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瑪索聽月尊白瑪如此說，到了嘴邊的話便生生的壓了下去。本以為自己過來，可以勸慰一下她。卻沒有想到月尊白瑪沒有平日里看起來那么火烈、倔強，這么輕易的就按著那母老虎的意思改變了種種。

“我無所謂，哦，不，是屬下無所謂。”顏瑪索故作輕松的說。一直以來，他最驕傲的就是，阿旺楠杰和月尊白瑪在一起時，還時常有稱謂的差別。而他顏瑪索，雖然沒有職位，卻可以隨時隨地和月尊白瑪平等稱謂。‘我’就是‘我’，不是屬下，不是本尊，也不是奴隸。

他也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但他在月尊白瑪面前自稱‘我’的時候，還是會感覺心底里涌出一絲絲細小的甜蜜。

可現在，唯一的甜蜜，都被抽離。

月尊白瑪看了一眼窗外，竺巴噶舉已經燃起了篝火，各自都在忙著準備給教母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

“時間也都不早了，你們也都各自去忙吧。夜里都注意安全，尤其是注意篝火。”月尊白瑪吩咐著，收起那頭飾。

顏瑪索還想再說點什么，見月尊白瑪面色沒有半點精神氣兒，也只好忍住。央吉瑪也知道教母對月尊白瑪實在太過分了，于是拉了拉月尊白瑪，“月尊祭司，不如讓奴婢陪您先去吃點東西墊一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上晚膳呢。”

月尊白瑪搖頭，“我不餓，不想吃。你們先去看看教主怎么樣了，先給他弄點點心墊一下。”

“教主有教母心疼，月尊祭司還是多擔心自己吧。”央吉瑪真替月尊白瑪感到不值。那女人的確是竺巴噶舉的教母，可也不能這么橫吧？竺巴噶舉如果沒有月尊祭司，還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嗎？不明事理，就給月尊祭司這么一堆難堪，實在有些過分。

月尊白瑪看了央吉瑪一眼，眼神中不帶任何感情，也只好把后邊想說的話都收了回來。

“先下去忙吧。”月尊白瑪淡淡的道，沒有任何精神氣，仿佛身體都被抽空了一般。

央吉瑪點頭，正要轉身，月尊白瑪又道，以后做事注意點，說話也要顧及場合。央吉瑪無奈的點點頭，輕聲退下。

所有人都走了，月尊白瑪來到窗戶旁，看著竺巴噶舉的所有人忙碌的身影，心卻覺得寂靜了，落寞了。這個女人真的來了，但她卻沒有之前想象的那么激動。也沒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畏懼。

教母醒來，聽到大殿之外隱約有樂器演奏的聲音。教母就愛熱鬧，想要喚個婢女來問問，外邊到底是怎么回事。喚了兩聲，卻沒有任何婢女回應。教母不禁泄氣起來，獨自走到窗前，往窗外探看。

從這個角度望出去，整個后花園的夜景都映入眼簾。教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美的夜色。月光灑下來，仿佛給整個后花園度了一層銀色光芒。還有那些教母從來不曾見過的螢石，在后花園的各個角落，將后花園點綴得如同仙境。

顏瑪索在藥房熬藥，透過窗戶看到后花園的一角。每個夜晚，無論有沒有需要打點的藥材，他都會在這個地方站一站。看一看后花園的景象，那些螢石都是月尊白瑪帶著他，還有牟楠等人去山洞辛辛苦苦弄回來的。月尊白瑪將一些不能打磨成夜明珠的螢石，放在后花園，讓后花園的夜景變得神秘而動人。

每次，顏瑪索看著后花園的種種，心里就感到有一股緩緩的暖流在流動。仿佛月尊白瑪就站在那后花園的深處，有著那些五彩螢石一般的燦爛笑容。

顏瑪索的嘴角再次浮現出笑容，“白瑪——”他在心里呼喚著這個名字。可當他低頭看到藥罐里的藥時，便想到那個母老虎教母。這個女人竟然敢讓他的心上人受這樣的委屈，那好，這傷也不能這么輕易的好了。

想到此，顏瑪索便往那藥罐里，又添了些許東西。剛放完那些神秘的黑色顆粒狀東西，一婢女就往這邊走了過來。

“教母的藥好了嗎？”婢女彎身關切道。

顏瑪索心里慌亂不已，連忙道，“哦，好了，好了。”說著，沖那婢女友善的笑笑，以掩飾內心的慌張。

婢女一邊拿濕布包裹著藥罐蓋子，準備盛藥，一邊嘀咕的說道：“顏瑪索，你可好了，不必去伺候那教母。我們可慘了，還要侍候教母吃藥。教主最近還要選一些婢女去專門伺候教母，我可真怕選到我。”

顏瑪索只是笑笑，“她可能就是兇了點，如果她兇起來，你們做什么麻利點就好了。”

婢女嘆息一聲，“也只能這樣了。她說我們這些做婢女的也倒沒什么，可她竟然連月尊祭司也不放過。月尊祭司倒好，不但不記仇，還親自操辦這么盛大的篝火晚宴。”

顏瑪索點著頭應付這，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直到婢女離去，顏瑪索才稍微緩和了下。不過想到這些藥，會讓那教母的頭好好的疼上幾天，心里就不自覺的開心起來。

教母站在窗戶旁實在看不夠窗外的情景，她來到閣樓上，俯視整個竺巴噶舉，婢女士兵們都在忙碌著。教母不禁也好奇起來，莫非是他們為了迎接她這個教母的到來才這么隆重的？想到此，教母的嘴角揚起了笑意。

教母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忍住身上擦傷的痛，往大殿之下走去。正逢著婢女們上前來伺候，婢女們行禮后，剛要說什么，教母卻搶在前道：“本座要去看看，這么熱鬧的場景，怎么能少了本座。”

婢女們不敢多言，只能趕緊提起裙子，跟隨在教母身后。教母卻停住腳步，回頭掃了一眼婢女們，“你們都不用跟著本座了，本座要一個人逛逛。有人跟著，實在讓人不悅。”

婢女們只好止步，待教母走遠了，婢女們才敢小聲嘀咕著，原來這教母的雍容氣質都只是表面的。兇狠刁鉆才是她的本來面目。

說罷，又不敢多說，只能又回到婢女坊，等著被安排新的任務。

教母在竺巴噶舉教派內轉悠著，睡了一覺之后，整個精神頭又回來了。即使身上有些擦傷，還有一絲絲的疼痛，但這一切都不妨礙教母欣賞。

一路上忙碌的婢女們見了教母都紛紛跪地行禮，婢女們生怕教母傷勢會更嚴重，盡管心里對其有幾分畏懼，但還是紛紛上前關心一番。

教母卻不想讓人打擾，打發了婢女們，徑自朝著偏僻的道兒走去。

走了沒多久，教母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女人低泣的聲音，帶著一絲嗚咽。是誰？在這么歡鬧的夜晚，哭得這么傷心？

教母又看了看四周，此處雖然也算雅致，但太過寂靜。寂靜中還透著一絲荒涼。莫非是那月尊祭司的住處？不可能，兒子還牽過那月尊祭司的手，絕不可能讓那月尊祭司住在這么偏靜的地方。

因為婢女們都各自忙去了，此處也沒有婢女守著。教母來到房門前，一眼便看到了在床頭坐著的女人。那女人長發及腰，哭泣時梨花帶雨，弱肩微顫。

教母不禁蹙眉，從那身段看來，不正是江央嗎？她怎么會坐在這兒低泣？

讓教母更加疑惑的是，看那江央的打扮和穿著，也不像竺巴噶舉有什么身份的人，為何不必去勞作？還有閑工夫在這里哭泣。

教母往房間內走去，教母聲還是讓江央美人從低泣中驚醒過來。

“教母——”江央美人慌張的拭去眼角的淚水，慌忙行禮。

教母俯視著江央，“竺巴噶舉的所有人都在忙活，為什么你卻在這兒哭？”

江央美人連忙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看著教母，“奴婢只是有些想家了。教母，您身上還有傷，讓奴婢陪著您先回去吧。月尊祭司親自準備晚宴，一定會讓教母開心的。教母還是先休息下吧，等教主派人來叫您了，再下來吧。”

教母卻擺手，“我這傷算什么？這么多年，為了活下來，什么樣的傷沒受過？就這點傷，還不能把本座怎么招。你在這兒哭，就僅僅是因為想家？”

江央美人點頭，但眉宇間的那抹哀傷和焦急卻抹不去。

“實話說吧，本座不喜歡有人跟本座拐彎抹角。”教母命令一般冷言說道。江央美人沒法，只能小心翼翼的將心事說了出來。

江央美人聽說，霸下酋長因為知道她在竺巴噶舉沒有任何貢獻，已經斷了她家人三天吃食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她的家人該被活活餓死了。

教母聽完，問道，“你是霸下的人？”

江央美人點頭。

“霸下又是什么地方？為何要你對竺巴噶舉有所貢獻？莫非對竺巴噶舉有什么陰謀？”教母忽然嚴厲起來。

江央美人連忙道：“這一切也說來話長。竺巴噶舉在前些日子打敗了嘲風部落和格魯派以及薩迦王朝，霸下酋長之前對這一切戰況都只是觀望。現在竺巴噶舉所向披靡，霸下酋長也想和竺巴噶舉結成聯盟。可奴婢在竺巴噶舉，既不被教主重視，也沒有什么技能能夠為竺巴噶舉做出貢獻。所以，霸下酋長才會斷了奴婢家人的口糧來威脅奴婢。”

“竟然有這樣的狀況，那霸下酋長好歹也是個男人，竟然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法。不過，你既然是對竺巴噶舉有企圖的，本座也不能讓你一直在竺巴噶舉待下去。你在這兒待著，也幫不了你的家人什么，你還是自己回到霸下去吧。”教母說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江央美人一聽教母這話，就慌了起來。

“教母，奴婢是做錯什么了？教母，您不要趕我走好嗎？”江央美人跪在地上，懇求著眼前不可一世的教母。

教母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江央美人，道，不是她有沒有錯，就能留下來了。教主年輕，心地仁慈。那么就讓她這個教母來做這個惡人吧。

江央美人哭泣著搖頭，“教母，如果現在您趕我回去，奴婢的家人一定會被霸下酋長殺了的。教母，求求您，求求您大發慈悲，不要趕走奴婢。”

江央美人越想越傷心，越哭心里越難受。

教母被江央美人這一鬧，心里不悅起來，“好了好了，別哭了，哭哭嚷嚷的像什么樣子？”

江央美人拭去眼淚，卻還是抑制不住淚流。

教母也嘆息一聲，對江央美人道：“本座也知道你的難處，可你留在竺巴噶舉，就是竺巴噶舉的隱患。我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你不走，那也就別怪本座絕情了。”

江央美人知道教母話里的意思，她不想家人受霸下酋長的欺負，也不想死在這教母的手里。她不過是想要活下來，生存下來，為何就這么難？

江央美人低頭垂淚，要讓她做抉擇，難。

教母見江央美人不語，“你還是不走是嗎？那好，我就送你到地獄去好了。或許那里有更適合你的地方。”說著，教母尋顧四周，尋找有利的殺人武器。

江央美人怯怯的看著教母，直搖頭，“教母，不要。不要！”

教母找不到東西，惱怒的沖江央美人吼道：“那你要怎樣？”

江央美人低泣著，“奴婢是霸下酋長送給教主的，奴婢的任務是討得教主歡心，并不會對教主帶來不利。教母，教母，您想想，霸下部落現在左右為難，如果教主能把霸下部落收入麾下，這對竺巴噶舉而言，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教母，奴婢求求您，不要殺奴婢，求求您。”

教母思忖了下，江央美人說的是對的。教母坐到椅子上，低頭看著江央美人，“你不想死也可以，你想要留在竺巴噶舉也可以。”

“教母，真的嗎？奴婢謝謝教母。”江央美人欣喜的道。

江央美人嘴角揚起笑意，臉上還滿是淚痕。教母卻抬起頭來，高傲的說，她是有條件的。

江央美人直點頭，只要不傷害她的家人，只要能讓她活下去，她還有什么不敢做的。人首先要活下去啊，活著！

教母道，那好，將那月尊白瑪的一切事情都道出來，尤其是，她和教主的關系。

江央美人愣了，整個竺巴噶舉的人都愛戴教主和月尊祭司，也覺得他們是天生一對。為何唯獨這教母看不到月尊祭司半點好，只想著要刁難于她？

江央美人為難的低著頭，要她出賣月尊白瑪，她萬萬不能做。整個竺巴噶舉有誰不知道月尊白瑪是阿旺楠杰的心頭肉，如果出賣月尊白瑪，那不是給自己斷了生路嗎？

教母見江央美人不肯說，冷哼一聲，“看來你嘴還挺硬的，剛才說得那么夸張，又是家人性命，又是不想死的。我看那，你是巴不得你的家人和你一起上黃泉路呢。”

“不是的，教母。”江央美人直搖頭，頭上的珠簾跟著晃動。

“那好！如實說！”教母嚴厲的看著江央美人，厲聲說道。

江央美人遲疑了下，也只好將月尊白瑪的事跡一一道來，包括從別人那兒了解到的。

“打住！”教母忽然伸手制止。江央美人只有趕緊停下。

教母嘲風的看著跪在地上，腿腳都僵硬的江央美人，“那月尊祭司是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盡說她的好？如果你連我想聽什么都不知道的話，又有什么能力讓你的家人平安？”

江央美人眉宇相蹙，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月尊白瑪并沒有什么壞處可以說啊，難道要她編嗎？

這時，教母又發話了，“說點她和教主的事吧。”

江央美人小心翼翼的點頭，“月尊祭司對竺巴噶舉付出了種種，教主也感激月尊祭司的付出，對月尊祭司也很好。”

“看來你是不想要你的家人活著了？那好，本座就讓霸下酋長端了你家人的腦袋，看你還敢不敢這樣避重就輕！”教母越聽越憤怒。月尊白瑪這個名字，她聽著就生氣，可眼前這個跪著的女人，竟然只會說她的好！她想聽這些嗎？她需要聽這些嗎？不知死活的女人！

江央美人連忙拉住教母的腳，“奴婢錯了，教母，奴婢錯了。”

“接著說！”教母知道，要盡快的了解竺巴噶舉的一切，還得從這個女人下手。

江央美人怯怯的道：“月尊祭司和教主互相傾慕……”

“互相傾慕？”教母疑惑的蹙眉，又想起阿旺楠杰牽手月尊白瑪的場景。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樣。他怎么能傾慕那個女人？他怎么可以？

教母前傾著身體，壓迫著江央美人，“說，他們有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江央美人搖頭，“教主和月尊祭司都是聰慧得體之人，并沒有做出什么不得體的事情來。”

“本座說的是男歡女愛的事！如果你再這樣裝糊涂，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到底有沒有？”教母憤怒的樣子，讓江央美人感到可怕。那張美貌不輸江央美人自己的臉頓時扭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