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甜蜜的愛情中,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晴子就大學畢業(yè)了。全班一起去吃了畢業(yè)酒那天,朋香和櫻乃都被男朋友接走了, 晴子則站在飯店門口等手塚。
她喝得很醉, 腦子一片漿糊。手機在口袋裡響了很多遍都沒有聽到, 直到路過的一個人好心提醒, 她才費勁地掏出手機, 一看,竟然有好幾個未接電話。
手塚打過兩個,她回過去, 他說馬上就要到了,讓她再等等。
還有兩個是爸媽和哥哥打的, 都是祝賀她畢業(yè)。
最後一個, 是一個陌生號碼。晴子回撥過去, 電話那端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聲傳過來:“晴子嗎?我是麻理。”
對了,這個聲音, 確實是麻理的沒有錯。晴子有些恍惚,她已經多久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了?四還是五年?她記不太清了。
但她清楚地記得她們最後一次相見,是在一家服裝店,她們不約而同選中了同一條裙子。白色的,適合溫順的晴子, 也適合活潑的麻理。兩人穿起來各有風味, 導購小姐見她們打招呼笑著說:“兩位不愧是好朋友, 眼光都這麼一致。”
她說者無心, 兩個聽者卻都被刺了一下。
最後, 她們都買下了那條裙子。麻理很喜歡穿著它在學校逛來逛去,大家都誇讚白色很襯她的皮膚。
晴子卻從來沒有穿過, 把它丟在衣櫥裡。然而,從未忘記過它,有空便拿出來穿一穿。有一次被媽媽撞見,她讚歎地說:“什麼時候買了這麼漂亮的裙子,怎麼從來沒見你穿過?”
晴子笑笑:“有點大,穿不下了。”
“要不要媽媽找人改改?”
“不用了。”
“真可惜了,這麼好看的裙子……要不送給你表姐吧,她比你胖點,應該能穿。”
“不,我想留著它。”即使不適合,即使看見它就會想到麻理和她的可恨之處,晴子還是不願意失去這條裙子。她的喜愛,永遠不會因爲任何事情而更改。
就像她對流川楓。
即使她愛上了別人,他在她心裡永遠是特別的。
他是她少女時代的夢想,他是她耗盡心力耗盡青春愛過的人。她不僅愛他,還愛那時候無比單純無比甜美的自己,更愛那段寂靜無聲的青蔥歲月。
沒有人能否認自己的過去。那些事情,那些愛,都過去了,可是它們永遠不會消失,它們永遠存在在她的心底。
唯一改變的是,她不再爲爲流川楓對她造成的傷害而難過,她不再爲他們相愛卻不能相守而耿耿於懷。她原諒了那個莽撞固執(zhí)的他,也原諒了那個軟弱愛哭的自己。
所有傷害,和所有深愛一起,都被她勾銷釋懷。
“就算你不愛他了,應該還會關心他的死活吧?”麻理沉痛地說,“他現在很不好……”
“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應該好好陪伴他開導他。”晴子平靜地說。
麻理苦笑:“我每天都在做這些事情,可是沒有用,他需要的只有你……”
坐在手塚剛買的車上,晴子劃下車窗,無神地望著迷離的夜色。美國,現在應該是白天吧,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關注過時差的問題了。
“怎麼了?”把車泊在路邊,手塚關切地問她,“畢業(yè)讓你這麼傷感嗎?”
“唔……”晴子輕應一聲。
手塚看出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說什麼,安靜地陪著她。夏天了,夜風很熱,知了在樹叢裡歡叫,晴子煩躁不已,扭頭對手塚說:“我想去游泳。”
“現在?”手塚驚訝。
“嗯,現在。”
“不行,你喝了這麼多酒,夜裡游泳池的水又冷,你會感冒的。”
晴子撅嘴:“我就是想去。”
“乖,我們明天去。”手塚耐心地勸道,“等你酒醒了,你愛遊多久都行。”
晴子望著他,噗嗤笑出來:“部長,有時候覺得你好像我爸爸。”
“……我看上去有那麼老?”手塚的表情有點受傷。
“哈哈,我是說你和爸爸一樣對我好得沒話說……”晴子笑著靠在手塚肩膀上,他剛洗過澡,身上香香的,她聞著有些想睡了。
“睡吧,到家叫你。”手塚的聲音變得有些遙遠。
“嗯……”晴子緩緩地闔上了眼皮。
手塚以爲她睡著了不再鬧著去游泳了,鬆口氣正要啓動車子,她卻又睜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說:“部長,我想去趟美國。”
手塚怔了一下,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去多久?”
“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好,去吧。”手塚表情如常,彷彿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晴子有點心疼他,拉過他的上身把臉伏在他胸前,悶悶地說:“我會回來的,很快就回來,我去不是要和他舊情復燃,只是擔心他的狀況而已,我想跟他說清楚,讓他振作起來,我不想欠他的……”
手塚摸摸她的頭:“我知道,我都知道。”
安靜地相擁了一會兒,手塚拍拍晴子的後背:“好了,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好嗎?”
晴子沒有聲響。手塚低頭一看,她竟然睡著了。
久違的美國。這裡,曾經是晴子的天堂,曾經也是晴子的地獄。
TAXI帶著晴子緩緩朝記憶中的那幢公寓駛去。這一次,她心裡沒有興奮的感覺,只是覺得悵然。
站在公寓下望著那個熟悉的窗口發(fā)了會兒呆,她沒有走進去,而是到對面的賓館開了一間房,要求是正對著公寓的房間。恰好二樓有一間空房,更恰好的是那間房剛好對著流川楓房間的落地窗。
記得他們熱戀時,兩人曾經無數次在落地窗前的陽臺上擁吻。
如今,都已變成灰色的回憶。
落地窗的窗簾緊緊掩著,來前跟櫻木通過電話,他說流川楓最近都在感冒,不肯去醫(yī)院也不肯出門,天天窩在家裡睡覺。他好像變了一個人,對籃球都沒有熱情了。
望著那扇窗,晴子想象他沉睡的面容。
他一定是習慣性地側向右邊。劍眉微蹙,一隻手放在雙眼上擋光,另一隻手隨意地耷拉在沙發(fā)下或者牀下。
整整四天。晴子呆在賓館裡,偶爾對著天花板發(fā)呆,偶爾看著那扇永遠掛著窗簾的落地窗發(fā)呆。做了幾次什錦飯讓櫻木送過去,就說是外面買的,但是流川楓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第五天,有好幾個老外去找流川楓,出來的時候全都氣呼呼的不知在罵些什麼。晴子認得那些人,是流川楓所在球隊的高層,肯定是來勸他回去訓練結果被他轟了出來吧。
無奈地嘆口氣。連籃球都不要了,他到底想怎麼樣?
站在窗邊,晴子撥了他的號碼。
嘟——嘟——嘟——
響了很多很多遍,他都沒有接。就在她放棄,想要掛斷時,那邊傳來了那個冰冷中有些暗啞的聲音。
“喂。”
“是我……”晴子的聲音有些抖。
流川楓沉默。他此時正躺在沙發(fā)上看著錢包裡那張小小的照片。
“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下去?”晴子難過地說。
“這樣是怎樣?我怎樣都跟你沒有關係了不是嗎?”流川楓冷漠地說。
晴子的心一陣抽痛:“你別這樣……即使我們分手了,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好,好好打籃球,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這樣下去,好嗎……算我求你了……”
“你還會爲我難過嗎?”
晴子咬緊下脣,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
“你還……愛我嗎?”流川楓幽幽地問,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撩開窗簾,一手擋住刺目的陽光,一手把電話貼在耳邊等待晴子的回答。
透過窗簾的縫隙,晴子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身上穿著一年前她爲他買的黑色T恤和深藍色運動短褲。他的頭髮長了很多,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下巴滿是鬍渣,雖然平時也不甚注意外表,但是他從來不曾這樣不修邊幅。
傾身趴在陽臺的欄桿上,他注視著遠處的天空。渾身散發(fā)出濃濃的寂寥和悲傷。
“你還愛我嗎?”
他還在等她的回答。
晴子無法回答。
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她愛上了手塚。她害怕再次親手將他的心撕裂。
她也無法回答他她已經不愛他。如果不愛,爲什麼心會這麼這麼的痛,痛到懷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好好生活,不要再傷害自己。”說完這句話,晴子掛斷了。
對面的流川楓錯愕了一下,飛快地回撥。她不接,他再打,她還是不接,聽著那串鈴聲頹然地蹲在地板上。
過了幾秒鐘,滴滴聲響起,有信息進來。
晴子,接電話……
晴子可以想象流川楓此時的表情。心很痛,可是她不知道可以再跟他說些什麼。害怕再被他質問,害怕聽到他哀傷痛苦的聲音,害怕自己的決心在剎那間崩盤。
她曾經把他當成一切,即使到了垂垂白髮的年月,她也不會忘記那樣的深愛。怎麼可能,在分手才一年的現在,馬上對他絕情絕義。
他難過,她比他難過一百倍一千倍。
事到如今,她多麼希望他已經不愛她了,已經放下她了,繼續(xù)瀟灑地打球睡覺。如果早知道那場戀愛會給他造成這麼嚴重的後遺癥,如果知道他們會走到今天,她會剋制自己,不讓泄露自己的感情一分一毫,她會默默地呆在遠處,不去幹擾他,不去打攪他,讓他心無旁騖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任何事情。
也許,不開始的話,誰都不會受傷。可是,和流川楓戀愛,這是多麼誘惑的一件事,她怎麼可能按捺得住自己不去開始呢。
愛過,傷過,才知道世事變化莫測,才知道很多事不可勉強不可太過執(zhí)著。
趁流川楓進屋,晴子飛快地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國。該說的該做的,她已經說了做了。時間沖淡一切,她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好的,就像她一樣……
坐在去機場的TAXI上,晴子給流川楓打了電話。
不等他開口,她說:“你從來不是孤獨的個體,你有親人有朋友有隊友,失戀不是你自暴自棄的藉口,你再這樣下去只會讓所有關心你愛你的人心痛……我認識的流川楓堅強果敢,無所畏懼,求你,振作起來,好嗎?”
耳邊傳來流川楓粗重的呼吸聲,過了好久他才沉痛地開口:“晴子,你對我好狠……”
“對不起……”晴子捂住雙眼,灼熱的淚珠涌了出來,幾乎燙傷她的手心。
“你已經不愛我了,是嗎?”流川楓還是執(zhí)著,“你已經愛上那個人了,是嗎……”
“對不起,對不起……”
“以前總是我惹你生氣,跟你道歉,好少聽見你跟我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以前總讓你傷心難過,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一定改掉所有毛病,再也不對你大呼小叫,再也不干涉你任何事情……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晴子,我愛你,我愛你……”流川楓的聲音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晴子眼眶的淚越來越多,無聲的掉落下來,濡溼她的衣襟。司機透過後視鏡頻頻看她,她卻毫無知覺,使勁捂住嘴,不敢發(fā)出哭音。
他說他知道錯了,他說他會改,他說他好好對她,再也不讓她傷心難過,再也不讓她流眼淚……他說他愛她……
差一點,晴子就要心軟說好,她差一點就要不顧一切地回頭。可是,她想起了手塚,總是那麼體貼那麼溫柔的手塚,總是默默陪伴她照顧她的手塚。
他正在等她回去。他等了她好久好久,她再也捨不得讓他繼續(xù)等下去。
不是對流川楓狠心,只是選擇了對自己誠實,對自己的心和感覺誠實。
她愛過流川楓,也許現在也還是在愛著,可是,她想要看見的人想要擁抱的人,是手塚。他在不知不覺間,早已進入她的心房。流川楓在她心裡的位置,慢慢,慢慢,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小到就快要看不見。
那些或甜蜜美好或痛苦悲傷的過去,就像天邊的雲朵,可以看見,卻永遠無法觸摸。
“再見了,流川楓……”
再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