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夜于一旁撐起身子, 啞聲道:“蘇七,你不必如此,我……我從不曾喜歡過你!”
我并不理睬他, 只直直地看向上官雪影, 她大約被我驚住, 愣了片刻方才過來扶我起身, 低聲道:“我會救他。”
我低頭垂目, 道了聲多謝。上官雪影轉(zhuǎn)身吩咐獄卒,讓他去外頭迎接新任王太子夜瀾。獄卒唯唯諾諾離去,我很是吃驚。上官雪影得意道, “我騙他吃了□□,自然對我言聽計(jì)從?!?
她看了眼夕夜, 道:“我方才自王宮中來, 夜瀾接了國君旨意, 很快就到了。要想救出夕夜,就得著落在他身上?!?
待夜瀾來時(shí), 監(jiān)房內(nèi)已平靜如初。玄武藏身于甬道入口之處,我與上官雪影隱在橫梁上,伺機(jī)而動。
夜瀾帶來的人魚貫而入,將盛著衣飾、食具的托盤一個(gè)個(gè)送入房中,擺滿了床榻。待眾人盡數(shù)退出后, 夜瀾慢慢走入房中, 望著夕夜凄慘的模樣, 微微皺眉道:“怎會如此?”
夕夜整了整衣飾, 恭敬道:“見過大哥, 我腿腳不便,不能行禮了, 請大哥見諒?!?
夜瀾臉色有些陰沉,屈身蹲在他身旁,指了指榻上的食具,低聲道:“夕夜,對不住。你我兄弟一場,我今日卻要親手送你上路。”
我聽了大驚,看向上官雪影,莫非今日夜瀾便是來取夕夜性命的?上官雪影微微搖頭,我握緊雙拳,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夜瀾,只怕他驟然出手,救護(hù)不及。
“不必了?!毕σ姑嫔喜懖惑@,似乎不以為意,淡笑道:“大哥不必多言,朝中之事,小弟心中明白?!?
“你……可還有何未了之事,大哥會替你去做。”
夕夜突然抬眼向我看過來,那深眸中一閃而過的眷戀令我心頭微顫,他卻立即收回目光,看向夜瀾,鄭重道:“大哥,我知道你素有凌云之志,將來必是一位開創(chuàng)盛世的明君,我只求大哥能使我北國富饒昌盛,永無戰(zhàn)事!”
夜瀾似乎有些難過,答應(yīng)道:“你放心,我會的。”他親自執(zhí)壺倒了一杯酒端起,“這是陛下恩賜,宮中秘藥,無痛無覺,你放心去吧!”
我心中憤然,這慶王好生狠毒,明日便要行刑,難道還怕他多活這一夜不成?我尚未及有所舉動,上官雪影已搶先扣住了我的軟麻穴。我張口欲言,又被壓住了啞穴。
此時(shí)夕夜已接過杯子,凝視著晃動的藥汁,苦笑道,“大哥應(yīng)當(dāng)知道,義父待我恩重,我又怎會與他為敵?!彼D了頓,一字一字慢慢道,“我夕夜今日甘愿赴死,與任何人無怨,若是有人想借此生事,我便是身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他!”
我知道他是說給我與上官雪影聽的,讓我倆不許替他報(bào)仇,心中微微發(fā)寒。
他已舉杯就唇,我卻無力阻止,只能緊緊盯著他執(zhí)杯的手穩(wěn)如磐石,心頭狂跳。眼看著夕夜仰頭喝下,過了片刻,他微笑著歪倒在墻邊。我閉上了眼,這一刻,我真正體味到心如死灰的感覺,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般。
過了片刻,耳旁傳來上官雪影幾乎是細(xì)不可聞的聲音:“他不死,又怎么能離開北國……”
身上的桎梏慢慢松開,我卻虛軟地伏在梁側(cè),目光定在夕夜毫無血色的臉上,再無力說出一個(gè)字。
“夕夜!夕夜!”
夜瀾輕輕叫了兩聲,見他不答,伸手試了試鼻息,又搭上腕脈查探,過了好半晌,他站起身,深深嘆了口氣,一臉哀戚。
在我以為他要轉(zhuǎn)身離去時(shí),夜瀾卻突然自袖中摸出一柄短小精致的匕首,鋒銳的利刃出鞘,閃著幽冷的寒光。他慢慢俯身,將匕首抵在夕夜的胸口,喃喃道,“夕夜,你需怨不得我?!?
我到此時(shí)才猛然醒悟,夜瀾怕夕夜不死,竟是要再補(bǔ)上一刀!
“住手!”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居然在上官雪影身動的前一刻躍下橫梁,飛足踢上了夜瀾的手腕。
喀嚓一聲脆響,夜瀾猝不及防,啊地一聲痛叫,我知道他的手腕斷折了。匕首自半空落下,穩(wěn)穩(wěn)地接在手中,復(fù)仇的快意自心底涌起,我輕輕笑了出來。匕首在指尖旋動,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何還能如此平靜,竟沒一刀斷了他的咽喉。
難道只因?yàn)檫@人是慶王唯一的子嗣,是夕夜期許的北國未來的明君么?
外面的侍從與獄卒聽到聲音涌了進(jìn)來,見到我二人情狀,紛紛拔出兵刃。上官雪影身形晃動,攔在了牢門前,喝道:“若是還想要你們主子性命,都住手!”
玄武也自眾人身后閃出,橫劍攔在甬道正中。這些人見前后都有敵人,很快安靜下來。
夜瀾極為硬氣,抱著受傷的手臂慢慢立起,仔細(xì)盯著我,道:“蘇七,原來是你?!?
我盯視著他滿是冷汗的臉,微微哼笑:“夜將軍,嗯,現(xiàn)今是太子殿下了。您真是夠狠,夕夜叫了你這許多年大哥,你竟是連他的尸身都不放過!”
夜瀾閉口不言,我彎下身子,輕輕撫著夕夜冰冷的面頰,整個(gè)心竟似麻木了一般,無知無覺。
上官雪影忽然道:“蘇七,帶夕夜離開!”
我茫然抬眼,她朝我鄭重點(diǎn)頭。我小心抱起夕夜,朝夜瀾抬了抬下巴,“太子殿下,叫你的人讓路吧?”即便她不說,我也不會將夕夜一個(gè)人留在這骯臟的地方。
夜瀾二話不說,大聲吩咐屬下退出。玄武快步迎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夕夜。上官雪影當(dāng)先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指了指夜瀾:“帶上他!”
我回身扣住夜瀾的手臂,冷聲道:“殿下,煩勞您送我們出去?!?
夜瀾緊皺著眉,抬了抬受傷的手臂,低聲道:“蘇七,你若是恨我害死了他,就在這里一劍殺了我吧!”
在今日之前,我對夕夜的這位兄長還頗有好感。記得夕夜帶我初入北國軍營時(shí),夜瀾雖是面上冷漠,當(dāng)晚卻以天氣寒涼為名,送我一件上好的錦裘保暖,為此我一直心生感激??扇缃袂∏∈撬H手殺害了夕夜……
一陣噬骨的刺痛襲上心頭,我喝道:“快走!”他還要辯解,我不耐與他糾纏,一指戳在他的肋下,夜瀾疼得悶哼一聲,再不敢多說,跟著我順利出了大牢。
我踏出牢門,被眼前情景嚇了一跳。火把耀眼,兵器凜冽,黑壓壓的軍士層層包圍住了這一方天地。夜瀾的侍衛(wèi)在最里圈,守衛(wèi)天牢的禁軍黑壓壓圍在了四周,房頂上還伏著為數(shù)不少的弓箭手,雪亮的箭簇都對準(zhǔn)了我們幾人。
我咬牙挾持著夜瀾向外走,卻被對面的侍衛(wèi)攔住,一名侍衛(wèi)頭領(lǐng)模樣的人大聲呼喝,讓我放開夜瀾,可免除死罪,我自然不會聽從。我知道這些人多半不會輕易放我們離開,若是丟了重犯,再傷了太子,這上下人等怕是誰都不能獨(dú)活。
可夕夜為了慶王甘愿受死,我想他也決不愿看到我們因?yàn)樗箝_殺戒,更不會愿意看到我親手殺了夜瀾。再者,現(xiàn)今兩國交好,我以皇族公主身份,也實(shí)在不能到對方國都來殺人鬧事。
我轉(zhuǎn)頭看向上官雪影,從對方眼中也看到了一絲無奈,不覺相對苦笑。
雙方對峙片刻,上官雪影已沒了耐心,手臂揮出,短劍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般的寒芒,我知道她要動手了。
“慢著!”夜瀾忽然輕喝,“蘇七,你們帶夕夜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我愕然望向他,夜瀾堅(jiān)毅的臉龐上隱約露出一絲黯然,“我會讓他們放你三人離開,夕夜……不如就留下吧,你放心,我會好好葬了他?!?
我哼了一聲,道:“不必,我不會留下他任你們欺侮?!?
“也好?!币篂懗椅⑽㈩h首,隨后叫侍衛(wèi)頭領(lǐng)上前,吩咐下去,命他送來一輛馬車,兩匹好馬。侍衛(wèi)頭領(lǐng)應(yīng)命而去。
我知道他或許是心內(nèi)不安,真心想要彌補(bǔ)些什么,便放開他,撕下一片衣襟將他的斷腕裹住,道:“殿下請稍稍忍耐,待會兒便可去傳御醫(yī)了?!?
他微微一笑,“無妨?!?
在他的示意下,禁軍首領(lǐng)帶領(lǐng)兵士慢慢向后撤去,十多名侍衛(wèi)也收了刀劍,退到一旁守候。此事若能就此了結(jié),已是最好的結(jié)局。我松了口氣,拉著上官雪影一起商議去向。
可就在這時(shí),雷鳴般的蹄聲由遠(yuǎn)及近,一彪人馬飛馳而來,很快到了近前,為首之人高呼:“陛下有旨,凡劫獄犯禁者,殺無赦!”
稍一怔愣,手持大刀的馬隊(duì)已將我們圍在了中間。夜瀾的侍衛(wèi)手疾眼快,趁機(jī)將他搶了出去。他人在圈外,卻大聲道:“秦公公,這幾位都是朋友,怕是陛下誤會了?!?
“老奴只知遵旨而行,殿下可去向陛下求情。”那宣旨的內(nèi)侍指著我大聲道,“這丫頭要活的,余人就地正法!”
上官雪影冷哼一聲,身子輕飄飄掠起,鬼魅般到了他身前,短劍極旋,劃過一個(gè)光圈,人頭便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上。上官雪影旋身掠回我身旁,低聲道:“要動手了,護(hù)著夕夜?!?
短暫的靜默之后,四下驚呼之聲大起,有人怒喝,“妖女,這是妖女!”竟是不等頭領(lǐng)下令,箭已如飛蝗般向我們射來。
我退到夕夜身前,助玄武撥打來箭,護(hù)衛(wèi)夕夜,頗有些忙亂。
只見一道暗紅色的纖細(xì)身影在空中飛舞,很快削斷了數(shù)十張弓弦。弓箭手雖是散去,可纏斗之中,人越來越多,大約朝廷又來了援軍。
此時(shí)要想帶著夕夜安然離開,已是千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