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九九一心想著富貴,她便沒有富貴;一心想要自由,她便沒有自由。
她活著時,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么鬼鬼怪怪。等真當她作了鬼,原本以為,可以胡作非為、收金納銀。
不成想,這做鬼,也沒有比做人好到哪里去。各有各的難處啊!
她盯著對面的徐亦安使勁兒看。這小孩,怎么連睡臉都透著貴氣呢。真是討厭死了。
這次來人間,她和徐亦安只見過一面,他還落了水。在那之后,蔚容去徐府的次數多了。她是可以跟著去的,但是她沒有。誰知道她要是去了,這小屁孩又會出什么幺蛾子呢。第一次見面,兩個人都丟了命;第二次見面,徐亦安失足落了水;這第三次嘛,指不定又會出什么事兒呢……
等等!現在就是第三次見面啊!
惡三這個小蠢貨說,蔚府到徐府的距離,不遠不近、不偏不倚,那是剛剛好。她和徐亦安的命盤在這個距離之下,不會太遠感應不到,又不會太近招災。
現在兩人的距離只有三丈遠,錢九九表示擔憂,“小蠢三,你說啊,我和徐亦安現在離得這么近,他會不會出什么事?”
惡三一臉莫名,“會出什么事?”
“我他娘的在問你啊,”一旦接受了惡三很蠢的設定,一切解釋都顯得稀松平常,“我是說,他會不會又有危險。”
“不會吧,”惡三說道,“他現在不就是在危險之中么?”
對哦,現在徐亦安就在危險之中。原來蠢是真的會傳染的,錢九九安慰自己道,強行為自己挽回一絲尊嚴。
時間漸漸逼近亥時,黃立那把撿來的砍柴刀是磨了又磨,準備等盧輝一回來,就將那只金毛狗宰了下酒。
錢九九咬開了綁著四只腳的繩子,“你說那個綁匪怎么那么傻,一直在磨刀,不知道來看看人質的情況?”
“因為刀磨快點,好宰了你下酒啊!”
“反正我死不死都無所謂,他們想吃狗肉就吃唄,”錢九九說道,“不過這頓酒,這兩個綁匪是喝不成咯。”
惡三不明白。
錢九九逗他,“惡有惡報唄,戲文里都這么說。”
惡三仔細一想,覺得錢九九說得很對啊。窮兇極惡之人,即使這輩子他們靠手段奪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些孽報都會回饋到他們的下一世。
他的語氣里帶著崇拜,“九九,你真是大智慧之人!”
錢九九心道,這童子傻得可愛。
亥時已過。
她依稀聽見那個盧輝說的是亥時。若是亥時他還沒回來,就讓黃立將三個人都殺了,然后逃跑。
差不多是時候該做正事了。她瞄了黃立一眼,發現后者是完全不顧上他們的,就在洞口來來回回地走。這樣也好,等一會兒她幫其他三人解開繩子,給黃立來一個出其不意。
剛將前爪子邁了出去,她就發現有人醒了,又把爪子縮了回來。
李為善在蒙汗藥的作用下,睡了整整一天。他醒來發現自己居然沒在自己的床上,這周圍陰森恐怖,旁邊還躺著徐亦安和鄭小書,不知他們兩個是死是活。他嚇得要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黃立被這聲兒驚了一大跳,他趕忙倒回洞中看情況。
“爹!你在哪啊,我好怕啊,你快來接我回家!”李為善鼻涕眼淚哭得滿臉都是。
綁匪一看是小孩醒了,他心里正煩躁,揚了揚手里的刀,說道,“你給老子閉嘴,再鬧,老子就殺了你!”
徐亦安和鄭小書也醒了。
鄭小書臉色煞白,但也必須護主心切,“你干什么,快放開我們家少爺?”
黃立此刻被逼急了,他和盧輝之間,一切都是由盧輝做主。盧輝不在,他什么也干不了。盧輝臨走時跟他說的話,他還記得。這亥時已過,他還沒有回來,膽小的黃立,也起了殺念。他狠狠地說,“你另外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小書童這才驚覺右手劇痛,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右手除了拇指以外,其他四根全沒了,血已經干涸了。他痛得在地上打滾。
“也好,老子就先宰了你,再殺兩個小的!”黃立說完,提著刀就向鄭小書走去。
“你們不是說只要錢么?”徐亦安壯著膽子,大聲喊道。他心里也害怕,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打顫。
“老子要殺就殺!”黃立紅了雙眼。他的念頭轉了又轉,盧輝到現在還不回來,應該是拿了贖金就跑了。說好的一人一半,現在他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留著這三個人還有什么用。反正他已經有命案在身,殺一個也是殺,殺幾個也是殺。到時候黃泉路上,還多幾個人墊背。
尤其是這兩個有錢人家的小孩,能有他們作陪,就算死了也不孤單!
黃立下了決心,要這幾人的命了。他走到鄭小書面前,反手就要用刀口抹小書童的脖子。
錢九九再也坐不住了,沖上去對著黃立的手臂就是一口。頓時,血腥之氣充斥著她的鼻腔。
徐亦安一看,這條狗不是表姐家里養的那條么?剛才他的注意力都在黃立身上,天色已晚,山洞里一小撮篝火明明滅滅,都沒有注意到多出來的一只狗。上次落水的事,他還記憶猶新。一看見這狗,就下意識地往后躲。
錢九九用力一扯,黃立右手臂上的一大塊肉就被她扯了下來。她擋在三人前面,發出低吼,和綁匪對峙。
黃立右手生疼,這哪是狗,分明就是頭野獸!他不敢輕易向前。
這時,李廣鳴和徐修,帶著幾百號人,舉著火把,浩浩蕩蕩地上了山。他們搜遍了整個徽州城內,都沒有發現。只能將搜索范圍擴大到城外了。
“亦安、為善,你們在哪,”幾百號人整齊的喊聲蓋過了山頭,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連走獸都不敢出聲了。
黃立一聽急了!盧輝不是拿著錢跑了,分明是被官府抓了!他管不了那狗了,急忙朝山洞外面看去,一條條火龍從四面八方直逼上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燒死。
看來今天他是跑不了了。他心一發狠,一腳將他腳邊的篝火堆踢開。要他死可以,先宰了這幾人再說!
沒有了火光,錢九九眼睛一晃,黃立趁她不注意,抄起柴刀就往她身上砍。她一吃痛,松了力氣。黃立一腳將她踢開,將刀口對準了鄭小書。
這一刀,直接對準了小書童的脖子,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咽了氣。
李為善看到鄭小書死了,直接嚇暈了過去。
黃立轉過身,看著被綁在角落里的徐亦安,“你爹居然敢報官!那他就應該想好后果!”
徐亦安看著活生生的鄭小書,只在一瞬間便斷了氣。六歲孩童,親眼目睹殺人,他的眼中,盡是懼意。綁匪的刀在他臉上游走,只要向下那么一點,他也會死。
他嚇得暈了過去。
黃立非常享受這個時刻。他的一生,都是在貧窮和窩囊中度過的。第一回措手殺了那個小娘子,他心里怕,怕得連家都不敢回。
鄭小書是他殺的第二個人,溫熱的血液濺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覺得他有些喜歡這個感覺。
他看著嚇得昏厥的徐亦安,頓時覺得,能主宰人的生死,真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尤其是,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像一只螞蟻似的,任由他主宰。是生,還是死,只在他一瞬思量。
官兵們的叫喊聲越來越近,黃立提起柴刀,對準徐亦安的脖子,就要揮去。
錢九九看著倒在地上的鄭小書。這可是人命啊!原本還鮮活的人,只用了一刀,就被輕易地被殺了。這些惡徒有什么資格輕易剝奪他人的生命!她顧不得身上的傷痛,奮起一躍,一個生撲,將綁匪撲到在地。對準他的脖子,直接下口。
可是她想起惡三說的話,牙口放松了。
黃立趁這機會,反手將錢九九甩在地上。錢九九哪能讓他如意,再撲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右腿。她整個狗都暴露了,黃立一看是個好機會,揮起柴刀就往錢九九身上招呼。
一刀兩刀三刀……錢九九就是不松口,她痛極了。但是她死,不過再換一副殼子。徐亦安那臭孩子死了,那就玩完。
“大人,他們在山洞里。”錢九九大喜,這就是救世福音。
太好了,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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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架之事過了一天后,蔚宇才知道小外甥和知府的兒子被人綁走了。另他驚奇的是,他家的大金毛狗——金寶,居然獨自去了山上,勇斗綁匪,保護了徽州城里最嬌貴的兩位少爺。
他的姐夫徐修,還特意讓金寶在徐府中養傷,給金寶看病的,還是專門給知府大人李廣鳴瞧病的大夫呢!
蔚容舍不得金寶,徐修便讓蔚容在徐府住了下來,上上下下對他這個女兒,都客氣得很。
金寶,真是太給他爭氣了。這不,姐夫今日還親自請他喝酒呢!這是前幾年他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
錢九九醒來時,已經是五日后了。
她一睜眼,便看見了蔚容哭紅的眼睛,“金寶,你終于醒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說完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拍了拍容兒的肩膀,咧開嘴,露出牙齒,像是在笑一般。
“金寶,你要好好養病,”蔚容摸著錢九九的狗頭,“等你好了我們再一起玩兒,好么?”
錢九九點了點狗頭。
蔚容邁著小步子,走出了房間。邊走邊喊,“娘!娘!金寶它終于醒了!”
錢九九無奈地笑了笑。這時她才注意到,這間屋子,并不是容兒的房間,“三兒,我這是在哪兒?”
“在徐府,徐修特意接你過來治傷的,”惡三說道,“容兒想你,也跟著過來了。”
錢九九伸了伸四條腿,痛得她齜牙咧嘴,“我還以為這次我又得換殼子呢,沒想到這大狗就是不一樣啊,經用!”
“這殼子可是崔大人精挑細選的。”
說起崔鈺,她想到一件事情,“那李為善,我怎么看著那么眼熟?”那孩子的模樣,像極了倒霉催的崔鈺。
“哈哈哈哈,九九啊,你也有猜不到的事情嘛。”惡三笑道,“李為善就是善大人啊。”
惡三補充道,“他在徐亦安之后,投胎到了李廣鳴的妻子身上。”
錢九九“切”一聲,怪不得她看著那張臉,就想打人呢!原來他也是崔鈺,賞善司的崔鈺。她和姓崔的就不太對付。
“那他怎么不在亦安有危險的時候現身?還直接被那個綁匪嚇暈了,出息!”
“善大人在轉世后就和凡人無二了。見了殺人犯害怕也是正常嘛,”惡三要為地府的大人們正言。
“那他有什么必要轉世,只會拖后腿,”錢九九白眼翻上了天。
“這個……這個……”惡三說不上來了。他又想了想,“崔大人說,善大人會在他的位置上,發揮好作用的。”
崔鈺不就是會說廢話么。錢九九關心道,“對了,徐亦安那臭小子怎么樣了?”
“他還沒醒呢,”惡三皺起了眉頭,“城里的大夫都來看過了,有的說傷寒,有的說瘧疾。他娘給他喂了許多藥,都不見好。丫鬟們說啊,他在夢中總是在喊話,說什么不要過來、放了我們吧。看來那晚的事情對他影響很大。反倒是善大人,像是忘了那天發生的事一樣,第二天就活蹦亂跳的了。”
“缺心眼果然比較快樂,”錢九九對他沒好話。
惡三還想說點什么,卻發現玄光鏡有反應,他看了后,對錢九九說道,“不好了,徐亦安出事了。我們快回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