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徐府的東院和西院,就跟那楚漢河界一般,還真有一段緣由。
徐家往前幾輩,便在這徽州地界扎根。茶葉生意,傳了幾代,是越來越紅火。但這徐家的男子,骨子里都頗為專情,一生只娶一個女子,且每一代只得一個兒子。這偌大的家業,從來未曾有過分割的問題。
徐慕春,是徐修的親爹。到了他這輩呢,想一改徐家守舊的家風。娶了正妻,生下了嫡長子徐修后,這徐慕春這不安分的心便開始蠢蠢欲動。
那日,日頭略毒,徐慕春照例巡視茶園。偶然間,在紗帽之下,窺得一名采茶女的容貌。
徐慕春那時不過十九歲,只覺得那是神仙面容。此后,便再也不能忘懷。
他的妻子李氏,生了孩子后,便每日只圍著孩子打轉,他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又覺得妻子不似當初,好生無趣。他心里當然還是有妻子的,只是這采茶女,猶如清晨茶樹上最嬌嫩的葉兒,泛著露珠,最是可人。
徐慕春時常找了借口,就往茶園子跑。這一來二往,便和茶女勾搭上了。他索性在外面,盤了個住處,徹底來了個金屋藏嬌。但礙于他的爹,徐老爺子還健在,根本不敢往家里帶,只能偷偷接濟些銀錢。
又過了兩年,采茶女生下了徐俊后,身子便一直不太好,免不了要多花些銀子,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呢。徐老爺子管了一輩子的生意,仔細一查,便知道這銀子花在何處了。
要說這老爺子,為人最是正派,平時最是見不得這些個偷雞摸狗之事。但又想到,這孩子始終是徐家的血脈,便將徐俊接到徐府住著。
采茶女本就病著,兒子又被接走了,心里是更加難受,身邊又沒有得力人兒照顧,喝了藥也不見好轉,病情總是反反復復。徐慕春心里不落忍,本有心想去照顧著。奈何徐老爺子最是見不得這些事兒,對他是又打又罵,為了阻止他去見那外室,禁足了整整半年有余。
適逢那年落大雪,病人就怕受寒,還沒等到過年關,這茶女啊,終究還是去了。
徐慕春得知后,心里愧疚萬分。想起她平時的好,更是難受,只覺著是自己害慘了她。從此便一蹶不振,沒過兩年,也撒手人寰了。
徐修的母親,李氏,為徐慕春守了三年寡,便也改嫁他人了。
此后,徐府便分了東院和西院。
東院住的是徐修,徐家嫡長子。徐修從出生開始,便深得徐老爺子喜愛,將徐家的大部分產業,都交給他來打理。
而徐俊,就是徐家的意外。徐老爺子真是打心底不喜歡他,但念著是自己的親孫子,從不缺他的吃穿,但也僅僅是如此了。老爺子任由他住在西院,不聞不問,連下人都能給他臉色看。
徐老太爺過世時,徐修和蔚氏都在跟前,唯獨不見徐俊。
蔚氏現在還記得,老爺子最后臨死前說的話,“徐家子孫,唯娶一位賢妻便可,切莫納妾、沉迷女色。若非如此,輕則家宅不寧,重則家破人亡、祖業傾敗啊!”
這前車之鑒,車轱轆印兒還擺在這呢。
徐修一向正派,因著他親爹的劣跡,他也是做不出納妾之事的。蔚氏倒是不擔心自己的丈夫,而是擔心自己的兒子。
蔚氏今日前來,便是為了徐亦安的婚事。要說這徐亦安才六歲,實在不用太過心急。可是這血淋漓的例子告訴她,夫妻之間,必須要有感情基礎才行。當初徐修的爹,便是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素未蒙面的李氏,隨后又見色起意,納了茶女為妾。
要是徐慕春和李氏剛才感情深厚,情比金堅,那還有茶女的事?
而她自己,和徐修,就是從小相識,這感情基礎要多牢固啊,就有多牢固。成親七年,還是如膠似漆。可謂是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可見,這感情,得從小就好好培養,以免這日后晾成悲劇。蔚氏已打定主意,她看著蔚容說道,“容兒,你帶亦安表弟去玩兒可好?”
蔚容點點頭,牽起徐亦安就走出了前廳。
蔚氏看著他們小小的身影,青梅竹馬,可不就是這個意思?要是兩家人能親上加親,那才更好。她收了收臉上的笑意,對自己的弟弟和弟媳說道,“今日我來,不為旁的。只問問你們,這容兒可定了親?”
蔚宇連忙說道,“不曾。”
蔚氏這下也就放心了,“弟弟,你看我那兒子如何?”
“亦安自然是好的,”蔚宇笑得像偷了油的耗子。
蔚氏接著說道,“那不如你我兩家,索性定了這娃娃親如何?”
蔚宇和左氏對視一眼,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若是和姐夫結了親,那日后他在這徽州城中,還有不順遂的道理?
不過,他猶豫著開口,“這姐夫的意思是?”
蔚氏喝了一口茶,微微皺眉,是不如家里的茶葉好。她放下茶杯,說道,“你姐夫那不用你操心,我自然是有辦法說服他的。”
她又對左氏說道,“這日后,還盼著弟媳帶著容兒,多來我府中坐坐。”
左氏連連稱是。
另一頭。
徐亦安任由蔚容拉著,后面跟著丫鬟小茹,在蔚府的內院里亂竄。他瞧著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兒,長得比他高小半個頭,走起路來風風火火,這哪是帶著他玩兒啊,分明是他被她當成狗在遛。剛才她在他心中的端莊姐姐形象,頓時傾塌。
他走得氣喘吁吁,停了下來,“表姐,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找金寶啊,我一早上都沒看見它了,也不知道它吃飯沒有,”蔚容見徐亦安停了下來,他面色潮紅,額頭上還有薄汗,想必是累了,她也不再往前走了。
金寶?想必是什么小寵物吧,徐亦安心想。
“表弟,你若是累了,就在那池塘邊歇息吧,”她指了指池塘邊的小亭子。
徐亦安邁開小短腿,就往亭子方向走去。
而蔚容,像是不覺得累似的,一邊小跑,一邊大喊著“金寶”。
錢九九被那一悶棍打得,眼冒金晶。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幾十只蚊子,一直在她耳邊嗡嗡叫,她只想讓它們去見祖宗。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在柴房。本來就是狗腦子,被打過后更加不靈光了,一時間,錢九九竟然不知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
“九九,快別發呆了,蔚容在外面喊你,”那幾十只蚊子如是說,“快給她吱個聲啊,你又想被溺死啊?”噢,原來那些蚊子的聲音是惡三發出的。
錢九九跑到門邊上,狗嘴對著門縫,憋足了一口氣,大聲地喊出心里最真實的聲音,“汪汪汪汪汪汪”。
這柴房的插銷,是安裝在門外的。
蔚容聽見狗叫后,尋著狗的聲音,打開柴房的門,將錢九九放了出來。
“金寶,你怎么這么淘氣,跑到柴房里了?”蔚容一把將錢九九抱在懷里,雙手擼著她的狗毛。
錢九九兩個前爪搭在蔚容的肩上,雙眼濕漉漉地看著她。要不是她爹,自己能在這么?可以說是很委屈了。
“對了,我表弟今天來了,我們一起去找他玩吧,”蔚容笑嘻嘻地說著,小孩兒的聲音清脆,聽著格外舒服。
表弟?據錢九九所知,蔚宇只有一個姐姐,就是徐亦安的娘。那蔚容的表弟,就是徐亦安本人?
她還來不及多想,蔚容牽起她就往前走。
在空氣中兀自透明的惡三,本來還想說些什么,終究他還是沒開口。
徐亦安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擺著些茶點和水果。他百無聊賴,將前日夫子教的功課背了三遍,又將昨日預習的文章背了一遍。背完之后,這蔚容還沒有回來,他回頭看了看蔚容的丫鬟小茹,她靠著一根柱子打盹,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他輕輕嘆口氣,早知如此,便不來了。他站在池塘邊上,開始數這池塘中的魚,冒出過水面多少次。
“表弟,表弟,”蔚容離著徐亦安有三丈的距離。
徐亦安一回頭,就看見一只金毛大狗奔著他沖來。看著這狗要吃人的樣子,他心里一緊,抬起腳就要跑。不料關鍵時候腳下一滑,“噗通”一聲便落了水。
“啊!”蔚容大叫一聲。
這叫聲驚醒了旁邊的小茹,她愣了愣,即刻便反應了過來,“不好了,表少爺落水啦!”
錢九九心想,雖然看見徐亦安那白嫩的小臉,是很想打他。但是她還沒動手啊,這人怎么就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