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出院后,張兆元讓她去批發部幫忙,管管帳,盯盯人,調配一下貨物,每月開固定工資。
“舅舅,我不想去,”梅花低著頭慢慢說,“我要學手藝,自己養活自己。”
“梅花,那吃苦很!”張兆元看著梅花灰嚓嚓的臉和瘦伶伶的身體,心疼地說。
梅花半響無語,最后下定決心般說,“我要掙比李自強更多的錢!”
張兆元心里一驚,“花啊,你可別胡來!不值當為他!”
“我不會,舅舅,”梅花凄然一笑,“我要活得像個人!”
“以后有什么難處就張嘴!”張兆元稍微放下心來。
梅花去了縣磚瓦廠當搬卸工。
一窯一窯的磚坯燒出來,搬卸工等在場地上接磚。接一頁磚三分錢,用活口鐵夾子從推車一次取下四頁磚,橫豎交叉碼在磚壟上。
梅花的手勁小,一次取不下四頁磚,只能取兩頁,還得雙手一起用力。
第一天干到天黑,梅花都沒力氣去打飯,腿灌鉛般沉重,胳膊酸困舉不起來,臉被豪無遮擋的太陽光曬得通紅,火辣辣地疼。
住在同宿舍的北水鎮姑娘冬霞給梅花買了兩個饅頭,倒了一碗開水,拉起睡得正香的梅花。
“你是李自強包得女人吧!”冬霞看著梅花艱難地咽著饅頭。
梅花猶如遭雷劈一般愣住了,她捂住嗵嗵跳動的心臟,腦袋發漲道,“我現在跟他沒有關系!”
“李自強說你勾引他,懷了野種要賴給他!”冬霞臉露譏諷之色。
“沒有!他胡說!”梅花大吼一聲。
“你去汜水縣城街上走一圈,看看城里人咋說么!”冬霞平靜地說。
“這個畜牲!我要殺了他!”梅花喘不上氣了,臉色灰暗,紅紅的眼睛要噴出火來。
冬霞轉身從自己鋪上摸出一罐頭瓶大油炒蘿卜丁,遞給梅花。
“你先把飯吃!”冬霞命令道。
梅花軟軟地推開冬霞,“我吃不下了!”
“你知道李自強現在又找了誰嗎?”冬霞面帶寒意。
梅花捂著耳朵,痛苦地亂晃著腦袋,“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哼!你不想聽?你是不敢聽吧!”冬霞不屑地瞅了一眼了梅花,“我告訴你,汜水縣中學的語文老師李茉莉!”
“你再別說了,我真得跟他沒關系了!”梅花哀求道。
“你想在磚瓦廠當縮頭烏龜,逃避現實嗎?”冬霞冷冰冰說。
梅花重新躺回床上,被子蒙住頭,側身朝里,甩給冬霞一個后背。
梅花在磚瓦廠干了三天,會計找到她,遞給她十塊錢,讓她走人。
“我干錯什么了嗎?”梅花又羞又氣問。
“女子,你趕快走吧!這個地方容不下你呀!”會計是個中年男人,臉上斜斜地一道刀疤,說話時整個臉不協調地歪向一側。
“憑什么?我沒犯法。”梅花憤怒地說。
刀疤臉從上衣兜里又掏出五塊錢,“女子,你能吃苦,離開縣城再尋個去處!”
梅花忽然明白了,她只接過十塊錢,朝刀疤臉鞠了一躬,轉身就走。
“女子,你莫怪我!”刀疤臉追著她的背影喊道。
冬霞已經收拾好梅花的東西了,“李自強不會讓你輕易逃脫的。”
“我偏要回縣城,他敢再搗鬼,我就殺了他!”梅花惡狠狠罵道。
“我堂姐王芳是他老婆,他既不離婚也不回家,給兩個娃娃說要賺錢養活家。”冬霞咬牙切齒道。
梅花沒心聽冬霞的話,淡淡地說,他的家事我不感興趣!
“你膽肥,回縣城試試吧!”冬霞嘴一撇道。
梅花背著包袱皮走在汜水縣城大街,她走得很慢,抬頭張望著街兩邊五花八門的商鋪招牌。
“梅花!”一聲柔順的呼喚傳來。
梅花回頭尋找,看見李自強挽著一個個子嬌小、皮膚白嫩的女人站在不遠處冷冷看著她。
“你有臉回來?”李自強眉毛高挑,嘴角掛著鄙視問。
“你想怎么樣?”梅花挺直纖細的胸膛直視著他。
“你今天跪在地上給我磕三個頭,求我原諒你對我的誹謗。”李自強高聲道。
“你這個畜牲!”梅花咬著白瓷瓷的牙罵道。
“走吧!不值得和這種女人糾纏不休!”挽著李自強胳膊的女人朝梅花揚了揚下巴道。
“梅花!”又是一聲柔順的呼喚,一個苗條的身影閃到梅花身邊。
梅花定睛一看,是五媽的姐姐淑珍。她愣愣看著淑珍,眼睛里含著警惕的光芒。
淑珍抱住梅花的胳膊,柔聲細語道,“到姨飯館吃碗面去。”
李自強認識淑珍,張兆元經常叫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去淑珍的館子吃飯,知道張兆元對家人很關照。
“我今天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上放你一馬,要是再亂說懷的娃是李自強的,老子撩上你的嘴!”
梅花怒火攻心,往前撲著身子,“畜牲!李自強你不得好死!”
淑珍死死拉住梅花,“乖,聽姨的話,到飯館吃飯走。”
李自強呸得一聲,一口濃痰吐在梅花腳下,挽起女人揚長而去。
淑珍把梅花安排在后廚,幫忙摘菜刷鍋洗碗,私下里叮囑端盤子的兩個小丫頭,不許再提李自強半個字。
淑玉馬上要生了,她白天待在淑珍租的房子里百無聊賴,聽說梅花在飯館幫忙,非要讓她晚上回來。
晚上飯館打烊后,淑珍把梅花帶回回租的房子,就匆匆返回飯館,和孩子的爸擠在飯館窄促的門板上。
淑玉的
高海峰來看過梅花一次,他帶了一件王華給梅花買得裙子。粉色的喬其紗撒滿深紅色梅花,泡泡袖子,雙層褶皺領口。
淑珍搭在梅花身上比劃一下,臉上帶著慈愛的笑,“你四媽最會打扮人,快進屋換上。”
梅花的臉頰顯出一絲暗紅,臉頰充盈潤澤,眉眼有了靈動的光亮。她朝著高海峰微微一笑,“我先不穿,等誰家有酒席穿。”
“梅花,如果在這住破煩了,就言傳,我帶你回家住。”高海峰溫和地說。
“我想跟著淑珍姨學廚藝,”梅花輕聲說,眼睛閃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我巴不得呢,”淑珍一拍手掌,“有個靈活的娃幫襯,我偷著笑呢!”
“梅花,乖乖聽淑珍姨的話,”高海峰寬慰道,“以后北城鎮的酒席就看你的了!”
呵呵!梅花忍俊不禁,幾個月來頭一次露出笑容,依然瘦削的身材挺拔端正,捧在手里的裙子鮮艷奪目。
淑玉生了,在淑珍租住的房子里傳出洪亮的嬰孩啼哭聲。
三嫂抱著白白胖胖的月娃子,咧著薄薄的嘴唇笑道,“她五媽的這塊地,就是種帶把的!”
淑珍哈哈大笑,“可惜是個黑人,就叫亮亮吧!”
梅花不敢抱孩子,怕弄折了軟糯的胳膊腿,她撥弄亮亮細細的小手,“噢噢”地哄著。
亮亮睜著明啾啾的眼睛盯著梅花,嗬嗬回應著梅花,他的小手抓住梅花的手指頭,一股強勁的力量傳到梅花手掌。
梅花俏麗的臉蛋現出幾分驚喜,這個脆弱無比的生命讓她心靈震顫。她小心翼翼抱起亮亮,頭顱輕輕貼在亮亮身上,軟如無骨的小身體里心臟怦怦跳動,渾身散發著腥香甜膩的氣味。
三嫂瞅著梅花懷抱亮亮無比陶醉的神情,嘆口氣道,“花啊,找個對象吧!”
梅花臉色一變,冷冷道,你再逼,我當姑子去!
“死女子,胡說!”淑珍一掌拍在梅花后背,“我留意著呢,她三媽!”
“好好,你死活我再不管!”三嫂撩起衣襟擦了一下眼角。
三嫂留下來伺候淑玉月子。
梅花讓淑珍辭退端盤子的兩個丫頭,她搬去飯館住,里里外外一個人照應。
淑珍看著梅花起早貪黑地忙碌,細嫩的手指粗糙干裂,一把黑亮的頭發挽在帽子里,年輕的眼睛已經沒有一絲稚氣,飽含倔強的沉郁之光。
梅花看見冬霞領著一個低眉順眼的女人站在飯館門口時,心里嗵嗵猛跳兩下,臉上平靜地不起一絲波瀾。
“我姐王芳。”冬霞淡淡地介紹。
“妹子,你受苦了!”王芳慘淡地說。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梅花說道,“他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我們不能讓李自強這個混蛋繼續胡作非為!”冬霞恨恨說道。
“我說了,我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梅花面無表情,牙縫擠出一句話。
“我們不為難你,”王芳輕輕說道,“妹子,你好好的,你四爸才放心!”
王芳拽著冬霞轉身離開,冬霞擺動身子,回頭喊道,“梅花,你以為你能逃出他的陰影嗎?”
梅花坐在椅子上,渾身癱作一團,如同掉進寒冷的冰窖,止不住顫抖。 眼淚順著白嫩的臉頰流下來,雙手緊緊抓住餐桌,瘦削的胸脯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奇怪的聲音。
良久,梅花慢慢站起來,走進里間,脫下身上油膩膩的衣服,洗臉抹油梳頭,然后翻出王華給她買得裙子,換上。
鏡子里顯出的人亭亭玉立,喬其紗裙子勾勒出頎長纖細的身材,白嫩的臉頰上一雙眼睛細長黑亮,鼻梁挺直,嘴巴如同夾竹桃花一般鮮亮。
梅花滿意地看著鏡子里的人,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恬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