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母在江央美人的攙扶下，繞過小路，轉彎，便看到阿旺楠杰騎著高頭大馬站在大路之上。教母一看到自己的兒子，便激動得熱淚盈眶。阿旺楠杰看到母親，亦是激動不已，連忙從馬上下來，走到教母跟前，單膝跪下。

“兒子不孝，讓母咗受苦了。”阿旺楠杰的眼眶也濕潤了。教母看著自己的兒子，連忙攙扶著他起來，“快起來，兒啊，地上涼。”雍容華貴、冷艷之狀在兒子面前都不復存在。此刻的教母只是一個母親，一個和兒子久別重逢的母親。

阿旺楠杰站起身，母子兩人互相打量著。

“小女參見教主。”江央美人行禮。阿旺楠杰不清楚江央美人為什么會和他的母親在一起，也不明白為何母咗身旁的侍衛都不見了，一雙眉宇微蹙。但還是禮貌性的點點頭，嗯了一聲，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教母的嘴唇微微發顫，“兒啊，你瘦了。”含淚哽咽，一雙仍然纖細的手撫摸上自己兒子的臉頰。

阿旺楠杰搖頭，“母咗受苦了。”

波瓦見兩人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于是對阿旺楠杰道：“教主，不如先請教母到教中歇息。此處山風極大，不宜久留。”

阿旺楠杰點頭，攙扶著母親，往轎子處走去。

教母看了一眼紅色流蘇搖曳的轎子，又看了看一旁的的盧馬，止住了腳步，對阿旺楠杰道：“都道的盧飛快，阿旺，母咗今日就試試你的馬如何？”

阿旺楠杰遲疑了下，道：“母咗奔波勞累，坐轎子再合適不過。這的盧馬，兒子聽月尊白瑪曾說，有礙主之嫌。”

“月尊白瑪？呵，我還沒有見到教派中去，就先已經聽聞這個名字兩次了。我倒想看看，那月尊白瑪到底是個什么人。不過，你的馬，母咗還是坐定了。”教母說罷，就要往那馬背上跨去。

阿旺楠杰卻一把拽住母咗，“母咗，您日夜奔波，太辛苦了，還是先坐轎子吧。等以后有時間，兒子再親自陪你騎馬射箭，如何？”

教母愣在原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半晌才道：“才離開母咗的身邊一年多而已，竟然就和母咗這么生分了。”

阿旺楠杰連忙道：“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是擔心母咗在馬背上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教母見自己兒子，說得懇切，也不想在剛見面的時候就惹得彼此不悅，便道：“那好，母咗不坐這礙主的的盧。那母咗自己選一匹好馬如何？這么多天的勞累，母咗一直都好想有一匹快馬，能載著母咗快速飛到我兒的身邊來。現在母咗終于看到這些好馬了，豈能不嘗試嘗試？”

阿旺楠杰也不想再惹母親不悅，但也著實不想讓母咗再受馬背之苦。教母見兒子沉默著，就當是他默許了，便快速的選了一匹棕色好馬。跨上馬背，揚鞭而去，“駕！”

“母咗！”阿旺楠杰見母咗已經策馬揚鞭而去，心里擔心她出事，連忙上了馬，追了過去。其他人也都紛紛揚鞭跟隨。

阿旺楠杰看到母咗越來越開心，整個山谷之間都回響著母咗的笑聲。看到母咗高興的樣子，阿旺楠杰也感到舒心。或許，這樣開心爽朗的母咗，白瑪是會接受的。

阿旺楠杰正出神間，教母回頭，“阿旺，怎么還沒有母咗跑得快？”

阿旺楠杰笑笑，策馬揚鞭，追隨而去。教母見自己激起了阿旺楠杰的斗志，更是開心的揚起馬鞭。

“母咗，您慢點！”阿旺楠杰生怕母咗體力不支，駕馭不住那馬。竺巴噶舉的馬，都是一路上精挑細選而來的，非純種良馬不要。阿旺楠杰又知道母咗的性子，非烈馬不選。阿旺楠杰擔憂的往母咗的方向奔去，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就在阿旺楠杰快要追上教母時，教母一個踉蹌，在馬背上晃悠了一下。

“母咗！”阿旺楠杰擔心母咗出事，心里始終覺得不踏實。

教母卻沖著阿旺楠杰笑，“怎么？還怕母咗出事嗎？母咗告訴你，母咗當年可是第一騎馬手，你這里的地勢根本不算什么！”

阿旺楠杰輕搖頭，他的母咗，怎么跟個孩子似的？

正當教母看到阿旺楠杰的馬就要跟上來時，連忙抽打了幾下馬。馬忽然受到刺激，前肢高高抬起，仰天嘶鳴。阿旺楠杰嚇得瞪大了眼，“母咗！”

那馬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左甩右甩。教母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盡管雙手緊緊的控制住韁繩，雙腳用力的牽制住馬。但還是被馬甩了下來，阿旺楠杰連忙飛身下馬去接教母。

教母直直的摔在地上，阿旺楠杰的手也只是碰到了教母而已，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保護的作用。因此，教母的身體被擦破了好幾處，那身雍容華貴的教母服飾，也被擦破了。

“母咗——”阿旺楠杰連忙看向教母，見她身上多處擦傷，心疼不已。其他人也都一一追了上來，見教母傷成這樣，連忙道：“教主，還是趕快送教母回竺巴噶舉吧，月尊祭司和顏瑪索都能想些辦法。”

阿旺楠杰點頭，和一行人一起攙扶著母咗。不一會兒，轎子也來了，阿旺楠杰便把母咗攙扶到轎子里。

教母見阿旺楠杰那么擔憂，直寬慰他，說自己的傷勢無礙。阿旺楠杰的眉心卻蹙起來，自己的母親，他怎能不擔憂？

到了竺巴噶舉，進入城池之內。央吉瑪攙扶著月尊白瑪，已經在城池門口等候。

央吉瑪一看到阿旺楠杰等人回來了，連忙興奮的說道：“月尊祭司，您看，教主回來了。那轎子里的人就是教母了，等會兒你要從這兒叩拜十二下，到轎子前。然后攙扶著教母回竺巴噶舉。”

“為何要如此？”月尊白瑪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古怪的禮儀。要她跪拜，可以，畢竟在這古老的年代，在這古老的國度，跪拜是大禮，不可不從。可要她從這兒就開始，叩拜十二次，到轎子跟前，再卑微的攙扶著轎中的教母下轎，想想都覺得有些為難和尷尬。

眾目睽睽，卻要她如此沒有尊嚴的在她跟前臣服。今生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卑微。莫非這就是命運？

月尊白瑪看向那頂轎子，轎子搖晃，雖然偶爾揚起轎簾，卻依然看不見轎中人的模樣。再看阿旺楠杰，他眉心緊蹙，似乎有什么事情發生。其他隨從，也都一臉的焦急。

待他們入城，月尊白瑪抬眼看著阿旺楠杰。阿旺楠杰見月尊白瑪在這兒等候，心底里涌出陣陣感動。單腳跨下馬，走到月尊白瑪的身前，“白瑪，讓你久等了。”

雖是夏季，但這山麓之間，依然寒氣裊繞。阿旺楠杰執起月尊白瑪的手，心疼道，“都把你涼到了，快，我們回屋去。”

月尊白瑪的余光瞥見那頂轎子中的教母，輕輕掀開轎簾，往這邊探看。月尊白瑪連忙收回手，抬眼看向轎子，跪地行禮。其他眾人也都跟著跪地，行禮。

教母細細的打量起月尊白瑪來，白皙的皮膚，精致的眉眼，的確是一個美人。但為何這張臉那么熟悉？教母的眉心不禁深深蹙了起來，這人她在哪兒見過？

再看去，那月尊白瑪依然低著頭。教母本想走出轎子，好好的端詳端詳。但礙于身體還有傷勢，也就不能如愿。

但就在收回目光的剎那，教母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這一剎那跳動起來！是憤怒！

對，是憤怒！她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跪在人群前的美貌女子。但她卻出乎本能的憤怒起來！她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只感到胸口起伏得厲害，有種想要沖上前去狠狠扇她幾耳刮子的沖動！

為何？為何？

阿旺楠杰想要彎身去攙扶月尊白瑪，卻看到月尊白瑪蒼白的臉。心疼，“白瑪，快起來，地上涼。”

月尊白瑪淺笑，“教母前來，我身為竺巴噶舉的大祭司，理應行禮。”

教母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的兒子臉上，見他的眼睛一直看著那美貌女人，還一臉的擔憂。不禁在心里暗自忖度，這個女人，斷然不僅僅是竺巴噶舉的大祭司那么簡單！

教母伸出腦袋，沖著阿旺楠杰道：“怎么還不到房間去？莫非要讓母咗的傷自己好嗎？”

阿旺楠杰連忙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正不悅的母咗，又回頭，看向月尊白瑪，“母咗今天來了，我一定不會讓你的擔憂出現的。白瑪，母咗從馬背上掉落下來，身上受了不少傷。我想讓你幫她看看，或許這段時間你們可以多多交流。你這么優秀，母咗一定會喜歡你的。”

“她受傷了？”月尊白瑪驚訝不已，剛才見她，她依然如夢里那般冷傲。那張臉還是那樣的雍容華貴，帶著一絲盛氣凌人的氣勢。怎么會有傷在身？看來這樣一個火烈的女人，的確將會是她今后的大麻煩。

阿旺楠杰點頭，“騎馬的時候摔下來的，你隨我去看看母咗吧。”

說著，阿旺楠杰執起月尊白瑪纖細的手，往教母的方向走去。教母看到自己的兒子，牽著月尊白瑪的手，莫名的氣憤從心底涌起。

月尊白瑪臉上含笑，希望能給教母留個好印象，但卻看到她冷冽又帶著敵意的眼神。月尊白瑪想要識趣的收回手，手卻被阿旺楠杰拽得更緊。

阿旺楠杰低頭看了眼月尊白瑪，“不必緊張，有我呢。”

阿旺楠杰的笑，如同射向冰川的陽光，月尊白瑪的心便是那厚厚的冰川。教母見阿旺楠杰的手始終緊緊的握著月尊白瑪的手，眉宇更加蹙得深了。

阿旺楠杰掀開轎簾，對轎中的母咗道：“母咗，這就是我們竺巴噶舉的大祭司，精通醫術，就讓她為母咗看看傷勢吧。”

月尊白瑪對著教母含笑點頭，溫潤如水的模樣。月尊白瑪感覺自己的手心和后背都在冒汗，第一次感覺自己這么緊張。就連以前在生死線上掙扎，都沒有這么緊張過。

教母細細的打量著月尊白瑪，“果然好皮囊。”教母的話沒有任何溫度，讓月尊白瑪聽來，也自知這不是什么表揚的話。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月尊白瑪為了打破尷尬，明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卻還是要彎身行禮，“教母過獎了，不知教母傷勢如何，讓我為教母把把脈如何？”

把脈之法，月尊白瑪又豈能不知一二。而且，她也想通過把脈，來掩飾心里的慌張，總不能一直這樣僵持著吧？

教母冷冷的看著月尊白瑪，“我的傷勢，我心里知道。我見你也是竺巴噶舉的大祭司，既然是大祭司，自然就懂得竺巴噶舉的規矩。”

月尊白瑪不知道教母在介意什么，又不想糊里糊涂就被人責備一通。便道，“還望教母明示。”

阿旺楠杰看了看正臉色泛青的母咗，又看了看緊張得不知所措又故作冷靜的月尊白瑪，連忙對母咗道：“母咗，月尊白瑪是我們竺巴噶舉的大祭司，當然懂得我們竺巴噶舉的規矩了。加之，整個竺巴噶舉的禮儀體制，都是月尊白瑪苦思冥想許久才提出來的，又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將來自各地各部落的禮制統一起來。”

“既如此，為何見了本座還自稱‘我’？這難道就是你們竺巴噶舉的規矩？就是一個大祭司所能有的規范？”母咗越說越生氣，生氣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月尊白瑪也沒有想到，她會因為這樣一個稱謂而大發脾氣，看她起伏的胸口，就知道她的憤怒有多旺盛了。

月尊白瑪知道，這個時候再說什么都是過錯，索性不言。

教母見月尊白瑪并不和自己惱怒，就像狠狠的一個拳頭打過去，卻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不是滋味。

一旁的江央美人更是為月尊白瑪捏了一把汗，她可是真真實實、貼貼切切的見識過這個教母的厲害的，到現在她還一口水沒有喝上，懷里的那片梧桐樹葉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

阿旺楠杰也不明白母咗為何會忽然這么生氣，月尊白瑪和她本是第一次相見，更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得罪她。

“母咗，是我讓月尊白瑪自稱我的。再加上，月尊白瑪對整個竺巴噶舉的功勞，比我這個教主還要大。讓她自稱為‘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母咗，現在還是您的身體要緊。”阿旺楠杰只希望被他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能相安無事。

月尊白瑪也不想阿旺楠杰為難，想了想，對那教母道：“小女本是中原國土之人，對竺巴噶舉的種種規矩還不甚清楚，讓教母見笑了。教主是竺巴噶舉的領頭人，功勞自是無人能比，小女怎么有那么能力與之搶功？”

“你這句話算是說對了，”教母依然不帶任何溫度的說著，“你只是竺巴噶舉一個祭司，若是在從前，竺巴噶舉的祭司足足有兩百多，每一個還不都是奴才？既然是奴才，就要懂規矩，就要識趣。”

央吉瑪在月尊白瑪的身后，眉宇緊緊蹙在一起。她沒有想到教母比傳說中的可怕這么多，也在心里為月尊白瑪擔憂。

月尊白瑪被教母這一頓教訓，心里委屈，卻又不想讓婢女教徒們看了笑話，只是站在那兒，嘴角含著苦澀的笑。希望這個教母能快點和阿旺楠杰一起回大殿去。

阿旺楠杰也不想再這么僵持下去了，連忙對母咗道：“母咗，讓我攙扶著你回房吧，您現在有傷勢在身，不適合多說話。”

教母掃了一眼阿旺楠杰，“怎么？嫌我話多？阿旺，現在人多，我不便多說你。但你自己要有主見，別什么事情都讓旁人插手。功高蓋主，可是大忌。”

阿旺楠杰連忙攙扶著教母，和婢女們一起，扶著教母到她的房間去。

月尊白瑪看著教母的背影漸漸遠去，這才松了一口氣。

江央美人走到月尊白瑪身邊，對月尊白瑪行禮，月尊白瑪攙扶起江央美人。“你受苦了。”

“能為竺巴噶舉效微薄之力，是小女的榮幸。”江央美人道。

月尊白瑪不禁疑惑的問起，為何教母的身旁沒有侍衛相隨。反而是她這個臥底，陪著教母回到竺巴噶舉。

江央美人便將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月尊白瑪，月尊白瑪的眉宇深刻。央吉瑪在月尊白瑪身旁，驚訝的說道：“莫非是格魯少主把教母身旁的侍衛殺了的？這個教母還真是福大命大，能從武藝高強的墨十泗手中逃脫。”

月尊白瑪連忙回頭看了央吉瑪一眼，央吉瑪立刻被月尊白瑪這一嚴厲的眼神給震懾住了。“對不起，月尊祭司。”

月尊白瑪道，教母來到竺巴噶舉，事事都不可再像從前一樣不知輕重。也不能隨意提起教母的名諱或稱謂。

央吉瑪點頭，江央美人也跟著點頭。

月尊白瑪含笑看著江央美人，“一切多虧有你，才不至于讓教主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