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祁淵立刻坐直了身子，問道：“具體怎么回事兒？”

蘇平也跟著坐了起來，神色嚴肅了許多。

他倆原先都完全沒想到，到了這地步，竟然還能引出另一樁案子。

而周佳話剛出口，似乎就后悔了，再次沉默，低著頭，半晌不言。

過了許久，她仿佛才終于認清現(xiàn)實，知道再改口也來不及，只得小小聲的說道：“簡單來講，就是飆車，撞死了一對母女。

說是飆車，其實我開的也不快，記得是七十公里出頭吧，只是當(dāng)時是晚上，又沒有路燈……但真就筆直筆直的一條路啊，我也沒想到他們會忽然從玉米地里沖出來。”

“玉米地？”祁淵挑眉。

“嗯，在平寬縣。”

嘖，又是平寬縣，最近和平寬縣還真有緣分——祁淵暗想。

周佳繼續(xù)說：“當(dāng)時是我們兩家人去農(nóng)家樂玩，釣釣魚燒燒烤，體驗體驗農(nóng)家生活。我男人他們一家本是不屑一顧的，但聽說我爸媽很感興趣，他們也一下表現(xiàn)出興趣來，怕是想巴結(jié)我爸媽。”

蘇平撇撇嘴。

事實如何姑且不說，但周佳顯然對這一家子意見極大，不論他們做什么事情，她都會有自己的一套解答。

而此時周佳又說：“玩到了夜里，我慢慢沒了興趣，和他們玩不到一塊，有代溝嘛，就說去練練車。”

“喝酒了？”祁淵立刻問道。

“沒……沒有。”她縮了縮脖子，遲疑片刻，還是咬定沒喝酒。

她應(yīng)當(dāng)是想明白了，這會兒根本無法去印證她是否酒駕。

“那……無證駕駛？”祁淵又問。

“練車”兩字，無外乎學(xué)員或者新手才會掛在嘴邊。

她沒答話。

又過了兩秒，才輕輕點頭，緊跟著又趕緊解釋：“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練習(xí)一段時間了，車已經(jīng)會開，只是還在預(yù)約考試而已，所以我才想練一練手，而且家里的車還是自動擋，有各種輔助駕駛技術(shù)，沒問題的。”

“有沒有問題，你說了可不算。”祁淵心里吐槽一聲，臉上繼續(xù)面無表情的問道：“那條路是縣道吧？限速多少？”

“不……不知道，沒留意，不是40就是60吧。”她說。

祁淵翻個白眼。

無證駕駛，駕照都沒拿到，還敢超速，這女人膽子可真肥。

隨后祁淵又問道：“當(dāng)時找了誰冒名頂罪？具體怎么回事兒？”

周佳又猶豫許久，才接著說：“那車是掛在我媽名下的，所以，我回去和我媽說了這事兒，她立刻就找了她娘家那邊的人過來，還是個親戚呢，她表姐的兒子，也算是我表哥吧。

他這人，年紀輕輕卻不學(xué)好，游手好閑的，雖然沒坐過牢，但看守所拘留所都待過好幾次了，典型的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我媽出手也是雷厲風(fēng)行，動作極快，兩個鐘后他就被送了過來，商量了這事兒，他立刻就同意了，只商量錢的問題。”

祁淵仔細的盯了周佳兩眼，確認她只是低著頭看不到自己，就立刻翻個白眼撇撇嘴。

然后又艱難的壓制著吐槽之魂。

這年頭監(jiān)獄、看守所的威懾力是逐年下降，對于那等多次進宮的慣犯，著實算不得什么。

他們骨子里對此就不以為意，否則也不會屢次入獄了。

所以只要給錢，頂一些只需要坐牢的罪，那完全是小事兒。

果然，周佳接著又說：“他好像很有經(jīng)驗的樣子，完全不擔(dān)心坐牢的事，最后商量了半天，定下了一年二十萬，入獄時付一半，出獄時付另一半。

倒是沒簽合約什么的，沒必要，我爸媽被他抓住了把柄，而他就求財，所以合約簽不簽都一樣，何況這玩意兒簽了能有啥子用？有法律效益？還是說啥子力量能保障這合約？沒有嘛。

商量完他就開始灌酒，灌的酩酊大醉，然后他下去開車走一圈，把自己指紋留在車里頭，再開回來。”

祁淵又撇了撇嘴。

還知道在車里留指紋，這一家子確實不好對付。

接著周佳又道：“然后我媽下來‘發(fā)現(xiàn)’車頭變形了，擋風(fēng)玻璃有裂縫，還有血，當(dāng)時就問他怎么回事，然后報警。

那會兒警察正在嚴查車禍的事兒呢，一報警，警察過來勘察現(xiàn)場，驗了指紋和酒精什么的，就把人給帶走了。

后來結(jié)果也很快出來，那對母女雖忽然沖出玉米地，但‘表哥’他又是酒駕又是超速，還逃逸，全責(zé)。之后我媽報警，他也同意，被視作自首。

酒駕超速的交通肇事造成兩人死亡，逃逸，自首，認罪態(tài)度良好，最后被判了六年的有期徒刑，一百二十萬。”

祁淵認真的做筆記，同時抬起頭，正想趁她頓了幾秒的功夫發(fā)問。

但緊跟著她再次開口，祁淵只好把嘴邊的話先咽回去——如非必要，盡量不打斷嫌疑人供述，祁淵經(jīng)驗還不足，無法靈活變通，只能先盡量借鑒前輩們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和課堂上老師教授的知識。

只聽她說：“我媽擔(dān)心轉(zhuǎn)賬會被人看出問題來，就用我外婆的身份證辦了張卡，然后轉(zhuǎn)賬進去，對外就說是孝敬長輩了嘛，然后將卡給了那表哥家人，再讓他家人探監(jiān)的時候告訴他，錢已經(jīng)收到，他也認可這法子。”

講到這里，她又頓了兩秒鐘，然后接著說：“我媽把車子‘借給’他，結(jié)果出了事兒，還是全責(zé)，酒駕嘛，其實是要承擔(dān)連帶責(zé)任的……具體我也記不清楚，似乎是這個說法。

但我哥有證，車子情況也完好，對警方的供述也說酒是借到車后才喝的，所以只需要承擔(dān)一定的賠償責(zé)任就好了，我媽直截了當(dāng)?shù)慕o了錢，完事。

我講完了，基本上就是這么個情況了。這事兒，就我一家子，我男人一家子還有我表哥他爸知道，別人都不清楚。

但偏偏因為我男人一家子知道，我有巨大的把柄被他們抓在手里，根本不敢提離婚，甚至吵架什么的，也總是被逼到下風(fēng)，心虛得很。

久而久之，我受不了這種日子了，終于決定，殺光他們，讓自己解脫，以后好好的，重新做人。”

祁淵嘖一聲，很想吐槽兩句，但終究還是壓了下去，只問：“當(dāng)時辦案民警沒有詢問農(nóng)家樂老板？”

“問了，但車停外頭，他們又沒看著，哪里知道我出去開車了啊。”周佳說道：

“當(dāng)時他們仔細清理了一邊車子，確保把我的痕跡都擦掉，然后我爸我媽輪番坐上去，摸摸方向盤、檔桿、雨刷器，猜猜油門剎車這些之后，才讓我表哥喝了酒去兜一圈的。”

祁淵又抬手揉了揉眉心。

這一家子真TM心思縝密啊。

要不是她這會兒說出口，或者將來那個頂罪的家伙說漏嘴，亦或是胡偉山一家子吐露出來，這案子估計就這樣了，永遠不會被翻案。

周佳長吐口氣，接著說：“這事兒，就像一根刺一樣，一直扎在我心里，扎了好多年了，真的很難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跑步、鍛煉，也都只是為了發(fā)泄而已。

這會兒說出口，真的，我輕松多了，終于不用再一直背負著這個秘密，掙扎著活下去……”

蘇平撇撇嘴，終于開口，問：“那么，是什么事兒讓你終于下定決心要殺人的？聽說你最近和你老公總是吵架，情緒很激動，甚至有幾回沒忍住在公司里和他吵，是因為這嗎？”

周佳點點頭。

蘇平又問：“為什么吵架？”

“一個是壓力大，”周佳說：“疫情嘛，壓力真的很大，頭幾個月壓根開不了張，工資還得照發(fā)，欠銀行的貸款還得照還，差點喘不過氣來。

后來回暖了才好些，但因為那一陣子脾氣太臭，我和他們一家的關(guān)系一天比一天差，終于他們露出了獠牙。

他們想讓我和我老公再買套房子，搬出去，原來的給他們住；或者他們搬走也行，給他們買套條件不差于現(xiàn)在這套的房子，他們走，省的天天鬧矛盾互相心煩。”

祁淵抬頭望天花板。

他忽然因為自己臉皮不夠厚而有些自卑。

隨后周佳又冷笑起來，說：“我真被他們氣樂了，這幫家伙當(dāng)真是，蹭鼻子上臉，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真把我當(dāng)他們家取款機啦？吃軟飯吃的這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還真是厲害哦。

我當(dāng)然不同意，他老媽還沒生氣，也很得意，問我說，我們家當(dāng)年一口氣拿出一百二十萬交易，拿出五十萬賠款的魄力還在不在……”

蘇平再次開口打斷：“剛剛就想問了。你們家的車沒上全險？怎么還要你們賠錢？賠的數(shù)額還不少。”

“保險公司賠了。”周佳說：“但我媽擔(dān)心他們一家鬧事，掰扯，把事情搞大搞復(fù)雜，反倒折騰出別的事兒，甚至最終把我兜出來，就又拿了五十萬出來安撫那一家子。

后來我爸知道了這事兒，還罵我媽，說她自作聰明，反倒沒事找事，好在最后也沒出什么亂子，那一家人確實算是老實人，沒有鬧。”

蘇平撇撇嘴。

周佳這會兒的傾訴欲似乎很強，又接著講：“剛說到哪了？對了，他老媽很得意的反問我，我就知道，這老不死的他媽的又在威脅我，我真的收購了這種日子，現(xiàn)在是要房，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就得要我們家財產(chǎn)和公司了。

所以我決定動手，表面上穩(wěn)住他們，暗中開始制定計劃。可惜，我真的沒想到，竟然被你們這么干脆了當(dāng)?shù)木推屏巳ァ?

蘇平又冷笑起來。

周佳還真以為自己布置多高明了。

其實高明壓根說不上，只是心夠細，抹去了許多對她不利的線索和證據(jù)罷了。但警方依舊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她，這種情況下，找到證據(jù)確定罪責(zé)，只是時間問題。

以現(xiàn)在的刑偵技術(shù)手段，壓根不存在真正天衣無縫的犯罪，即使一些偵破難度極大的案子，只要能找準方向，也同樣能破。

而這下，本案的作案動機，導(dǎo)致周佳犯罪的根本原因與直接誘因，還有犯罪手法等等統(tǒng)統(tǒng)已經(jīng)明確，還勾出了幾年前的一樁冒名頂替交通肇事案，算是收獲頗豐。

于是蘇平?jīng)]心思繼續(xù)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又補充問了幾個她先前回答的比較模糊、比較模棱兩可的問題，得到直接干脆的回答后，便結(jié)束了這一次的審訊。

當(dāng)然蘇平也沒忘記讓醫(yī)生檢查檢查周佳手上的傷。

檢查結(jié)果倒是很快出來了，凍傷無疑，但不算嚴重，她當(dāng)時應(yīng)該帶了防護用具以免凍傷，只是那么大量的干冰，還是不免一個不慎凍著了。

同時，蘇平還叫松哥等人立刻上門傳喚周佳的父親到支隊，就當(dāng)年疑似買通他人冒名頂替周佳肇事一案展開審訊。

并派人按照程序，申請重新偵查此案。

爾后他和祁淵抽了兩根煙，吃個午飯，休息片刻。

終于接到松哥電話，問了兩嘴，他才說：“人已經(jīng)帶回支隊了，走吧，咱們再提審提審周佳她老媽。”

“人家看著也不是很老啊。”祁淵嘀咕一句，接著又挑眉說：“對了，那家伙叫什么名字來著？”

“我也沒記。”蘇平聳聳肩，又摸出手機：“得，還得再打電話問問。”

祁淵不由抬手扶額。

很罕見蘇平會忘記正在偵辦案子的嫌疑人的名字啊。

……

二十分鐘后，另一個審訊室。

周佳母親被帶了上來，瞧見蘇平和祁淵倆，有些詫異，隨后很快露出了笑容，表情還挺淡定，問道：“警官，你們怎么又來了？我不是什么都招了？酒駕我承認啊，我也知道錯了。其它的，我沒做過，叫我怎么承認？”

她到現(xiàn)在都還嘴硬，死不承認。

而她瞳孔忽的散大——在聽到時間、地點的那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