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076【悲天憫人朱院長】

清晨。

張廣道和陳子翼二人，率領(lǐng)隊伍返回縣城復(fù)命，朱銘親自送他們到江邊。

然后，身負重傷的朱都頭，就返回黑風(fēng)寨……返回大明村休養(yǎng)去了。

陳子翼站在船頭：“朱兄弟恁大本事，窩在山里算得什么？就幾百個農(nóng)民，他還能變出花來？”

“不受官府欺壓，只圖一個自在。”張廣道說。

陳子翼說：“你與朱兄弟都是有本事的，不如隨俺去秦鳳路投軍。大丈夫在世，功名但從馬上取，搏他一個封妻蔭子。”

張廣道表情不屑：“軍中就討得了好？跟官府是一路的，全是些腌臜鳥人。陳兄弟去投軍，少不得要受窩囊氣。”

陳子翼說：“俺有本事，誰敢給俺氣受？”

“呵呵。”張廣道笑而不語。

“……”

向知縣又對兵案貼司說：“把那些弓手，今日便遣散回家，俺是一刻也不想見到他們。沒發(fā)完的兵餉也別給了，這些丘八手里定然有錢！”

村民問道：“你尋朱相公啥事？”

川茶榷禁之后，規(guī)定好茶必須官賣，散茶卻允許少量私賣。但私賣也有嚴格限制，只能賣三等以下的茶葉，而且不能賣到本縣以外。

白宗望嘆息說：“人人都能吃飽，這可難得很。種出的糧食越多，官府征稅就越狠，總能弄出些苛捐雜稅。”

白宗望說道：“既然朱相公暫時不走，村學(xué)也請先教著，留些時間讓俺另請學(xué)究。”

這些人三三兩兩結(jié)伴出城，沿途吹噓剿匪過程，似乎個個都是呂布在世。

朱國祥又說道：“等玉米和紅薯收獲之后，也留些種子在上白村。耕種之法，我同樣仔細寫下來。”

向知縣悄悄招來白崇武，低聲吩咐道：“你即刻派人去通知朱成功，讓他涂脂抹粉，裝出重傷未愈的樣子，萬萬不得讓提學(xué)使看出端倪。”

就完了？

弓手們傻站在那里，他們還有兵餉沒發(fā)呢。

結(jié)果呢？

現(xiàn)在夔州路已經(jīng)沒人種茶了。

既然是李通判推薦的，向知縣哪敢說壞話？

白宗望心中嘆息，如果朱國祥所言屬實，他白家又承了一份情啊。

向知縣暗暗叫苦，因為西鄉(xiāng)縣太小，朝廷撥發(fā)的公用錢約等于無。

來到縣學(xué)門口，眾人整理衣冠，優(yōu)雅從容邁步而入。

白宗望忍不住問：“那玉米和紅薯，比之粟米芋頭如何？”

曹手分憤懣道：“何止有錢！他們得到的賞錢，得用船來裝，如今就停在河邊。”

能不服嗎？

而且立了這么大的功勞，怎么也要打發(fā)幾個賞錢吧。

婆媳倆把團茶給磨散，倒進碗里沖開，然后用筷子攪拌。

“在！”

向知縣拿到朱銘送來的戶籍田冊，當場氣得發(fā)笑，扔給戶案貼司說：“你來造冊吧。”

陸提學(xué)愈發(fā)迷糊，帶著手下進城去縣學(xué)。

“朱相公哪天拜堂？俺還等著喝婚酒呢。”

向知縣試探道：“陸提學(xué)怎知此人？”

縣學(xué)教授聽說提學(xué)使來了，慌忙出來迎接，又派人去縣衙報信。

想要招待好提學(xué)使，估計還得向知縣自己掏腰包。

田三終于也到了，拱手問候道：“相公可還記得俺？”

“俺不曉得？”幾個弓手搖頭，他們只知道朱都頭和朱大郎。

父子倆肯定是要賣私茶的，因為茶馬司盤剝過重，守法的茶場主很容易賠本。

朱國祥回頭一看，卻是白宗望坐著竹輿來了。

陸提學(xué)帶著十幾個隨從下船，發(fā)現(xiàn)碼頭上非常熱鬧。他仔細聆聽一陣，問道：“這個剿賊的朱銘，可就是八行士子朱銘？”

他又得破財了！

上好的團茶，雖然是白家自制的，肯定不如市面上那么貴，但對村民而言依舊屬于稀罕物。

這哪是考察八行士子，明擺著要去游山玩水。

“今天就去？”朱國祥問。

朱國祥正與婆媳倆伺候菜地，聽到呼喊聲微笑站起，云淡風(fēng)輕說：“三四日破賊，也不算慢了。”

陸提學(xué)吩咐道：“伱將縣學(xué)季考前十名帶上，再叫來本縣一些士子，過兩日一并去探望那朱成功。聽說西鄉(xiāng)盛產(chǎn)美酒美茶，正好泛舟漢江，煮茶論經(jīng)，此非人生一大快事？”

朱都頭賞賜得多，他們已經(jīng)賺飽了，官府不給就不給唄，早點帶錢回家才更安全。

“應(yīng)該的。”

一個村民忍不住問：“朱相公過去那邊，明年還能跟你學(xué)種田嗎？”

都說殺虎口連老虎都過不去，現(xiàn)在朱都頭有了個江湖諢號：插翅虎！

插翅虎朱銘，嗯……也算行吧。

但沒人敢做些什么，弓手還未解散，這時候去奪他們的賞錢，等于是逼著幾百弓手造反。

朱國祥想了想說：“我將種田之法，寫成文章交給老員外，你們跟著老員外學(xué)習(xí)便可。”

“有過之而無不及。”朱國祥答道。

至于公使庫錢，也用得差不多了。

白祺也在地里幫忙，小屁孩兒半懂不懂，只知朱大哥做了大事，稀里糊涂被村民們簇擁著回家。

何貼司把戶籍田冊看完，也是一陣無語。

“這是自然。”朱國祥的教材已經(jīng)編好。

陸提學(xué)說：“我在洋州時，李通判多有提及，此行便來親自考教其學(xué)問。”

“八行士子去剿匪？”陸提學(xué)興趣大增，“果然文武雙全，那我更要推舉他進太學(xué)了！既然重傷安養(yǎng)，那我便親自登門。錢教授……”

活見鬼了，他還得幫朱銘掩飾。

村民愣了愣，隨即一路狂奔：“朱秀才破了黑風(fēng)寨，知縣把那里賞給他了！”

聽了這話，白宗望徹底服氣，甚至可以說欽佩。

沈有容就吃這一套，在她的眼里，朱院長什么事情都懂，便連剿匪成功都早有預(yù)料，此刻一臉傾慕道：“相公教子有方，大郎才能這般英雄。”

田三不但能夠活命，保住了原有的田產(chǎn)，還白得一百畝賞賜。今后誰敢反對朱銘，他能立即提刀去砍人。

向知縣瞬間把啥都忘了，猛地大喊：“快快從公使庫取錢來，安排好宴席，其余胥吏跟俺去迎接學(xué)官！”

難道他還能說，自己跟朱銘合伙搞錢，撈到的好處比朱銘還多？

……

田三高興道：“托相公的福，俺被朱大哥任命為大明村的甲長。”

朱國祥繼續(xù)說：“寫在紙上的，終究不甚明了。這邊種田出了任何差錯，老員外可派人去大明村……就是黑風(fēng)寨尋我。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求普天之下，農(nóng)民可以多收糧食，人人都能吃飽肚皮。不管是種田之法，還是那玉米紅薯，老員外都可以外傳。越多人知道越好，大家都能有好日子過。”

這種吃法，堪稱牛嚼牡丹。

古代很多獨門技藝，都是秘不外傳的。

“俺幫大婆拿鋤頭！”一個村民沖上前。

不管隱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至少朱銘擺明了態(tài)度，他是要做清白良民的，并非在黑風(fēng)寨占山為王。

“黑風(fēng)寨還有周邊地方，往后都叫大明村，朱大哥改的名字。”田三解釋道。

不多時，消息就傳出去，周邊村民都來賀喜。

上白村。

太扯淡了，都不知該怎么吐槽。

朱國祥平時教導(dǎo)農(nóng)民種田也就罷了，居然還要白紙黑字寫下來，并且慷慨大方的交給白家。

河邊，一艘官船靠岸。

跑得快的村民已圍上來，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提學(xué)使？”

縣衙里雞飛狗跳，一群胥吏跟著知縣，毫無形象的往縣學(xué)沖。

就拿川陜各路來說，夔州路的茶葉沒有榷禁，那是朝廷給川茶留的一條活路。

他只能回答：“此人剿匪受傷，正在家中安養(yǎng)。”

田三說道：“過幾日也成。”

聽得此言，朱國祥徹底放心下來，知道兒子那邊沒有困難。

朱國祥點頭說：“你是田三。”

陸提學(xué)又問：“這個朱銘，可是字成功？”

兵案的胡貼司奉命來到校場，選了幾隊雜兵留下，負責(zé)押解賊寇去洋州。他對剩下的弓手說：“爾等即刻解散歸家，莫要誤了農(nóng)時。”

慢慢來唄，夏糧征收日期還未截止。

等弓手解散回鄉(xiāng)了，按名冊去催稅。此時還不能多催，等到征收秋糧時，再去狠狠的收稅，到那時弓手已經(jīng)是一盤散沙。

朱國祥的所言所行，足以稱得上大公無私。

朱國祥說道：“多謝老員外相助。”

田三說道：“朱大哥讓相公過去看看，順便把聚寶盆也帶去。”

白宗望頓時肅然起敬，讓家仆攙扶自己站起，認認真真作揖道：“朱相公仁義，俺這里謝過了！”

眾衙吏聞言，都嫉妒得兩眼發(fā)紅。

大公無私者，總是能令人景仰。

像螃蟹一樣八只腳橫行的讀書人嗎？

弓手們連沒聽都沒聽過。

“什么村？”朱國祥瞬間抓住重點。

八行士子是什么鬼？

陸提學(xué)正在跟縣學(xué)教授聊天，扭頭笑言：“你便是本縣父母？我與錢教授在說八行士子，他竟不知本縣有位貫通三經(jīng)的神童。”

院子里的村民越聚越多，嚴大婆那邊煮好開水，沈有容便抱著一摞碗出來。

眾人坐船回到縣城，一顆顆首級被搬上岸，一個個賊寇被押解去校場，全城百姓都跑來圍觀看熱鬧。

這是大實話。

弓手們在校場一通鼓噪，也沒有真?zhèn)€鬧事。

他今年是不可能搬去大明村的，須得留在此地，時刻盯著玉米和紅薯。這兩樣?xùn)|西，比什么都值錢，就算大明村不要了，也得把玉米和紅薯給看好。

田三又說：“朱大哥仗義得很，俺們都服他。”

白宗望把這當成善意，竹輿落在院中，村民們紛紛問候。

縣學(xué)校長連忙應(yīng)道。

白二郎更不會多話，他家已經(jīng)得了好處，悶聲發(fā)大財方為上策。

當然，在他們的口中，朱銘最為威猛，獨自斬殺了寨主楊英。

白宗望問道：“朱相公可是要搬走？”

那個姓朱的，哪是什么八行士子，他娘的就是個活土匪！

陸提學(xué)使捋胡子微笑：“便是朱成功。”

就在此時，一陣笑聲傳來：“俺也來湊湊熱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縣衙這邊只能配合。

“哪只是田產(chǎn)，黑風(fēng)寨還有茶山呢。”

“沈娘子該享福了，知縣賞賜了好多田產(chǎn)。”

朱國祥實話實說：“等玉米紅薯收獲了再走，還要勞煩老員外多多照拂。”

“唉！”

這屬于恩義，白家承了朱國祥的情分。

難不成，還要出兵打過去？

更何況平定了賊寨，縣衙多了戶籍和田畝，這也算小小的政績。

田三操著小船跟弓手們一起走，來到此地便靠岸了。

幾隊弓手留在岸邊，他們守著一艘船，船上全是賞賜之物。

碗不夠，村民們輪換著喝，燙得吐舌頭還交口稱贊：“真?zhèn)€好茶，俺以前就沒喝過，這回托了朱相公的福！”

“老員外安好！”朱國祥抱拳問候，態(tài)度跟以前一樣，并沒有立即抖擻起來。

誰敢來搶，必然拼命！

或許是因為要去投軍，陳子翼進城沒再炫耀，老老實實去校場報道。

這下連嚴大婆也笑得合不攏嘴，扛起鋤頭說：“都去俺家吃茶，老員外送了幾方團茶，往日里可吃不到這般好的。”

白宗望徹底安心，朱國祥愿意繼續(xù)留在村中，證明朱家父子打算長期和平相處。他也投桃報李：“縣里的盧官人，與俺交情甚好。俺可以幫忙引薦，黑風(fēng)寨的茶葉，今后一部分拿去榷場，剩下一部分可賣給盧官人。”

他問一個正在地里干活的村民：“朱相公家在哪邊？”

陳子翼若有所思，他總感覺朱銘想搞事，但也沒往造反那方面想。當下也不管了，騎著自己的馬兒，出城去船上拿賞錢，雇幾個苦力抬錢回家。

朱國祥哭笑不得，嘀咕道：“這小兔崽子！”

嚴大婆自去燒開水，沈有容帶著孩子搬板凳出來。

“貫通三經(jīng)？可是朱成功？”向知縣有些無語。

“嚴大婆也好福氣，等著做老太君便是。”

向知縣越想越窩火，可又毫無辦法。

“下官向弼，拜見陸提學(xué)！”向知縣彎腰長揖。

“大郎讓你來傳什么話？”朱國祥問。

田三說道：“俺是來報信的，朱大……朱秀才破了賊寨。黑風(fēng)寨今后改叫大明村，知縣已把那里賞賜給朱秀才。”

地方官府在夔州路重重設(shè)卡，茶商走不了多遠，就會遇到欄頭收稅。這導(dǎo)致夔州茶的商稅，是茶葉本身的好幾倍，茶商們無利可圖，茶農(nóng)也就跟著倒霉。

甚至連私茶都已絕跡，因為收稅站太多，打通所有關(guān)節(jié)很難，就算打通了也賺不到錢。

朱國祥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百姓能多收幾斗糧，終歸是好的，盡人事聽天命啊吧。”

此刻朱銘若是在場，肯定會說：“裝，繼續(xù)裝，朱院長你演技不錯，已經(jīng)有我一半的功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