。如果她當時沒有因為刺激太深失憶,你又該怎么安慰她?”
僅是一瞬間,我把那段遺忘得記憶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來了。
在我與周奕琛爭吵,他說出那些無情的話之前,我的的確確去過周家老宅,并在他的房間內,看見他與許蜜……說來也是諷刺,我一直覺得許蜜十分眼熟,原來這么多年前,我就見過她,還是在周奕琛的床上!
我不確定他們有沒有做過,我到的時候。許蜜就像尸體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我清楚地記得,她身上不止一處有淤青,那種淤青是怎么留下來的,我也明白。
“他們分手了,然后呢?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處!”
蘇歡顏的聲音將我扯回了現實,大約是她太激動,這話幾乎是吼出來的。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
“我是為南南好!她是我的女兒,我有權利用自己的手段保護她!就算是傷害,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我的苦衷!不理解也可以。恨我也罷,我認!”
蘇賢明冷下了聲音,明明是一句發自肺腑的話語,說得是那樣堅定,仿佛我真的就是他捧在手心的至寶。但落入我耳中,我卻覺得十分惡心,惡心到了極點,比吞了一千只蒼蠅還惡心。
他口中的保護、苦衷,就如同一個天大的笑話。嗯,對,這個世界上他最委屈,他苦衷大到要用我媽的腎維持生命。然后心安理得地用護著我的借口活下去。
我不禁干嘔了幾聲,但很快地便捂緊了自己的嘴巴,我怕他們聽到動靜,我還想聽到更多。
“歡顏,這種話,我不希望再從你嘴里聽到。”
蘇賢明中氣十足,語氣中全是警告,可蘇歡顏并非一個服軟的人。
“別說得那么好聽,不是你,蘇南會認識池上泉那個人渣嗎?你別一副坦蕩蕩的模樣,她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擺你所賜。”
“你真的毫無畏懼,也不至于去求周奕琛,你以為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真的沒人知道?不僅我,連大哥都發現了端倪,你用什么隱藏?你不怕哪一天,我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蘇南?”
“你們不會。”
蘇賢明打斷了蘇歡顏,說得篤定。
“除非你們想離開蘇家,利字當頭,你們舍不得。”
話音落下,蘇歡顏便止住了聲音。
我背脊緊貼在門上,不斷地深呼吸,片刻,我聽見了漸漸靠近的腳步聲,我迅速地擦干凈了眼角的淚跡,還沒來得及躲到門后面,就被蘇歡顏撞了個正著。
我屏住了息,在昏暗的走廊中,我們靜靜地對視著。
蘇歡顏起初也有些詫異,但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淡然,眉頭也漸漸舒展。
她勾唇一笑,這抹笑容中蘊含了太多,我就是那么努力地睜大眼睛,都沒能看懂半分。
不過一時,蘇賢明也跟了出來,我雙腿就跟注了鉛般,想躲,卻始終無法動彈。
蘇歡顏垂下了眼眸,收斂住嘴角的笑意,手臂一揚,就將我推進了蘇敘的房間,緊接著,門被她掩上了。
“你還沒下去。”
“等二哥一起——”
蘇歡顏的力氣很重,我被她推到了地上,屁股傳來一陣刺疼感,也是這份疼痛,讓我清醒了幾分。
我撐著地面站了起來,連燈都忘記開,沖進洗手間不斷地用涼水洗臉。
我試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胸口還是上下劇烈地起伏著,我單手撐在洗手池的邊沿,莫名地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淚又滾了下來。
我就是這么不甘心,被自以為最親的人算計如此。
無數次,我用盡了方法試探周奕琛,周奕琛不曾有一次跟我說實話。
也對,他也恨蘇賢明。
周奕琛不是那種被人擺了一道,還能笑臉相迎的人。他恨蘇賢明,所以也不會原諒作為他女兒的我。恨到連我們的愛也可以不要了,再美好的回憶,再信誓旦旦的承諾,統統不要了!
我終于明白周奕琛為什么總能對我狠下心,縱使我們曾經那么相愛。
我們是真的無法回頭了……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全身的骨肉都被人活生生地抽離了,在我雙腿癱軟,快坐在地上的時候,身后攔出了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支撐著我,讓我不至于真的倒下。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
“你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讓我聽見他們的對話?”
“原因呢?”
“讓我徹底放棄周奕琛,然后按照你的計劃,和嚴煜在一起?”
“哥,你當真對我這么狠?”
蘇敘沒有出聲,半響,他扶著我坐在了浴缸邊,打開了燈,雙眼一陣刺疼,我不禁瞇緊了眸。
他取了一塊毛巾,用熱水沾濕后,動作十分溫柔地替我一點點擦干凈眼淚。
我想拍開他的手,卻發現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
等我不再流淚,蘇敘才重重地嘆了口濁氣,解釋道。
“我只是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他們沒有權利隱瞞你。你怪我的同時,捫心自問,這些難道不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嗎?南南,我說過吧,小姑她也不會全心全意對你,我不否認她對你有幾分真心,但在她心里,有遠比你更重要的東西。愛情和金錢,若非要選,大多人都會選擇愛情,可沒有,那至少得得到能取代它的。”
我不想聽蘇敘的大道理,我也不信他這么做只是單純的為我好。
我緩緩地抬起腦袋,定定地望著他。
蘇敘眼底一片真誠,臉上也寫滿了對我的關心,好似說出的話均發自內心。
可事實呢?
我不敢想,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誰曾對我說過一句實實在在的話。
相視無言片刻,我滾了滾喉嚨,艱難地從齒縫中迸出一串音節。
“那你呢?你就全心全意的對我了?”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