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璟從古槐府出來,又去了龍王弄,隨便看了看那棟宅子,便轉道去了不遠處的長安東市,漢長安不是唐長安,沒有規(guī)模浩大的東市和西市,很長一段時期長安商業(yè)凋敝,貿易慘淡。
一直到漢軍占領關中后,刻意發(fā)展貿易,長安的商業(yè)便漸漸開始恢復了,率先而來的是粟特胡商,這些胡商不遠萬里從絲綢之路過來,途徑長安只是休息,又繼續(xù)東行去洛陽交易。
但他們同樣具有敏銳的商業(yè)嗅覺,當漢國為扶植長安商業(yè),特地將長安商稅從二十稅一減為三十稅一時,這些胡商再也不去洛陽,改為在長安交易,幾名財力雄厚的胡商甚至還在東市買下了占地頗大的店鋪,開辦了珠寶店和胡人邸。
長安商業(yè)便在胡商的帶動下,漸漸繁榮起來,東市也由二十幾家店鋪,漸漸發(fā)展到數百家店鋪,經營著從糧食到牲畜,從珠寶到鐵器的各種商品。
在東市的大街上,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滿載貨物的牛車,坐著富商大賈的馬車,還有來自南方的大象在漕河前搬運貨物,以及來自西域的規(guī)模龐大的駱駝隊。
此時正是中午時分,東市內人流如潮,有頭戴脫渾帽、身著寬大皮襖的羌人;皮膚微黑、高鼻寬臉的貴霜人;梳著小辮,腰束花腰帶的烏孫人;頭戴寬檐尖帽,滿臉精明的粟特人,當然最多的還是來自大江南北,操著各種口音的漢人。
劉璟到來時,正好遇到一支規(guī)矩很大的粟特商隊,光駱駝就有一千多匹,這是由幾十名商人組成的龐大隊伍,商人們也騎在駱駝上,在他們身后,各自跟隨著幾十頭滿載貨物的駱駝。
這支商隊的到來,使東市內更加熱鬧,不少坐賈從店里跑出來,伸手和駱駝上的粟特商人討價還價,價格只要談好,粟特商人第二天自然會把貨物送來,現在他們的目標是胡人邸,也就是胡人旅舍,先好好休息,大吃一頓,明天再做生意。
劉璟一路看得頗為好奇,他信步走進一家胡人珠寶店,粟特店主迎了上來,拱手行一禮,用一口流利漢語道:“愿光明保佑您!”
劉璟想了想笑道:“我想買一支金簪。”
“客人請里面坐。”
粟特人做生意講究私密,客人到來都會被領到單間,旁邊不會有其他人,既保護了客人的隱?私,也給了客人尊嚴,就算不買東西,在招待完奶茶后,也會被客客氣氣送出去,絕無半點歧視。
劉璟是單身男子,接待他的便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胡娘,雖然不算很美貌,但一雙大眼睛卻很有神采,忽閃忽閃,仿佛會說話一般。
胡娘也會說漢語,雖然不算流利,但勉強能交流,她請劉璟坐下,又奉上香甜的奶茶,這才取出一只描金象牙匣子,在劉璟面前打開,“公子想買金簪,這里有三十種,公子可任選一支。”
劉璟被匣子里的各種明晃晃的金簪照得眼花繚亂,他一時看花了眼,胡娘善解人意,抿嘴笑道:“不知公子要給妻子買,還是給情人買?”
劉璟忍不住笑了起來,“為什么不是給妹妹買,給母親買,給女兒買,一定是妻子或情人呢?”
胡娘臉一紅,半天說不出話來,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劉璟,劉璟又笑問道:“給妻子買和情人買又有什么不同?”
胡娘這才如釋重負,又笑道:“妻子重實際,要買黃金厚重的簪子,情人重式樣,要買珠寶別致的簪子,這樣才會得到她們的歡心。”
“說得不錯,我想買一支鑲有藍寶石的簪子。”
胡娘連找出五支鑲有藍寶石的簪子劉璟都沒有看中,不是嫌棄寶石太小,就是嫌式樣太花哨,這時,胡娘想了想,笑道:“公子請稍候!”
她收走匣子進了里屋,不多時店主和她一起出來,店主手中有一只長條型的象牙匣,店主坐下,笑著把象牙匣推給劉璟,“公子請看這支,相信公子會滿意。”
旁邊胡娘補充道:“這是一支一賣,是店里最好的藍寶石簪子。”
劉璟慢慢打開,眼睛頓時一亮,這是一支玉簪,深綠色的玉髓細膩若脂,長約三寸,造型古樸流暢,在玉簪尾上,鑲著一顆葡萄大的藍寶石,呈橢圓形,完美無瑕地鑲嵌在玉簪上。
劉璟對這支簪子愛不釋手,店主看出劉璟的喜愛,笑道:“公子很有眼力。”
劉璟點了點頭,“就是它,這支玉簪我要了。”
從東市出來,馬車調頭返回了漢王府,漢王府位于城南長陽街,當馬車行到街道路口時,劉璟叫停了馬車,他注視著街道旁的一棟府宅,片刻,他推開車門向臺階上走去。
一名侍衛(wèi)意識到漢王要拜訪這戶人家,侍衛(wèi)連忙奔上臺階,用力拍了拍門環(huán),片刻,一名老者開了門,頭戴平巾,身著寬厚麻衣,手中執(zhí)一把竹掃帚,此人正是喬玄,他看見了劉璟,不由愣了一下,連忙放下掃帚迎了出來,“不知殿下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劉璟笑了笑,“我路過此地,特來看一看喬公。”
“殿下快請進來!”
劉璟信步走進了大門,感覺還不錯,這座府宅內樹木極多,而且粗壯高大,在春夏時應該綠樹成蔭,現在雖是冬天,但依然能感受到旺盛的生機。
不過房宅卻有些舊了,家仆也不多,最多只有十幾人,顯得府宅內空空蕩蕩,看得出喬玄剛才正在庭院中掃地,所以親自來開門。
“喬公還要自己掃地嗎?”劉璟望著一堆落葉笑問道。
“哎!這只是一種鍛煉身體,人老了,久坐不動容易生病。”
喬玄是在四十歲時才連得兩個女兒,他現在已年過七十,身體不太好,看起來非常蒼老,比當年他為孫尚香做媒時老了很多。
劉璟點點頭,跟他來到中堂內坐下,他打量一下堂內,堂內空空蕩蕩,只有兩張桌子,桌子油漆也掉了,顯得很老舊,不過還算結實,但和喬玄的身份相比,還是顯得十分寒酸。
喬玄仿佛明白劉璟的心思,笑著解釋道:“我已經習慣了簡單的生活,而且這些家具和江東相比,又好了很多,衣食無憂,我很滿足了。”
“喬公過幾日就要搬家了,房宅已經準備好,還不錯,正在收拾修繕,過幾天就搬過去。”
“我已知道了,多謝殿下和王妃費心,其實也不必太麻煩,昨天張家派人來告訴我,說他們這兩年都不會來長安居住,讓我安心住下去,如果他們早說一天,就不用麻煩王妃了。”
劉璟笑了笑,“畢竟是別人的宅子,還是搬過去吧!”
這時,后堂傳來腳步聲,腳步聲稍稍遲疑一下,但還是走出來了,正是大喬,她已在昨天搬到喬府,只見她身穿一件褚紅色的細麻筒裙,烏黑的秀發(fā)高高盤起,斜插一根銀簪,素顏無妝,皮膚光潔細膩,雪白如脂,更顯得她天生麗質,氣質高貴淡雅。
她向劉璟行一禮,淡淡笑道:“殿下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
“在家里閑得無聊,出來走走。”
大喬在劉璟對面坐下,臉上淺淺的笑容依然很寧靜,語氣也十分柔和,就仿佛娓娓道來,和她談話,讓人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靜謐安詳,但又有一種無形的距離。
“相別幾個月,家人都是多么盼望你歸來,有多少話要和你說,孩子們又多么渴望得到父親的疼愛,還要幾個月堆積的公務,或許很多饑民還在苦苦的引相盼,就等著殿下簽字賑濟,殿下又怎么能閑得無聊?”
她的語氣雖然柔和,但她卻是責怪劉璟不管家庭、不顧公務,劉璟臉上有些發(fā)熱,但心中也有點不太舒服,半晌沒有說話,端著熱茶慢慢喝茶。
旁邊喬玄卻有點慌了,女兒從不批評任何人,今天怎么能這樣對漢王說話,實在太無禮,他急忙斥道:“阿荷,殿下大戰(zhàn)歸來,身心極度疲憊,正是好好休息兩天,你怎么能責怪殿下,還不快向殿下道歉!”
大喬卻仿佛沒有聽見父親的斥責,她又注視著劉璟淡淡笑道:“殿下,我說錯話了嗎?”
劉璟驀然醒悟,這其實就是大喬在關心自己,才會這樣責怪,否則她何苦得罪一國之君,想到這,劉璟心中釋然,剛才的一絲不快也拋得無影無蹤,他連忙欠身道:“喬公莫怪阿姊,她說得對,我肩負萬千人的福祉,怎能游手好閑,我這就回去處理緊急公務。”
大喬注視著劉璟,眼中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笑意,這才是她深愛之人,謙虛納諫、寬厚仁德,她當然知道劉璟其實是來探望自己,這令她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不過大喬心靜如水,就算心中感動,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她又淺淺笑道:“殿下既然來做客,哪有剛坐下就逐客的道理,不妨稍坐片刻,我正好煮了一壺熱茶,請殿下評判一下,稍坐!”
她起身便向后宅而去,喬玄心中有點驚訝,他沒想到劉璟竟然如此謙虛接受長女的批評,更讓她驚訝的是,長女煮茶從不會給任何人品嘗,就連他這個父親也是在她當年出嫁前喝過一次,更不用說外人,她居然煮茶給劉璟品嘗。
不多時,大喬拎著一只青瓷圓壺走進來,手中還托著兩只白玉茶碗,喬玄更加驚訝,長女平時煮茶都是用小壺,洽洽倒一小杯,她自己品茗,十幾年來從來如此,但今天她居然用了大壺,就仿佛知道劉璟要來一般。
喬玄心中有些混亂了,他忽然有一絲明悟,難道是
想到劉璟一早就過來,又想到大喬從不隨意批評人,今天卻批評劉璟游手好閑,又特地用大壺煮茶,喬玄終于有點明白了,劉璟和長女之間,恐怕也有一種不為人知的默契。
想到這,喬玄坐不住了,他拍拍額頭,連忙起身笑道:“若不是阿荷提醒,我險些忘了,我的屋里還在煎藥呢!我得去看看,殿下請稍坐,我馬上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