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珍在汜水縣城買了套樓房,邀請淑玉和高海龍做客。
淑玉對淑珍寬敞明亮的客廳不感興趣,卻趴在陽臺窗戶上不下來。
高海龍隨著她的視線望向遠方。
泗水縣城像安靜的嬰孩躺在大河的臂彎,城區舊平房的坐落裡拔地而起幾棟高樓,在小縣城格外醒目。
“你也想住樓房了?”
高海龍笑嘻嘻問,他發現淑玉的眼神空洞迷茫,看向遠處的神情落寞孤寂。
“宇軒在柳州市賣菜,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飽飯?”
淑玉鼻子怵囊著,臉頰擱在交疊在窗臺邊的手臂上。
“地裡的苞谷剛灌漿,水稻的雜草也拔完最後一遍,棚裡的辣子剛好摘了一茬,正好是個空檔,我陪你去看看他?!?
高海龍腦子裡盤算一遍,表情輕鬆地說。
“我想看他,又怕看見他累腸的樣子忍不住會哭。”
淑玉眼前一亮,隨即又黯然傷神道。
“他幹不下去就回家嘛,不愛種地跟著四哥學學木工設計?!?
高海龍倒是不發愁,兒子年輕氣盛 腦子靈活,還怕沒碗飯吃嗎?
“宇軒賣菜風吹日曬的,早起晚睡很辛苦,不如讓他跟著你姐夫學廚師?!?
淑珍聞聲走過來說,手裡端著一碟西瓜,遞給淑玉和高海龍各一塊。
“他有自己的主意,我們有什麼辦法呢!”淑玉咬一口西瓜,“這個瓜怎麼沒有籽呢?”
“這是最近兩年出來的新品種,很甜不過,皮也薄?!?
淑珍把西瓜舉到眼前觀察一下,忍不住笑著說,“記得我們小時候偷生產隊的瓜,被李勝利攆得掉進井水渠裡。”
“哈哈!”淑玉仰頭大笑。
她經常有父親帶回家的吃食解饞,但還愛跟著高海龍拔個生產隊的蘿蔔掰穗苞谷,被看守的人追著一頓猛跑。
“地裡長得水汪汪的沒人看,現在的娃娃都不惜得動。”高海龍咔擦咔擦啃著西瓜說。
“姐,你們的分店誰看著呢?”淑玉問,她不想兒子再幹下大力的苦活。
“是一個學過管理的大學生,他應聘時沒有提任何條件,”淑珍停頓了一下說,“倒底不一樣,管理飯店有兩把刷子?!?
“你說說麼,現在哪兒都需要文憑,”淑玉氣呼呼地說,“馬老師把宇軒誇得,肯定他以後是上大學的料?!?
“哎,淑玉,宇軒面前再不敢這樣說?!?
高海龍想起那個天災人禍的夜晚,他去柳州找兒子的情形。
“我只是想要證明一下自己存在的價值”。
“你上了大學接受高等教育,會有更好的出路?!?
“我不想坐在教室浪費時間,和一幫高喊著理想萬歲的娃娃。”
“你不用擔心學費,家裡還沒到供不起你上學的地步?!?
“爸,你供弟弟妹妹上學吧,你和我媽保重身體就好?!?
“你幹賣菜這樣的行當,我和你媽怎麼能好?”
“爸,賣菜怎麼了?你不會懂我的,我要爭取我喜歡的生活。”
父子倆的談話直到結束,也沒有任何一方被說服。
“我不說,兒子愛面子,”淑玉無奈地嘆氣道,“我們去只是看看他?!?
高海龍帶著淑玉趕到柳州市,去了懷的住處和高宇琪學校,都沒找到一雙兒女的影子。
懷忿忿不平地訴苦,高宇軒不願和他這個親哥合作,卻跑去給旁人出力下苦。
高海龍瞭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是寡義薄情的人,但是侄子的話他也不能不信。
高宇軒和二道販子打交道時間不短了,也變得利慾薰心了嗎?
淑玉記得三嫂的話,催著高海龍馬上回家,既然沒見著兒子,那就等他回來自然會有答案。
在高海龍滿柳州市找兒子時,高宇軒和妹妹一起跟著東昇一家坐上火車正往南走。
妹妹對東生金的惻隱之心讓高宇軒擔憂,他思考一宿,決定和妹妹一起去東昇的老家見他們的老太爺。
一來藉此機會把欠東昇的人情還了,解脫妹妹的負擔,從此輕鬆生活;二來也讓說三道四的人沒有機會可乘,不能讓妹妹的聲譽受到污衊。
東生金的老家雲都縣沒有柳州市寒冷的冬季,氣候潮潤,人們生活富庶。
高宇軒叮囑妹妹見到老太爺什麼話都不要說,隨著他們家人的暗示完成應盡的責任就行了。
東生金握著高宇軒的手誠懇地說,非常感謝你們兄妹的仁義。你放心,除了讓老太爺認認孫媳婦外,高宇琪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高宇軒不是很瞭解東生金,但他誠摯清明的眼神讓他放心不少。
高宇軒被安排在東昇的鄰居家住下。
他閒著沒事幹,借了輛自行車騎著往郊區而去。
雲都也是蔬菜種植大縣,一座座白色的蔬菜大棚像無邊無際的海洋綿延數裡,極爲壯觀。
高宇軒扔下自行車,走上田間地頭,和務棚的人交談起來。
雲都的蔬菜大棚和北城鎮的不一樣,最冷的時候下苗,春節前後蔬菜上市,銷路好不說,價錢很高,菜農的收益相當可觀。
這種蔬菜大棚叫暖棚,修建成本高,使用期限長,能有效抵禦狂風bao雨的強襲。
高宇軒詢問和他聊天的菜農,暖棚的蔬菜生長週期短,如何能保證蔬菜的正常收購呢?
聊天的菜農呵呵笑道,“我就是保票!”
得知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負責雲都縣百分之三十的蔬菜收購,高宇軒來了興趣。
“代辦”是中年男人的代名詞,他從外面聯繫來蔬菜批發商,再組織菜農交菜檢驗過稱,按照批發商的要求打包裝車。
“你方便了菜農和批發商,自己還有不錯的收入,”高宇軒恍然大悟道,“幹得是利民的大好事呀!”
“嘿嘿!”中年男人憨厚地笑道,“開始確實被逼上梁山,大家都爲蔬菜難銷發愁,不能一心搞生產?!?
“我家鄉也種蔬菜大棚,以後有機會我帶著鄉親們來取經。”
高宇軒躊躇滿志地說,他望著一直起伏到天邊的蔬菜大棚,眼睛閃著期望憧憬的光芒。
“歡迎啊!我們開誠佈公邀請四方客人。”中年男人熱情地說。
高宇琪跟著東生金來到東昇父親的病榻前。
久病的老人瘦小無比,像個孩子窩在牀上,身上散發著腐敗難聞的氣息。
他在看清楚高宇琪的瞬間,凹陷的眼睛突然像即將燃盡的燭光,“哄”地騰起最後的火焰。
“孩子,孩子!”老人朝著高宇琪伸出枯瘦如柴的雙手,“你要給東家續上香火??!”
高宇琪的臉刷地紅到耳朵根,她猶豫著要不要把手遞給老人。
“爺爺,你這下可以安心,孫媳婦都見著了!”東生金搶上前一步,想握住老人的雙手。
老人連連擺手,朝高宇琪擡了擡下巴,急促地咳嗽起來。
高宇琪趕緊上前把手遞給老人,老人劇烈的咳嗽之後重重吐出一口濃痰。
高宇琪擡頭看了一眼牀頭的痰盂,粘稠發黃的痰液已經滿了,她想都沒想抽出手來接到老人嘴邊。
“宇琪,我來!”東生金也發現痰盂滿了,他制止高宇琪說。
老人似乎有意要試探高宇琪,偏偏把痰吐在高宇琪手裡。
高宇琪眉頭都沒皺一下,捧著黏糊糊的一堆濃痰走到門外。
找到院子裡的垃圾桶處理掉,然後在水龍頭上洗了洗手,若無其事地又走回來。
“孩子,孩子,過來!”老人陰謀得逞似得笑著又喊高宇琪。
“爺爺!”東生金害怕老人又出新的花招,趕緊擋在高宇琪前面。
“宇琪,你受委屈了!”東昇明白父親的用意,他茍延殘喘到今天,爲得就是看見東家的後輩有好的善緣。
東生金很生氣父親的這句話,高宇琪已經仁至義盡了,爺爺再有無禮的舉止他不會袖手旁觀。
“叔,我不要緊的。”
果然,高宇琪很懂事地說,臉上的難堪悄悄地藏起來。
“宇琪,你去隔壁找你哥吧!”
東生金沒有看爺爺的臉色,也沒理會父親的詫異,吩咐高宇琪離開。
“可是……這兒?”高宇琪不明白東生金突然變得難看的臉色,慢吞吞地問。
“你別管那麼多了,去找高宇軒吧!”東生金不容她質疑,語氣堅決地命令。
高宇琪看一眼東昇,不知道該不該離開。
東生金轉到高宇琪身邊,抓住她的胳膊硬拉著她離開老太爺的房間。
“雲都縣很美,你和宇軒到處轉轉,晚上回家吃飯?!睎|生金溫和地安頓。
“我是來給你幫忙的,這樣走了叔會不高興的?!备哂铉黛t腆地說。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東生金真誠地說。
“那好吧!有什麼事你再給我說?!备哂铉鬓D身離開。
“哎,等等!”東生金喊道,緊走幾步追上高宇琪。
他從兜裡摸出兩張百元大鈔,塞在高宇琪手裡。
“這是幹什麼?”高宇琪嚇得一甩手。
“雲都小吃有名氣,你去嚐嚐,”東生金解釋道,“不能白來一趟?!?
“我不要,我哥有錢呢!”高宇琪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