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帝派人來尋, 便說明他察覺了自己的缺席,但陸熙來卻仍是十分樂觀——缺席這一兩人,總不能叫群臣與貴賓都候著吧。小九做事一向知輕重, 這一點上, 陸熙來還是有足夠自信的。
其實今日他要逃, 并不是要責(zé)怪小九或是故意不給他面子, 只是在知曉了那樣的荒唐事之后, 他實在是無法面對小九……
或許,也帶著一絲恐懼吧。
陸熙來甩掉追兵之后便一口氣跑到北宮門外,自在的上附近的茶館喝了會兒茶聽了會兒書, 沒一會,方才那群闖進寶鳳樓的侍衛(wèi)們便從茶樓下經(jīng)過進了宮, 似乎放棄了搜尋, 看來宮中的大典已如期進行了。
陸熙來這下就更安心了, 翹著二郎腿吃著果仁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北宮門便陸陸續(xù)續(xù)出來了身著官服的京官與衣著光鮮的國戚。
顏珅要回府一向是走北宮門的, 坐在茶樓第二層扶欄邊的陸熙來探頭探腦的張望,卻始終找不到顏珅那高挑的身影。此時,卻偶然間聽得在茶樓下經(jīng)過的兩位京官正在并肩而行,高談闊論。
“……王大人,您看看, 今日之事真可謂出人意料啊。”
“雖是出人意料, 但想想, 才子佳人, 也是情理之中。”
“哈哈哈, 是啊。這要是用國來比家,那就是雙喜臨門吶。……”
本來沒太上心, 隨著兩人漸遠對話便再聽不大清楚了,但陸熙來卻在此時清晰的捕捉到了“雙喜臨門”二字,頓時揚了下眉,傻笑起來。
雙喜臨門?難不成皇上大婚一高興,群臣的俸祿就加了幾成?
一邊想著一邊再次把視線移向北宮門口,這一回,總算讓他看見了走在人群最后的那個熟悉身影。
顏珅正視前方走的四平八穩(wěn),依然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陸熙來嬉皮笑臉探出身子,正要大聲嘲笑他那副喪家犬般的模樣,卻忽然掃到了與他同行的幾人。
為首的何玉湖滿臉喜氣衣著依舊干凈而體面,心情貌似好的不得了,一向高傲的他現(xiàn)在居然逢人便說上幾句話。走最末的何裕慶一臉無奈的看著天,穿著與平日里完全不搭的正裝,顯然不是自愿要來的。
而走在中間的何雨芙……則緊挨著顏珅,滿面霞光。
雖然心里早已不在意這回事,陸熙來還是大聲的用鼻孔“哼”了一聲,就把身子縮了回來,喝了口水便將方才要脫口而出的話吞進了肚子里。
不太習(xí)慣與何家的人打交道,陸熙來想著還是晚上再偷偷去看顏珅吧,現(xiàn)在……回府睡個午覺。如此想著,他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正掏出些銀兩要結(jié)賬時,忽然聽見樓梯口蹬蹬蹬蹬一陣腳步,有個人氣喘吁吁的跑上了樓來。
一個富家子弟打扮的人一屁股坐在了離陸熙來只隔著一個桌子的位置,對著那桌子上的另兩人一邊喘著氣一邊道:“你……你們猜,方才我舅舅過去說了什么。”
兩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便翹首以待。
那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下去,才勉強能開口說話:“禮部侍郎方大人家中的閨秀,那個方小姐!已定為皇帝的妃子了!三日后完婚。”
那兩人聽了,一皺眉,對視一笑后其中一人便嘲笑了起來,悠哉道:“你也太大驚小怪了,這都是日前的事兒了。今日不過是跑個官面。”
聽這市井中的對話談?wù)搶m里的事實在有趣,在旁偷聽的陸熙來也忍不住笑了。
“這當然不算什么!”那人被嘲笑也完全不覺得惱火,反而更加的一臉神秘賣起關(guān)子來,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道,何家的大小姐?”
“哪個何家的大小姐?”
“何裕慶他妹!何裕慶你總記得吧!我們在一個私塾上的!總是叫先生打手掌的那個!”
“哦哦……”
何雨芙?陸熙來一怔,心中有一絲不好的預(yù)感一閃而過,卻沒有來得及抓牢,而下一刻,不遠處那幾個人的交談便將他錯過的預(yù)感,直接擺到了他的面前。
“你們可知道,今日在問名大殿上,皇上將她指婚給了何大人的義子,當朝宰相呢!”
“嘖嘖……”
只聽到這里,陸熙來的腦子像當機了一般,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
無法計算腦中空白了多久,然后突然之間,閥門才像被打開一般,相關(guān)的回憶一瞬間全涌入了腦海。
[芙兒,顏珅的確是個重恩重義的人,但爹看得出來,兒女私情上,他天性涼薄啊。爹不放心。]
[爹——等到圣上病好了,再賜了這婚,那要等到什么時候——芙兒都老了!]
何玉湖的心思他是知道的,記得當時他本要去求老皇帝這事,卻得知老皇帝氣病了,他自責(zé)之下,就將這事給淡忘了。
但陸熙來并不懊惱自己的遺忘,因為在聽見這事的瞬間,就有兩個字閃過了他的腦海。
報復(fù)。
雖然不愿去承認,但陸熙來知道這絕對是皇帝的報復(fù)。
他與顏珅的事,小九雖沒有提起過,但從他登基之后的所作所為來看,陸熙來肯定他分明是知道的。分明知道,卻賜下這段荒唐的姻緣,陸熙來實在想不出除了報復(fù)還有什么能解釋他這么做的原因。
老皇帝在時何玉湖就眼巴巴盼著老皇帝能把這婚事定下來,但老皇帝一直沒有給他答復(fù),顯然是在護著自己與顏珅的關(guān)系。
而自九皇子登基起,雖然三王爺仍掌著兵權(quán),何玉湖卻已完全失了勢,加上當日在正殿他如此指摘傳位九皇子的詔書,這賜婚他自己怕都已不敢去想了。
陸熙來不信何玉湖能拉下那老臉去求當日結(jié)下梁子的九皇子,但如此一來,一切便只能用另一個方向來解釋。
是小九敏銳的察覺了何玉湖的意圖,并在今日,既做了何玉湖的順水人情,又狠狠的報復(fù)了想報復(fù)的人。
難怪方才何玉湖過去的時候如此喜形于色,見人便說,這賜婚怕更是在他意料之外吧。
想通了一切,陸熙來卻感到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一般,憋紅了臉,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并不是個容易后悔的人,但此時悔恨卻盤踞在他心頭無法退避。
陸熙來覺得自己真笨,小九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罷了,自己只要裝作忘了那日那事,照常陪他談?wù)勌欤搴逅袢毡悴恢劣谝绱撕荻镜膱髲?fù)自己。
可惜當時他太害怕也太心急,理不清便想快刀剪亂麻,結(jié)果快刀傷了小九,小九便也反過來要傷害他。
陸熙來后悔得魔障了似地,他早該去哄哄小九的!受傷后的這幾日他究竟在干什么亂七八糟的瑣事!就是花幾個時辰的時間進宮去看看小九也好,就是去他那兒蹭一頓飯也好……就是……就是今日乖乖去宮里參加那個什么大典,說不定,小九就會心軟,無法當著他的面說出口,只能將這事作罷。
可惜,現(xiàn)在再去求小九,為時已晚。
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