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過后, 天氣越來越熱。

錢九九躲在涼亭的桌子下吃西瓜。西瓜多汁，狗嘴邊的毛都被打濕了。狗殼子顯得更加蠢了。她倒是不在意狗的儀表，埋頭苦干, 眼看西瓜就要見底了。

“金寶！”是蔚容的聲音。

錢九九應聲抬頭。

蔚容抓著一只什么東西, 在她前面一晃。錢九九一驚, 下意識往后縮。她退了兩步, 才看清楚, 是一只小奶貓。

“金寶，你看它多可愛！”蔚容興奮地說道。

可愛么，不覺得。連眼睛沒都睜開。一坨黃絨絨的, 有什么可愛的？

蔚容抱著奶貓坐了下來，嘴巴里還念念有詞, “真可愛。”

這只貓是隔壁的隔壁的王大娘家的母貓生的。小蔚容從出生開始就守著, 纏著左氏一定要為她討一只來。奶貓不過兩三個月, 小貓爪一撓一撓的，還在人懷里打滾, 叫誰看了都喜歡。

蔚容抱著奶貓，愛不釋手。

錢九九兩眼一黑，這貓有什么好的。能像她一樣聽得懂人話？怎地蔚容抱著就不撒手了。她真的很無語。

廚房的丫鬟拿了些貓食來。是煮好的雞肉和魚肉，魚肉還挑了刺，拌米飯。聞著沒有腥味, 只有肉香。

錢九九輕哼一聲, 新來的居然吃這么好。

這時, 丫鬟小茹來叫蔚容, 說是左氏讓她去試試新做的褂子。

蔚容很想帶著奶貓一起去試衣裳。但見它吃得正香, 只得作罷。

錢九九見蔚容一走，就起了壞心思。

小奶貓吃得正歡, 忽地，光線一暗。它偏頭一看，一只龐然大狗堵在了它的面前。

錢九九心道，老子讓你吃。一爪子掀翻了奶貓的食盆子。

可這貓跟不怕似的，灑在地上的照樣吃。絲毫不把錢九九放在眼里。

錢九九是誰？打過師爺撈過魚，罵過縣令偷過雞。這小東西竟然敢無視她，今天她就要讓它知道，這地頭是姓錢的！別仗著長得小只裝可愛，錢九九一出手小東西只能歇菜。

她一爪子按住小奶貓，就不給它吃。奶貓幾次三番想站起來，奈何不是金毛狗的對手。

徐亦安下學回家時，就看到了這詭異的畫面。

錢九九玩得正起勁兒，一時也沒注意到前有徐亦安，后有小蔚容。

快速試過衣裳后，蔚容立馬跑向涼亭。還沒靠太近，就看得清清楚楚，她大喊一聲，“金寶。”

錢九九心想，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她還沒玩兒夠呢。她悻悻地松開了爪子。

小奶貓被按在地上摩擦了數十回，貓食蹭了一身。配上奶里奶氣的可憐眼神，蔚容立馬對它心生憐憫，同時又對錢九九心生怨氣。

她懷里抱著貓，對錢九九罵道，“金寶！你怎么可以這樣子！欺負弱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討厭死你了！”

說完，蔚容便抱著奶貓走了。

錢九九不由地想，我以前什么樣子？我一貫是這樣罷了。

她輕笑一聲，真是一代新貓換舊狗啊。以后還得跟一只奶貓搶食。沒意思，做狗沒意思。

錢九九道，“我當狗還要當多久。”

惡三道，“我也不知道。”

錢九九，“難道你不覺得很無聊？”

每日每夜地守在徐府，真的很無趣。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惡三想了想，“有點。”

錢九九突然想到，“徐亦安這不是沒事么，我什么時候才能走？”

惡三怎么會知道，他當然是不知道的，他也不能裝作自己知道，所以他只能對錢九九說，“不知道。”

“你親娘還在么？”

惡三不明所以，“怎么了？”

“問候你娘安好。”

“九九你真好！”惡三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娘。”

錢九九想自我了斷了，親手結束這天殺的狗生。

剛才蔚容罵錢九九，徐亦安看得是一清二楚。他見金寶趴在地上，還以為她傷了心。他走到她身邊，一把將抱起。

錢九九一動不動。心緒不佳，沒氣力反抗了。

她剛才玩得興起，身上也沾了貓食。徐亦安將她帶到自己的臥房，叫丫鬟打了熱水，又拿了干凈的軟布，給她擦狗身。

徐亦安半蹲著，跟錢九九一般高。他擦好后，點了點她的鼻子，“你呀，真調皮。一只貓也要去捉弄。”

錢九九心道，你懂個屁。新來的不教訓怎么行。

又聽他說道，“眼下表姐有了新寵，那你怎么辦呢？”

徐亦安不過十三歲不到的半大孩子，眼神清澈見底，配上那張皎月般的面龐，稱得上是一臉善良了。

錢九九倒是沒想過。之前蔚容收養她，她感激。現在有了奶貓，她不爽是不爽，逗弄一番就成。開玩笑呢，她內里是個人，還能真的跟小畜生較勁兒？

“眼下我娘有孕，就怕你橫沖直撞的，”徐亦安嘆口氣，“金寶啊，你在家的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要是明天趙小明將你趕出府，我都不意外的。你說，萬一你在外面遇到個歹人，被人吃了可怎么辦？”

我說？我說你奶奶的小布鞋！

錢九九受不了這個瘋子了，她出了狗殼子。指著徐亦安的臉罵道，“神經病！”

豈料徐亦安也站了起來。

他直直地站著，跟錢九九面對面。

錢九九心下一跳，“三兒，他在看我！”

惡三懸在半空，頭都不低。他說道，“怎么可能，你想多了。我的法術是鬼童子里面最強的，他一個人，怎么可能不中招。”

錢九九不信。她往左挪了些，又往右了些，徐亦安的眼神兒就跟著她轉。

她不能保持冷靜了，“我干、你親爹！他真的在看我！”

惡三還是不信，“不可能。”

徐亦安一笑，“我真的能看見。”

這話一出，嚇得鬼童子落在了地上。

少年想拉少女的手，怎知試了無數回，都不行。他喃喃道，“遇龍那次，明明牽住了你的手啊。”

錢九九問道，“你記得白蛇渡劫，那你記得江城的事么？”

她心中還有期待。

江城？徐亦安搖搖頭。

“那你滾吧。”死心了，完全死心了。

“這是我家，我要滾去哪？”徐亦安又道，“我還沒問你們是誰呢。”

“關你屁事！”

惡三看不慣了，“九九，你不要對他那么兇。”這么個小孩，經歷了那么多事，還不知道有沒有嚇壞腦子呢。

徐亦安一撇嘴，“對啊九九，不要對我那么兇嘛。”

他又問道，“你們是誰，怎么九九會在金寶身上？”

“我是你親娘！”錢九九氣呼呼地說道。她對這個徐亦安實在沒有好印象。看似善良，切開是純黑的。

“我娘在隔壁呢。”

徐亦安見她如此暴躁，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他道，“我現在有些害怕……”

“怕你親爹！”

他眼睛里染了一層水汽，聲音也有些抖，“若是你們是要害我的鬼，我怎么辦呢？”

錢九九罵道，“小崽子，你幾個月前還說要娶我？現在就翻臉不認人？”

徐亦安繼續抖，“我……我的意思是……金寶是人的話，我可以娶她……但是……你們是鬼啊！”

他嘴角一抽，要哭了。

“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殺了你！”錢九九氣急了。她見過這世上最大的惡，也受過很多苦。但是沒見過人這么賣慘，真是好不要臉。

錢九九從袖子下抽出紅傘，直指徐亦安。她道，“你親娘的整我還沒整夠！”

說罷，便要向他打去。

不過，一般情況下，是打不著的。惡三趕緊現了身，接住了這一擊。

徐亦安被嚇慘了，他道，“我要跟我爹說，家里鬧鬼，讓他去找道士來。”

這狗崽子前前后后差距太大了，錢九九被他氣得頭都要炸了。

“老子現在就跟你同歸于盡！誰他媽也別過了！”

惡三連忙拖住她，“九九，冷靜冷靜！”

錢九九不動了，她道，“他死了，我也完了？”

惡三點頭。

“那么反過來說。我有事，他也別想好？”

惡三再次點頭。

錢九九說道，“你放手，我不打他。”

惡三猶豫地放手。

她舉起傘，將傘帽對準自己。錢九九沒有猶豫，對著心口，向下刺去。紅傘是崔鈺給的，一旦刺中了鬼體，就會鬼氣外泄，鬼魂不保。

徐亦安嚇傻了。他的心口，劇痛。他跌坐在地上，打翻案上的茶杯，碎茶杯割到了他的手。呼吸好難，腦袋好沉……

他只是想多了解她而已……

惡三眼疾手快，連忙將紅傘拔、出來，將靈氣從裂口處渡給她。但是無奈他怎么灌靈氣都沒用，錢九九的鬼氣越來越少。

他慌了，連忙將她帶回地府。

臨走之前，小童子不忘徐亦安。見他已無大礙，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