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蒲牢酋長念叨這個名字的時候，眉心深深陷了下去，雪白的眉毛頓時演繹出極度的憂傷。1蒲牢酋長的嘴唇細細的顫抖起來，眼神慌亂，朝代客堂外跑去。

大夫人跟在后邊，直抹眼淚。

蒲牢部落的管家連忙上前，陪著小心，為眾人倒上茶水。月尊白瑪好奇，問道：“格拉公主這是怎么了？看酋長的神情很是擔心。”月尊白瑪剛才被蒲牢酋長的突然而至的悲傷嚇得不輕，之前便見他一副心憂的模樣，當大夫人來時，酋長更是悲痛欲絕。他一定是知道什么。

管家為月尊白瑪等人續好茶水，嘆息一聲，說道：“這都是做孽啊，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酋長最疼愛的，也就是這個格拉公主了。可偏偏格拉公主生了一種怪病，每到開春之際，就會病發。病發時，痛不欲生，打滾撒潑，怎樣都難以平息。”

顏瑪索好奇起來，忙問：“那找了醫者看了嗎？到底是何病？”

管家直搖頭，有是一陣長長的嘆息，整個屋子也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情緒。管家說道：“怎么沒看呢？找來各個部落的巫師，祭天活動也做了，跳神祈福也做了，可還是沒有一點效果。有的人說，我們公主的病是因為得罪了神靈。以前好在有法師，每到開春的季節，都會為公主看病。雖然公主也痛不欲生，卻能緩解不少。可現在，法師不在了，我們這公主可怎么辦啊？”

顏瑪索面色嚴峻，陷入沉思之中。他剛要對月尊白瑪說什么，這時從代客堂外沖入幾個女人，定睛細看，竟是酋長的幾位夫人。走在前的，便是酋長的大夫人，一臉的濃妝被淚水弄得慘不忍睹。

幾位夫人在月尊白瑪和阿旺楠杰的跟前跪了下來，匍匐行禮。阿旺楠杰疑惑的看著跟前這一堆哭哭鬧鬧的女人們，月尊白瑪更是被這對女人們的架勢嚇得不輕。她整個身子往后縮著，她知道自己在畏懼什么，她害怕，害怕這些人把她當真正的通神祭司，要她祈求神靈來幫格拉公主救治。

“通神祭司，活菩薩，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啊。”

“通神祭司，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公主吧。”

“是啊，祭司，救救她吧。”

一旁的管家，也跟著跪在地上，祈求月尊白瑪。

阿旺楠杰看向月尊白瑪，見月尊白瑪的臉上浮過一絲疑慮，心里不忍見她這般。便對眾人說道：“月尊祭司雖可通神，可你們也知道，通神的本事不是說用就能用的。佛門慈悲，只要是能救之人，自然不會放任不管。”

月尊白瑪面色閃過一絲尷尬和窘迫，回避著眾人的祈求和渴盼似的目光。顏瑪索這時想起月尊白瑪之前問過他的問題，關于蠱毒蟲。那時的他以為月尊白瑪不過是隨便問問，可再想想，那時剛好格拉公主也在沐浴的地方，莫非月尊白瑪真的看到了什么。

顏瑪索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這種古怪的蠱毒竟然會出現在蒲牢。

大夫人花了一臉的妝容，卻哭得死去活來，像一條大肥蟲一樣爬到月尊白瑪的跟前。月尊白瑪將自己的雙腳往內收了收，卻依然被大夫人肥胖的手一把抓住。

月尊白瑪在心里驚呼一聲，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顏瑪索剛要說什么，阿旺楠杰卻一把拽住大夫人的肥手，目光發出逼人的光芒：“大夫人，你的心情我們都理解。”

大夫人從阿旺楠杰的目光中看出了不悅，立即把手收回，眼淚卻仍在一個勁的往下落。她嚎啕著說道：“阿旺教主，你是沒有兒女的，體會不到做父母的心情。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我們蒲牢部落也就這么一個公主。如果格拉有什么事，可叫我們怎么辦啊？阿旺教主，求求你發發慈悲，救救我的女兒吧。我們蒲牢，愿意答應阿旺教主的一切請求。”

這時，管家也跪著往前挪移了兩步，祈求著：“阿旺教主，月尊祭司，我知道，你們都是心慈如菩薩的人，求求你們，救救我們的格拉公主吧。”

月尊白瑪心里著實為難，她用相機和錄音筆，也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可救人是不能裝神弄鬼的，惹不好會死人的。1

阿旺楠杰見月尊白瑪看似冰冷的眼神下，是滿滿的無奈。她越是這樣裝作堅強，越是隱忍，他就越是心疼。阿旺楠杰一把拉過月尊白瑪的手，說：“我們走。”

月尊白瑪還沒回過神來，卻已被阿旺楠杰拽著，大步行至代客堂外。月尊白瑪回頭見一室跪在地上的人，心有不忍，她多希望自己真的能通神。這時，她又想起螭部落的倉央牙來，他不就是誤以為她有通神的本事而恨她么？看來，恨她的人，又多了，還多了整整一個部落。

阿旺楠杰的手強而有力，讓月尊白瑪感到不可抗拒的霸道，也讓她感到最強烈的溫柔。顏瑪索驚訝的跟在身后，夫人們想要抓住他的腿，顏瑪索不得不上躥下跳，以致逃脫。

阿旺楠杰剛一走到門口，蒲牢的士兵就拉著長矛利器圍了過來。阿旺楠杰一把把月尊白瑪護在胸前，顏瑪索拔出長劍，雖是妖嬈的身子，目光卻似寒冰一樣冷冽。

阿旺楠杰剛要發怒，卻見蒲牢的士兵紛紛放下武器，在代客堂的石階下跪下。整整齊齊的隊列，浩浩蕩蕩的氣勢。月尊白瑪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們的請求，她真正的體會到了什么叫騎虎難下。

阿旺楠杰回頭看了看懷里的月尊白瑪，她依然微鎖著眉，面似冷月，卻潛藏著深深的無奈。這一刻，阿旺楠杰懂了，懂了她通神背后的真相，懂了她的無奈。他怪自己太愚蠢，竟然一次又一次讓她身處于險境之中。

顏瑪索見他們如一對璧人般緊緊相擁，卻也只能站在那兒，像個木頭一般。

而跪在代客堂內的夫人們和管家，見士兵們將阿旺楠杰等人圍在了代客堂門口，連滾帶爬的來到阿旺楠杰等人的身邊，又是狠狠的一抓。阿旺楠杰快速的將月尊白瑪抱起，躲過了大夫人肥膩的手。

月尊白瑪真的沒有想到，悲傷至極的人們會變得這么可怕。

阿旺楠杰高聲說道：“如果你們再如此不客氣，可就別怪我阿旺楠杰不客氣了！你們再往前試試！”阿旺楠杰的慍怒，讓眾人都為之一愣。大夫人也才感覺到自己行為的彪悍和過分。

這時，又一個仆人模樣的男人，急匆匆的跑到代客堂前吼道：“夫人！夫人！公主不行了，快去啊！”

仆人連滾帶爬的模樣讓眾人都為之一驚。大夫人聽聞仆人的話，更是慌亂不知所措。大夫人悲愴的嚎啕失聲，奔出代客堂。

月尊白瑪從來沒見過這架勢，失去親人的悲痛她懂，但那時她太小，還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在長大成人之后，看到別的小孩兒有雙親相陪，她才倍感失落。

阿旺楠杰趁機拉著月尊白瑪，走下代客堂的石階。顏瑪索緊隨其后，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將月尊白瑪保護起來。

士兵們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請示般的看向管家，管家長嘆一聲，揮揮手，示意他們讓阿旺楠杰三人離去。

當三人走下臺階，來到臺階外五米處的青石板廣場，風拂過面頰，帶著春天的泥土氣息。格拉公主如殺豬般的嚎叫回蕩在這個蒲牢部落。蒲牢部落的門口，已是吵吵鬧鬧一片。井羅和蒲牢的士兵們起了口角，看架勢，就快真家伙的干上了。

當井羅看到月尊白瑪和阿旺楠杰三人時，眼睛一亮，喚道：“少教主。”噶舉的教眾見了阿旺楠杰，頓時行禮。紀律嚴明，氣勢不凡。

阿旺楠杰輕輕揮手，示意眾人起身。

這時，月尊白瑪的目光卻被凝固在左手旁二十米外的屋內。房間內，格拉在地上滾成一團，平整的石板地面仿佛被她磨得生光。那嚎啕的哭聲，震耳欲聾。

“格拉，格拉……我的女兒。”蒲牢酋長早已哭成了淚人，剛才把女兒從火坑里救出，現在卻又陷入了一個火坑。蒲牢酋長跪在地上，伸手去抱格拉。格拉卻緊緊的拽著大夫人的雙臂，指甲深深的嵌入大夫人雪白肥膩的肉里。蒲牢酋長再向前，卻被格拉一腳蹬開。蒲牢酋長已是年邁，經格拉這一蹬，身子骨都要散架了般。

月尊白瑪看得揪心，阿旺楠杰不忍她如此，強行拉著月尊白瑪超前走去。

“井羅！你這個叛徒，現在公主有難，你竟然袖手旁觀。從此，我們之間的兄弟情分也斷與此！他日再見，既是路人！”蒲牢部落的一士兵高舉著長矛利器對著井羅。井羅的臉上露出一絲難過，瞬間，這絲難過便被他隱了過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他留給那士兵的話，士兵轉身，一臉愴然。井羅轉身，眼眶中已有血絲彌漫。

波瓦迎著阿旺楠杰，轎子已在一邊停著。波瓦低首扶著阿旺楠杰，說道：“少教主若是再晚出來些，我們和這部落恐恐怕要刀戎相見了。”

阿旺楠杰道：“蒲牢酋長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任是他如何強求，我們幫不上什么忙便是真的幫不上忙，再求也無用。”

月尊白瑪上了紅紗羅帳，春風帶著微微的寒氣襲來，撩起她烏云般的發絲。

轎子起，噶舉教徒列隊回營。

“阿旺。”皺眉沉思之際，她再次喚了他的名。

阿旺楠杰的心像一絲被波動的琴弦，在春風中顫動。

“嗯？”他回答，如春夜喃語。

月尊白瑪不再說話，她問自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真的不能救格拉嗎？格拉雖然無禮，但終究是一條人命。再見蒲牢酋長為了愛女心憂的場面，她真的無法忍心就這樣離去。

可是，即便再是無心，也無法。她不能通天。

阿旺楠杰的轎子在月尊白瑪之前，阿旺楠杰坐在轎內，無法看到月尊白瑪憂心的面容。若是見到，他又會不知所措了。

顏瑪索跟著月尊白瑪的轎子疾走，妖嬈的身段，任誰看了，都以為是一位貼身丫鬟。

轎子在寬闊的石徑路上行著，平整的路面，裊裊霧氣，遠在天際的早春陽光，一切本該是最美好的風景。但在此時月尊白瑪的眼里，都不過徒添了哀傷。

“停轎！”月尊白瑪突然說道，轎夫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月尊白瑪見轎子還沒有停下來，又喚了一聲：“停轎！”

顏瑪索疑惑的看著月尊白瑪，真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旺楠杰揮手，示意轎夫停轎。兩頂轎子在人字路口停下，暗紫的色彩，和隨風而揚的鮮紅，讓整座山林都添了一絲寂靜和神秘。

月尊白瑪疾步走下轎子，阿旺楠杰剛好走了過來，“怎么了？”關切的目光，讓月尊白瑪如沐春風。可她現在沒有心思領略著春光，心頭早已是一團亂麻。

阿旺楠杰見月尊白瑪的眼神憂心的看著蒲牢部落所在的方向，心中便已明了，他問：“你有辦法嗎？”

月尊白瑪收回目光，他什么時候看透她的實力不過是一個虛殼的？

見月尊白瑪遲疑，阿旺楠杰說道：“我們好不容易才從蒲牢部落脫身，現在這樣空手而去，不但救不了格拉，反而會讓蒲牢酋長感到更深刻的痛苦。我們走了，蒲牢教主也知道救女無望，不再會有希望。我們若是再回去，給了蒲牢酋長希望，最后卻還是要讓他再絕望一次。”

阿旺楠杰的話像一記悶拳打在月尊白瑪的胸膛，她低首，無語回答。轎夫在一旁等候，月尊白瑪和阿旺楠杰的對話并無人聽見，他們只是在納悶，這個格拉公主到底如何得罪了神靈，竟然連神靈也不會眷顧她。

顏瑪索走到月尊白瑪的身邊，朱唇輕啟，說道：“阿旺教主說得對，你雖是一片好意，可如果你救不了格拉公主，反而會惹來一身麻煩。我們剛才也見識過了，蒲牢部落的夫人們，可不是我們能招架得住的。”

月尊白瑪看向顏瑪索，目光的焦距聚集到一點上，顏瑪索知道，那是月尊白瑪沉思時的表情。

“這種蠱毒蟲，無法解。”顏瑪索添了一句。

月尊白瑪依然思考著，不為顏瑪索的這句話所打動。

阿旺楠杰不想再耗費時間，他的隊伍還需要他快點回去。阿旺楠杰的手臂扶過月尊白瑪，“我們回去吧。”語含溫柔，仿佛兩人之間，早就情深意篤。顏瑪索的目光落在阿旺楠杰扶著月尊白瑪的手上，一時間，空氣無聲。

月尊白瑪上轎，心思卻再也無法平靜。她閉著雙眸，長而濃密的睫毛安靜的趴著，如熟睡的嬰兒般安靜。

空山無聲，轎夫們的腳步聲，和士兵們的疾走聲，反而讓空山顯得更加幽靜。空山不高，如同地球上無意隆起的幾粒青春痘。再往前，便是草原。

一望無際的草原，萌發著春的氣息。

噶舉的教眾們，得知阿旺楠杰等人歸來，匆匆前來迎接。下轎，踩著剛萌發嫩芽的小草。眾人見阿旺楠杰和月尊白瑪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也都將準備好的熱情收斂起來，一切如舊。

“祭司，您終于回來了，我好擔心您。”倉央月跑步走到月尊白瑪的轎子跟前，扶著月尊白瑪下轎。月尊白瑪嘴角揚笑，一如的優雅從容，卻多了一份愁緒。倉央月看在眼底，不再深問。

阿旺楠杰見侍衛統領過來，便問：“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沒什么事吧？”侍衛統領自信滿滿的回答：“沒事，怎么可能有事呢？那些惹事的人，也不看看我們噶舉教的教主是誰，也不想想，我們噶舉的祭司是誰。”

阿旺楠杰悶悶的嗯了一聲，不再言語。侍衛統領有種熱戀貼冷屁股的的感覺，站在原地，不知道阿旺楠杰心里是怎么想的。

梅索帶著大梅和小梅前來，阿旺楠杰見大梅和小梅低著頭，行禮后便不再言語，也長長的嘆息一聲。

月尊白瑪徑直走向帳篷，梅索等人前來行禮，她便頷首回應，一切如舊。倉央月跟在月尊白瑪身后，像無數婢女一樣，低首行事。

阿旺楠杰看著月尊白瑪離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不忍的情愫。顏瑪索快步跟在月尊白瑪的身后，腰身微微扭動，任誰見了，也不會以為那人是一名男子。

帳篷內，月尊白瑪問顏瑪索：“真的沒有辦法救格拉公主了嗎？”

顏瑪索看了月尊白瑪半天，才回答：“我的姑奶奶，我到底要說多少遍你才肯死心呢？”見月尊白瑪并不為他的話所動，顏瑪索繼續說道：“格拉公主中的可是蠱毒蟲，我早就說過，這種蠱毒蟲是中原苗疆的特殊蠱毒，任是神仙也沒轍。這種病根本沒有辦法醫治。”

倉央月端著一盆水進入帳篷，盆剛放到木架子上，便咳嗽了起來。隱約著，月尊白瑪還聽見帳篷外有人在咳嗽。

“怎么了？”月尊白瑪和顏瑪索同時警覺起來。

倉央月擺擺頭，將洗臉用的手帕從清水里擰出來。“沒事，只是受了寒。”倉央月將手中的手帕遞給月尊白瑪，月尊白瑪接過，目光卻依然落在倉央月的臉上，認真的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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