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不小, 但也不大。兩個人相互認(rèn)識,再次相遇也不是沒可能。
錢九九十三歲時,就撞見過那么一回。嚇得她立馬掉頭就走。因為她知道, 不管她多想宰了錢大志, 但那時的她根本就討不到便宜。與其讓這個殺千刀的知道她就在江城, 還不如躲遠(yuǎn)一點, 保住小命要緊。再后來, 等她想找錢大志算賬的時候,卻在江城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現(xiàn)在,這個她做夢都想殺的人, 就在她面前。她笑了,用傘尾抵住這老不死的臉, 睛里充斥著狠厲, “錢大志, 還記得我么?”
錢大志癱倒在地,他想辯解些什么, 喉嚨卻喑啞,怎么也說不利索。他渾濁的老眼珠看了這眼前人好一會兒,她居然是虛影!他連忙轉(zhuǎn)過頭,那青年竟也是虛影!他顧不得許多,慌張地站起來, 撒腿就想往外跑。見鬼了!他大半夜的竟然見鬼了!
錢九九又怎么會讓他如意, 她一移, 就立在了錢大志的面前。她咯咯咯地笑了, “看來我這個義父, 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呢。您當(dāng)真不記得九九了?”
聽到這個名字,錢大志嚇得頭發(fā)都豎了起來, 雙腿直打哆嗦,惡肉橫生的臉上布滿了懼意。錢九九死了還回來,一定是來報仇的。他露出一口大黃牙,連連告饒,話都說不利索,“九九……我當(dāng)初實在是沒辦法啊……”
女鬼哪管這么多,“你說什么,我聽不清。”
錢九九隔空提起錢大志的衣領(lǐng),再往后一甩,生生將他摔在了地上,疼的這老不死的嗷嗷叫。
惡三和錢九九也算熟悉了,從來沒看過她如此狠辣的一面,竟是有不見鮮血不罷休的架勢。他想出言制止,但她肯定不會聽的,只好守在一旁,千萬不要出人命才好。
“九九,辦正事要緊!”十七移到錢九九面前,勸道。
而她是鐵了心了,一把推開十七,“你別管!一刻鐘,先解決了他,再去找天魂不遲。”
“你還真想弄死他啊?”
“嗯,”錢九九點頭。
十七一想,還是讓她先把怒氣發(fā)泄出來再說吧。隨即退到一邊。
錢大志一聽這話,立馬站了起來,剛才那副害病樣子全不見了。他拉住錢九九的袖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著,“九九,雖然我對你不好,但是我并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人啊。你看你,從小就是孤兒,要不是我把你撿回來養(yǎng)著,你早就餓死凍死了!你死了又不是我害的!當(dāng)初你是跑了,我手里一個女娃都沒有,還不起妓院給的錢,他們差點沒把我打死。我去了義城躲了好些時日才敢回來!我可沒有對不起你啊!”
黑黑的手拉著粉色的衣袖,格外刺眼。錢九九一甩手,錢大志再次摔了個實在,她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一腳踩在那只碰她衣服的手上。她還專門挑指關(guān)節(jié)的位置,狠狠地轉(zhuǎn)了轉(zhuǎn)。
疼得錢大志話都說不出了,還有剛才那一摔,差點沒把他的肝兒撞出來。
“老娘的新衣服,你也配碰,”錢九九說道,“錢大志,你可真行。你還不是十惡不赦的人?這些年,你收養(yǎng)的孤兒,哪個是好下場?”
她說到這,又在腳掌上加了些力道,“你還記得小珠和小寶么?”
小珠是在錢九九八歲的時候被收養(yǎng)的。她不像錢九九,一出生就是孤兒。她六歲和家人走散了,然后被錢大志強行拐了。她一直哭,飯也不吃,也不和其他幾個孩子親近。
錢大志那天喝了酒,被她哭煩了,借著酒膽,直接敲斷的小珠的兩條腿。他想著,只要她走不了路,就肯定能聽話。再者,這斷腿的往街邊一窩,肯定能要到不少銀子。他當(dāng)然舍不得用錢給小珠治傷,沒過幾天,小珠就死了。錢九九到現(xiàn)在也記得小珠,像只小獸,無助又絕望。
小寶算是幾個孩子里的頭兒,因為他弄到的錢最多,錢大志也最喜歡他,經(jīng)常給他肉吃。后來他卻被人逮了,說是偷錢袋被人抓個現(xiàn)行。小寶被暴打一頓后,被扔出了城外,錢大志連看都看不一眼,由得他自生自滅。
錢九九最后一次見到小寶,是聽人說,官府在江城河邊發(fā)現(xiàn)了一名小孩的尸體,都發(fā)臭也沒人去領(lǐng)。她卻知道,那一定是小寶。
還有些小孩兒,一到十二三歲,就會被錢大志賣了。女孩兒就賣給妓院,男孩兒就賣去做苦工。
“你他娘的再說一遍試試看!”
錢大志屁滾尿流,“九九,我錯了,我罪孽深重,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
他指著角落邊的小女孩,“你看你看,我還有個五歲孩子要養(yǎng)活呢!我老早就不收養(yǎng)孤兒為我賺錢了,只有她一個,我真心拿她當(dāng)女兒的!”
錢九九招了招手,換來小女孩兒,“這老不死的對你可好?”
這孩子叫錢鈴,她忽視了躺在地上擠眉弄眼的錢大志。徑直走向錢九九,也不怕眼前這幾個鬼,聲淚俱下地控訴,“他經(jīng)常打我,要我去要飯,還說等我大一點就將我賣去妓院。姐姐,你知道妓院是什么地方嗎?”
她撈起黑黑的袖子,“這就是他剛才打的,多虧了那邊那個哥哥救了我,不然他又得把我往死里揍!”說完還沖著錢大志吐了一口唾沫。
那個年輕的天魂靠在墻角。補鬼氣的藥讓他好了很多,不過一個魂兒本就虛弱,錢九九看他竟像是要消失了一般。
錢九九心下一急,可不能讓見義勇為的魂兒歸了西,萬一魂兒的主人還能搶救一下呢?她問道,“十七!怎么辦?!”
被點名的童子哀嘆一聲,怎么連隨便撞見的天魂他都要管呢!無奈說道,“他是被惡三的煞氣灼傷了,你的傘能幫他清除煞氣。”
青年青衫落拓,眉眼間有些隱忍。他的發(fā)絲有些亂了。亂了的頭發(fā),甚是礙眼。錢九九移到他身邊,伸出手,將它撥開了。她細(xì)細(xì)打量著他,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個天魂真好看呢!
他眼瞼低垂,正對著錢九九,目光灼灼,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錢九九面上一紅。只好踮起腳尖,為他撐傘。奈何她太矮,傘面怎么也遮不住頭頂。她兇巴巴地說,“你看什么看啊!傘不會自己拿么!”
青年搖搖頭,他現(xiàn)在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惡三臉鼓鼓的,這個野魂兒哪里來的!這才剛見面,還不全認(rèn)識呢,九九就對他這么好!他往地下一趴,扭動著圓圓的屁股,我生氣了呢!
“蠢三,你滾來滾去的干嘛呢?裝熊呢,”錢九九說道,“還不快過來!”
小童子咻地躍到了她身邊,滿臉堆笑,“九九,干啥啊?”
“給他打傘!”見他還傻愣著,她繼續(xù)說道,“快點!”
“可是我這么矮……”
“飛到離地面五尺的地方。”
“九九……那很累的……”惡三想哭,難受。十七來了九九就擠兌他,現(xiàn)在為了個野魂兒都能這么對他!不行,他要反抗!
正在這時。錢鈴大聲喊道,“姐姐,錢大志想跑!”
還不等錢九九發(fā)話,十七便拿出法器,“定”一聲,將錢大志定在原地。
“這魂兒是你傷的,你不撐傘誰撐?”錢九九懶得和他廢話,還有一個人沒收拾呢,她直接將傘扔給惡三。
小矮子惡三好不容易鼓起的士氣,就這么沒了。只好乖乖地給野魂兒撐傘。
錢九九在茅草屋里溜了一圈兒,找到了一把柴刀。
她用刀抵住錢大志的脖子,“說吧,義父,你想怎么死?你放心,看在我們多年的父女情分上,我就給你一個痛快。”
刀刃不算鋒利,錢大志卻覺得它下一秒就要劃破自己的脖子,他不敢動,生怕下一秒就沒命了,“九九,你死都死了,就放過我吧!我保證,再也不利用小孩兒來賺錢了!”
錢九九充耳不聞,拿刀的手又用了幾分力。
皮膚被刀劃破,血珠立刻滲了出來,錢大志吃痛,拼了命想往后鉆,卻怎么也動不了。
錢九九豈不知他的用意,按住他的肩膀,又將刀往肉里推了一些。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他不信這黃毛丫頭做了鬼就能通了天了!等他也做了鬼,還會怕她?他閉上眼,等死。
“九九,”十七趕緊阻止她,“你忘了么,命盤相融時是不能見血光的。那樣,對徐亦安的氣運就是雪上加霜。”
“對對對,九九,”惡三趕緊補充,“你不能殺人的!要是破壞了人間的平衡,命盤融合成功也會遭天譴的!”
聽到徐亦安的名字,那青年天魂眼睛一亮,只那么一瞬,又暗了下去。
錢大志心情起起落落,聽到自己居然還能活,松了口氣。
錢九九放下柴刀。是了,殺了錢大志輕而易舉,要是她愿意,可能讓這個畜牲不如的東西在一柱香里就死五百次。
但徐亦安呢,他怎么辦呢?他的氣運要是修復(fù)不了,那錢九九可就完了……
她看了看錢鈴,跟她小時候真像啊。那股聰明勁兒,還有那拼了命也要活的沖勁兒,簡直和她一模一樣。錢九九幼時已經(jīng)過得慘絕人寰了,她不想這小姑娘也一樣。
有些選擇,其實是沒得選的。每個人都背負(fù)著自己的包袱。午夜夢回,錢九九無數(shù)次憶起小寶和小珠,都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親手殺了錢大志!如今,這個畜牲就在眼前,她卻不能親手了結(jié)了他!
“不過嘛,”十七繼續(xù)說道,“只要不殺死他,其他的你看著辦吧。這種渣滓,絕對不能讓他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