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虞允文、李世輔兩人一到塘沽就得到楊應麒接見不同,秦檜進港之后足足等了三天也沒等到任何消息。
這時候他也已經猜到他來到的這個地方也許不是津門,可他對于渤海的地理、方向沒有虞允文熟悉,盡管塘沽當初是來過的,但上次來時因為是以金國間諜身份而受到頗為嚴密的監視,這次來因為楊應麒要盡量讓自己的行蹤保密,秦檜受到的限制就更大了,所以秦檜很難憑肉眼所見判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直到進港后的第四天,秦檜才被楊應麒召到那個只有地圖和沙盤的作戰指揮中心。因為太大而顯得空蕩蕩的房間里,楊應麒不顧秦檜進來,自顧自研究他的地圖,而秦檜則大感不安。
“七將軍。”秦檜叫了一聲,見楊應麒沒反應,一時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或許秦檜的計謀并不比楊應麒差,但他可以操控的資源卻沒有楊應麒多,站在不同實力平臺上的人進行博弈,所需要花費的力量和所取得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秦檜要和楊應麒斗,且不論智謀,光是在形勢上便處于天然的下風。秦檜揣摩不透楊應麒,而楊應麒又具備置他死地的力量,這是他最害怕的地方,也是他當初沒有直截了當選擇楊應麒的原因之一。
“七將軍。”秦檜又叫了一聲。此刻的沉默實在令人難受。
“哦,來了。”楊應麒抬起頭,說道:“過來一起看看。”
那幅詳盡的軍用地圖已經收了起來,此刻展布在秦檜面前的,是一幅一丈見方的華夏地圖,這幅地圖的縮略版,管寧學舍史、地諸科的學生幾乎人手一冊,但流傳到建康以后,卻被南宋樞密院拿去作軍事秘密研究了。所以這幅地圖,秦檜倒也見過。
楊應麒指著燕京的地方說:“這次我們首先要攻這里。”
這句話來得突兀,但秦檜一聽忙說:“是,是。”心里卻想楊應麒的這句話類似于廢話,現在天底下誰不知道漢軍要攻取燕云啊。
楊應麒又說:“我們打下大定府以后,撻懶雖然投降——嗯,撻懶是你的舊座主啊……”
秦檜本不敢打斷楊應麒的話,但聽到這句話忙說:“奴才的座主,乃是大將軍,七將軍,和那個撻懶無關。”
楊應麒呵呵一笑,說道:“你急什么。我只是要告訴你,撻懶現在已經被我們看了起來,你是他的一著暗棋,所以你的事情,他或許沒和宗翰、宗輔他們提起。如今會寧已經覆滅了,撻懶也已經說不了話了,也就是說,知道你秘密的人,就只有我們了。”
“是,奴才明白,奴才以后會更加盡心為大將軍、七將軍辦事的。”秦檜臉上全是寬慰之色,實際上內心一點寬慰都沒有。
“別奴才奴才的了,你也是從大宋出來的人,別學女真人那套!我不喜歡聽。”
“是,奴才……哦不,下官記住了。”
楊應麒敲了敲地圖,繼續說:“我們打下大定府以后,這里的錢糧也耗得差不多了,我們并不是蝗蟲一樣的蠻族,占領一個地方首先要考慮的都是這個地方的民生,從大定府民間就地取糧會影響大漢在這里的民心,所以我們沒有這么做,而是等待遼陽府糧草后勤。可惜去年冬天冰雪封路,糧草有些跟不上,大將軍又一時沒法突破銀術可的防線直至塘沽,所以不敢輕進。”
秦檜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如此。”心中卻嘀咕:“他此刻和我談這些干什么?”
楊應麒也不管秦檜,繼續說:“我們漢軍的十幾萬大軍,大概今年春夏之際就會南下,戰果嘛,大概今夏就會看到。如果我們打下了燕京……秦大人,你以為如何?”
秦檜一凜,說道:“燕京若下,收河北如拾草芥!”
楊應麒又問:“若收了河北,那又如何?”
秦檜說道:“若收了河北,那……那河北、河東便能連成一片,漢部……哦,不,我大漢將盡得黃河以北之地!此天下無敵之資也!”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那也要先能打下燕京才行。”
秦檜說道:“燕京必然能克,此事三歲婦孺亦盡知之。”
楊應麒道:“若真能如秦大人所說,等我們克了燕京,那漢宋便是南北對峙之局,到時候不知秦大人將何去何從?”
秦檜心里突了一下,說道:“”秦檜當然是繼續為大將軍、七將軍效命。
楊應麒哈哈一笑,說道:“其實燕京就算打下了,我們在北方也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比如漠北,比如西夏。”
秦檜驚道:“七將軍你要經略西夏?”
楊應麒冷笑道:“金遼都打下了,何況西夏?哼,他們要是立國在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堵在甘隴,西夏不取,陜西便永遠是一個病塊!”
秦檜忙道:“七將軍雄才大略,人所難及。”
楊應麒說:“可我還是害怕呢。”
秦檜問害怕什么,楊應麒說道:“我害怕別人在背后給我捅刀子!就像上次宗潁元帥被人捅刀子一樣!”說到這里眼光也凌厲起來,就像要把秦檜吃了一樣。
秦檜心里忍不住一陣哆嗦:“難道他知道了?”壯起膽子來看了楊應麒一眼,心想:“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一定要頂住不能承認!看他的意思,要么就是還沒拿到真憑實據,要么就是還要我做事,應該不會對我如何!真要殺了我,對漢部來說也是損失!”便說道:“可惜下官能耐有限,沒法左右趙構,否則當初也不會有宗元帥那樣的事情發生了。”
楊應麒掃了他幾眼,冷冷道:“希望如此。但若是再有那種事情發生,所有涉事的人,一個也別想逃走!”
秦檜臉上半點慌亂也不露,點頭道:“不錯!一個也不能放走。”
楊應麒見他厚黑功夫如此之深,也覺佩服,說道:“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要請秦大人在南邊好生維持了。我在北,秦大人在南,我們以秦嶺淮河為界,好好料理民生,讓百姓多幾天安樂日子過,如何?”
秦檜聽楊應麒這么說,便知道他終于還是有支持自己在江南為相的打算,大喜道:“秦檜何等樣人,焉敢與七將軍比肩!”頓了頓,又道:“若等北方大定,不知那時……”
楊應麒嘿了一聲道:“那時的事情,誰說得準?不過南北分治的情況不可能長久便是。”
秦檜道:“是,是,下官知道該怎么做了。”
楊應麒又道:“如今你盡可繼續你的宰相風光,而且只要你不再行差踏錯,待大事一定,亦不失公侯之爵。”
秦檜臉上呈現出喜色來,連連點頭,以示滿意,其實是否滿意,也就他本人知道。
直到這時,楊應麒才問:“你這次來,是有什么事情么?”
秦檜忙道:“趙構派我來問問大將軍、七將軍要如何安置趙……老官家,大官家。”
楊應麒道:“他們有橘兒照看,我已經答應,只要我在位一日,便不讓他們卷入政治爭端去。現在他們書畫自娛,以遣晚景。”
秦檜問:“那七將軍的意思,是不打算用兩位官家來脅迫趙構退位了?”
楊應麒微笑道:“我剛才不是和你說了么?我們將先北而后南,趙構會有幾年安生日子過的。如何?這個夠你去交差了吧。”
秦檜大喜——這番才是真喜了!說道:“若如此,下官便在江南坐等大將軍、七將軍駕臨了。”
楊應麒哈哈一笑,說道:“你在江南好好干,給老百姓做點實際事,算是恕點罪愆!縱然天下南北分治,那也都是華夏的江山,華夏的百姓。事情做好了,總是于國家有利。至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盡量不要摻和的好,也不要整天往東海那邊跑,免得將來不得善終!”
秦檜聞言不尷不尬地一笑,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