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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隱情難明

萬選青道:“他在我們身上下毒,今晚又要截殺丐幫長老連三省,究竟目的何在呢?”

盛錦堂輕喟一聲道:“萬少兄忘了到金陵來是為了什么嗎?”

萬選青一怔,說道:“晚輩是奉家母之命,迎迓商掌門人和青云道長而來。”

“這就是了。”

盛錦堂掌心盤著兩枚鐵膽,呵呵一笑道:“此次端午黃山之會,乃是九大門派推舉第九屆武林盟主,問題也就出在這上頭了。”

萬選青愕然道:“這和選武林盟主有關?”

“關系大得很!”盛錦堂道:“萬少兄可知此次推選盟主,誰的呼聲最高?”

萬選青道:“晚輩曾聽家母說起過,按照規定,盟主人選,不一定是九大門派中人,但必須由九大門派中的二個門派聯名推薦,而且此人必須品德、聲望,為武林同道素所欽敬的人。自從先父五年前去世之后,盟主一職虛懸已久,此次人選,聽說已由少林、衡山二派聯名推舉三湘大俠于化龍,武當、峨嵋二派推舉淮南大俠夏云峰,至于其他門派,屆時是否還會聯名推介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盛錦堂問道:“以萬少兄看,于化龍、夏云峰二人之中,誰當所發起,后來又加入了四川唐門,點蒼派和丐幫,共為十二門派,如果盟主人選共有二位,就得有七個門派的同意,方能膺選。”

盛錦堂微笑道:“問題就在于此,要當武林盟主,十二個門派,就得拉攏七個門派。”

萬選青憤然地道:“公推武林盟主,是要他替江湖武林排難解紛,主持公道,為善良黎民,誅暴安良,主持正義,只有義務,不計報酬,豈能是以卑鄙手段,攘奪得來的?”

盛錦堂慨然微嘆,說道:“萬少兄說得極是,但這屆武林盟主的選舉,就是有人暗中活動,心存叵測……”

萬選青雙眉一軒,說道:“老伯說的是夏云峰?他真要如此,就不配武當、峨嵋推舉了。”

盛錦堂搖手道:“萬少兄暫時不可聲張出去,夏云峰羽翼已成,如果此次大會上,一個措施不當,可能會貽患無窮,好在萬少兄奇毒已解,此事必須從長計議。如今青云道長已經去了武當,必和此次黃山之會有關,萬少兄回去之后,不妨暗中和令堂把此事經過,詳作稟告,在大會之前,千萬不可泄漏了風聲。”

萬選青道:“老伯之意,此事該當如何才好?”

盛錦堂道:“為今之計,萬少兄只好暫時委屈,仍當作受迷未解,聽從金章令主的指使。”

萬選青道:“以后呢?”

盛錦堂道:“此事只能釜底抽薪,不可正面沖突。”

萬選青點頭道:“晚輩受教了。”

口口口

清早,晨曦初升。盛記鏢局門口,就來了一個中年化子,左肩掛著布袋,大步朝門口踅近。坐在大門內側板凳上的一名趟子手,大聲道:“喂,朋友,咱們這里是鏢局,你到別家去吧!”

那中年化子笑了笑道:“在下知道你們是鏢局。”

趟子手道:“那就快些走開。”

中年化子道:“在下就是到貴局來的。”

趟子手依然硬硬的道:“你到咱們鏢局里來作甚?”

中年化子道:“找人。”

趟子手還待再問。

中年化子接口道:“麻煩你老哥進去通報一聲,在下是丐幫金陵舵下連三元,奉連長老之命,來請在貴局作客的范少俠和萬姑娘的。”

趟子手這才慌忙站了起來,陪笑道:“原來是丐幫的連老哥,你怎不早說?”

連三元笑道:“現在不是已經奉告了么?”

趟子手道:“連老哥請稍候,在下這就進去。”

連三元一拱手道:“有勞老哥了。”

趟子手匆匆往里走去。連三元就在長板凳上坐了下來。

不多一會,那趟子手引著范子云、萬飛瓊走了出來,連三元慌忙站起身。

范子云抱抱拳道:“在下范子云,老哥就是連長老派來的丁?”

連三元拱手道:“在下連三元,連長老怕二位路徑不熟,特地要在下前來迎接二位的。”

萬飛瓊道:“是啊,昨天老哥哥只說在金陵分舵等我們,沒說金陵分舵在哪里,我和范大哥今天一早,問了這里的總鏢頭,卻沒有人知道貴幫金陵分舵在哪里?連老哥不來,我們真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呢!”她一開口,就像百靈鳥似的,咭咭格格的說個沒完。

要知丐幫是武林中第一大幫,但各地分舵,并不對外公開,是以連盛振華也并不知道。

何況武林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各門各派,各有各的秘密,人家不公開的地方,你縱然知道,也不能對人說的。

譬如盛記鏢局,明明是華山派在金陵的聯絡處,和百川鏢局是屬于峨嵋派的一樣,但大家只把它當作鏢局,并沒把它視作某一門派,情形正復相同。

連三元含笑道:“連長老已在敝分舵恭候,二位那就請隨在下去吧。”

范子云道:“連老哥請。”

連三元也不客氣,出了盛記鏢局,就走在前面領路。

路上,范子云問道:“連老哥和連長老是本家吧?”

連三元道:“連長老是在下族兄,在下自幼父母雙亡,還是連長老帶出道來的。”

范子云道:“原來如此。”

萬飛瓊問道:“連老哥的一身武功,也是跟連長老學的了?”

連三元道:“連長老也指點過,但敝幫弟子的武功,另有傳功長老教的。”

萬飛瓊道:“這么說,貴幫弟子,學的武功都是一樣的了?”

連三元道:“當弟子的時候,學的是一樣的,到了后來,各人的際遇不同,也就因人而異了。”

三人邊說邊走,腳下卻絲毫不停,不大工夫,已經奔到一處山腳下,連三元領著兩人,轉入一條小徑,腳下突然加快,一路奔行。

范子云、萬飛瓊跟在他身后,也自加快腳步。

轉過一重山腳,連三元朝一片松林間穿林而入,這是一條不大寬的碎石路,走了一箭來遙,已可看到山麓間有一座紅墻的廟宇,奔到近前,原來是一座山神廟。

廟前石階上,坐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也沒看來人一眼,自顧自低著頭正在向陽捉虱。

萬飛瓊看得不禁連頭皮都癢了起來。

連三元領著兩人,走入山神廟,你別看山神廟沒有廟祝,連神龕都已破損不堪,但卻打掃得干干凈凈!

三人穿過前殿,到得后進,連三元忽然放輕腳步,領著他們從左首迥廊走去。

范子云鼻子聞到一股濃重的煎藥氣味,敢情他們丐幫中正有人生了重病!

只要看連三元輕腳輕手的神情,生怕驚動了什么人似的,這生病的人,身份一定很高了。

他們從左首迥廊,折入另一個小院落,這里是東首的三間廂房,幾乎連門扇都已不全。

連三元走到左首一間門前,才腳下一停,躬身道:“啟稟連長老,范……”

他還沒說完,只聽里面傳出連三省的聲音,呵呵笑道:“三元,你把小兄弟、小妹子請來了么?快請、快請。”隨著話聲,人已從門口迎了出來。

范子云急忙叫了聲:“老哥哥,這地方真是不太好找,要不是這位連老哥來接我們,連問都問不到呢!”

連三省笑道:“咱們丐幫,是窮叫化子,雖有分舵之名,卻沒有一定的地方,分舵舵主落腳在哪里,哪里就是分舵,你現在明白了吧?來、來,大家里面坐。”

范子云、萬飛瓊雙雙跨進房門。

這間屋中只有一張矮幾,就別無家具,但連三省卻在矮幾邊上品字形的三面,每個坐位處,疊放了兩三只麻袋,當作矮凳,讓兩人圍幾而坐。

萬飛瓊是個最愛干凈的人,方才看了廟前幾個乞丐向陽捉虱,心里就覺得怪怪的,但老哥哥是個好人,她不得不坐下來。

連三省看她有些遲疑的模樣,他是老江湖,怎會看不出?望著她,笑了笑道:“小妹子,你只管請坐,老哥哥為了招待你們兩個,這麻袋還是新的,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萬飛瓊經他一說,不禁粉臉微微一紅,一扭腰,往麻袋上坐下,才笑著道:“老哥哥,你怎么看出來了?我方才看到貴幫的人,在廟門口捉虱,心里確實有些害怕……”

連三省呵呵笑道:“小妹子,你這就太小覷富貴蟲,這是咱們富貴幫的法寶,你都不知道?”

萬飛瓊奇道:“虱子還是法寶?”

“一點沒錯!”

連三省道:“丐幫弟子,身上必須培養富貴蟲,藉以練他的目力和指力,每天必須勤捉,而且演的是捉放曹,捉了再放,放了再捉,這是他們坐下來,沒事時練功的一課。”

萬飛瓊道:“還有呢?”

“自然有!”連三省續道:“等到年紀漸大,職位漸高,功力練到了某一境界,隨手抓上一只富貴蟲,用指力彈出,可以當作米粒打穴,如果敵人眾多,干脆就從貼身掏出一把出來,給他們來個‘滿天飛花’,不是一起都制住了?”

萬飛瓊咭的笑道:“老哥哥這是說的笑話。”

“一點也不是笑話。”

連三省正容道:“敝幫有兩位老前輩,經常游戲風塵,就具有這等身手,據說昔年在關外就曾以一把富貴蟲,打死了十三名無惡不作,殺人越貨的土匪,事后有人發現,這十三名土匪致死之因,就是每人的死穴上,嵌了一只富貴蟲。”

萬飛瓊問道:“老哥哥,你說的貴幫這二位老前輩是誰?”

連三省道:“就是敝幫上代護法長老笑面神丐游一夔和閉眼丐婆。”

萬飛瓊問道:“這兩位老前輩還在不在?”

連三省道:“老哥哥還是三十年前見過他們二位老人家,據說他們隱跡深山,已經不問塵事,也有人說前幾年在華川絕頂見過他們,也有人說在京師酒樓里見過,反正大家把二位老人家說得活靈活現,但究竟誰見到了,大家又說不出來了。”

說到這里,隨手拿起一把白底藍花的瓷茶壺,在兩個白瓷茶盅中,斟滿了茶,笑道:

“咱們只顧說話,忘了給二位倒茶了,你們別看在化子窩里,這茶葉還是幫主從云南帶來的真正的普洱茶,這兩個茶盅也洗得很干凈。”

范子云道:“多謝老哥哥。”

連三省目光從范子云臉上,掠到萬飛瓊的臉上,摸了十巴胡子,笑道:“看來小兄弟比小妹子老實多了。”

萬飛瓊擺了下雙肩,不依道:“老哥哥,你這話不公平,我幾時不老實了?”

連三省笑道:“你想想看,小兄弟到了這里,只進來的時候,叫我一聲‘老哥哥’,這會說了聲‘多謝’,一共才兩句話,你呢,進來之后,說了多少話了?”

萬飛瓊道:“那是我比較嘴快咯!哼,我是你小妹子,他是你小兄弟,應該一視同仁,你做老哥哥的若是偏心的話,以后看我還蒙起臉,幫你打架不?”

“啊……”連三省雙目精光暴射,望著萬飛瓊二人,呵呵笑道:“昨晚是你們救了老哥哥,你們怎不早說?”

他拿起茶盅,一口喝干,接著問道:“小兄弟、小妹子,你們快告訴我,昨晚你們如何會知道老哥哥有難的?”

他這句話,問得很技巧,如果直接問他們是什么人率領他們到鬼臉城去的,他們也許不肯說出來。

如何知道老哥哥有難,問的只是本身的問題,但他們回答的話,卻依然會是全盤的經過的。

范子云、萬飛瓊兩人來的時候,盛錦堂關照過他們,不可跟連三省提起昨晚之事,哪知萬飛瓊心直口快,一下吐露出來了。

這時經連三省一問,范子云心地老實,一時竟答不上話去。

萬飛瓊忙道:“老哥哥,你不要問了好不,昨晚的事,有一位老前輩告訴過我們,暫時還不能讓你知道,我……我們不能說”。

連三省大笑道:“好,好,老哥哥只要知道是你們就好了,你們不能說,老哥哥就不問好了。”

突聽門口有人爽朗的道:“連兄和誰在說話,這般有說有笑?”

隨著話聲,從后面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是個瘦高個子,雙鬢斑白,顴骨高聳,雙目深邃,鼻隆而尖,臉上滿是皺紋,刻劃出他是個十分世故的人。

連三省慌忙起身招呼道:“柯兄來得正好,兄弟給你引見我新結交的小兄弟、小妹子……”

在他說話之時,范子云、萬飛瓊也隨著站了起來。

連三省首先一指來人,向兩人道:“這位柯長泰柯長老,人稱降龍丐,是敝幫的左長老,幫主的左右手,在江湖上,也是名列一流高手之內,他的‘降龍手’,力能開碑……”

柯長泰沒待他說完,呵呵一笑,攔著他話頭說道;“連兄說完了沒有,當著這兩位客人,你怎么盡是替兄弟吹噓個沒完,也不怕人家聽了見笑,你還是快引見這兩位如何稱呼,才是道理。”

范子云、萬飛瓊雙雙抱拳道:“久仰柯長老大名,今天總算償了識荊之愿了。”

連三省呵呵一笑道:“引見朋友,自該說得詳細些才是。”

接著指指兩人,說道:“這是我的小兄弟范子云,是青衫客范大成范大俠的哲嗣,這是小妹子萬飛瓊,黃山盟主的令嬡。”

柯長泰連連含笑道:“幸會,幸會,二位家學淵源,武林新秀,不知連兄怎么和他們結識的?”

連三省把自己坐的麻袋,分了一只給柯長泰,說道:“柯兄請坐。”

順手將自己茶盅里,倒滿了一盅茶,移到柯長泰面前。

柯長泰接過茶盅,說了聲:“謝了。”

連三省笑著道:“兄弟和小兄弟打出來的交情。”

他把當日和范子云動手的情形,大概說了一遍。

柯長泰點頭道:“好,好,連兄打出來了一個小兄弟,一個小妹子,幾時在下也要和范少俠打上一架,也有小兄弟,小妹子了。”說罷,大笑不止。

范子云聽他笑聲,突覺聲音有些耳熟!

就在此時,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進來,人影一閃,奔入一個化子打扮的少年,神色敗壞,急聲叫道:“柯長老、連長老,不好了,家師……”

范子云認得,他是丐幫幫主的門人凌江濤。

柯長泰沒待他說完,伸手一把抓住凌江濤的臂膊,急急問逗:“幫主怎么了?”

凌江濤目中含著淚水,說道:“師傅他老人家剛才服藥之后,病勢有了變化,弟子特地來請二位長老過去看看的。”

柯長泰驚異的道:“這怎么會呢?連兄,咱們快走。”

連三省聽說幫主病情突然有了變化,急急回頭朝范子云、萬飛瓊道:“你們且請稍坐,老哥哥去去就來。”說完,急匆匆往外便走。

柯長泰走在最前面,三人急步繞出迥廊,進入后進正殿,凌江濤搶在前面,伸手掀起了布簾,讓二位長老入屋。

這是山神廟中較為完好的一間,上首一張木榻上,直挺挺躺臥著一個面色蒼白的老人,正是在江湖上叱咤風云,領導號稱天下第一大幫丐幫幫主蔡傳忠。

這位一向剛毅正直的老人,如今居然被病魔糾纏得骨瘦如柴,雙目深陷,躺在榻上,氣息奄奄,幾乎已入彌留狀態。

柯長泰、連三省急步趨近榻前,同聲叫了聲:“幫主。”

凌江濤走到他師傅身邊,在耳邊輕聲道:“師傅,柯長老、連長老來了。”

蔡傳忠緩緩睜開眼來,一雙散漫無神的眼睛,望望榻前二人,張口要想說話,但卻發不出聲來。

連三省看得心頭一陣酸楚,忍著淚道:“幫主安心養息,幫中沒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放心好了。”

蔡傳忠雙目轉動了下,依然想張口說話,但只是暗啞的從喉頭發出“咯”“咯”之聲,他似乎心頭很急,胸口起伏,張口直是喘息。

凌江濤急忙替師傅揉著胸口,一面低聲道:“師傅,你老人家有話憩一會再說吧。”

柯長泰雙眉緊蹙,回過頭,低聲道:“看來幫主只怕不中用了,他好像有遺言……”

連三省道:“休息一會,也許會好轉些。”

柯長泰問道:“江濤,方才孟大夫開的方,幫主服了沒有?”

凌江濤道:“第一煎已經服了,第二煎也煎好了,藥汁太燙了,還沒服呢。”

柯長泰攢著眉道:“孟大夫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名醫,幫主服了他的藥,怎會病情加劇,反而暗不能言。”

蔡傳忠經徒兒揉著胸口,氣逆漸漸平復下來,他雙目望著柯、連二位長老,依然想張口說話,只是苦于說不出話來。

凌江濤在榻前茶幾上,端起藥碗,說道:“師傅,服了這一煎藥,就會痊好的,弟子喂你老人家趁熱服吧!”

說著,用湯匙一匙一匙的喂著師傅服藥。

柯長泰道:“江濤,幫主服藥之后,就得讓他好好睡一會,不可驚動他。”

凌江濤點頭道:“弟子省得。”

柯長泰回身道:“連兄,咱們不可打擾幫主了。”

舉步往房外走去。連三省心頭十分沉重,跟在他身后跨出房門。

柯長泰目光一抬,朝站在階下的一名弟子叫道:“項世勇。”

“唷!”那弟子答應一聲,躬身施禮道:“柯長老有何吩咐?”

柯長泰問道:“方才后殿可有人進來過?”

項世勇道:“回長老,沒有人進來過。”

柯長泰又問道:“幫主的藥,是誰煎的?”

項世勇道:“是凌大哥親自煎的。”

原來凌江濤是蔡幫主的唯一門人,也是丐幫合法的幫主繼承人,因此幫中弟兄,不論年歲大小,都稱之為“大哥”。

柯長泰道:“孟大夫的藥方,是誰去配的?”

項世勇道:“也是凌大哥親自到泰和堂去配的。”

柯長泰目光轉到階上小炭爐的藥罐,問道:“你一直站在這里,沒有離開過?”

項世勇道:“弟子派在這里當班,沒有離開過。”

“好!”柯長泰道:“你去向江濤把孟大夫處的藥方拿來,給我瞧瞧。”項世勇答應一聲,轉身往房中行去。

連三省道:“怎么?柯兄認為孟大夫藥不對癥?”

柯長泰點頭道:“兄弟正有此意,不然幫主服藥之后,何以病勢突然加重,不得不使人懷疑他可能用錯了藥。”

連三省道:“孟大夫在金陵行醫多年,大江南北,奉為第一名醫,這不大可能。”

說話之間,項世勇已經拿著藥方,從房中走出,雙手送到柯長泰面前。

柯長泰接過方箋,仔細看了一遍。

連三省沉吟著道:“從方箋上看,他和蕪湖李一帖用的藥差不多,脈案也頗為接近,應該并沒有錯。”

柯長泰抬目道:“項世勇,你把藥罐端過來。”

項世勇應了聲“是”,轉身把擱在小炭爐上的藥罐,端到柯長泰面前。

柯長泰揭開罐蓋,一手把藥罐中的藥渣倒在石板地上。

連三省道:“柯兄這是做什么?”

柯長泰道:“兄弟查看一下,是否藥店配錯了藥?”

他一手拿著方箋,蹲下身去,逐一核對藥渣。

連三省因他正在核對藥渣,倒也不好離開,只得站在一旁看著他。

丐幫長老,都精于傷科,善治跌打損傷,對藥物自然識得。

柯長泰逐一核對藥渣之際,突然冷笑一聲道:“果然不出我柯某所料!”

連三省忙道;“柯兄發現是藥店配錯了方么?”

柯長泰兩個手指,從藥渣中取出一段寸許長黑黝黝的藥物,站起身道:“連兄可認得此物么?”

連三省接過藥物,再一細看,不覺身軀震動,臉色劇變,駭然道:“九節毒蟒!這會是什么人把它放入藥內的?”

柯長泰陰側側的道:“連兄沒聽項世勇方才怎么說?這藥物是凌江濤親自配來,親手煎的么?”

九節毒蟒,正是丐幫配制毒蛇咬傷外敷藥中的主藥,因它毒性甚烈,可收以毒攻毒之效,誤服能殺人。

連三省平日對凌江濤少年老成,對人恭謹,極為賞識,此時聽了柯長泰之言,覺得他斷不至于毒師犯上,心中猶疑不決,說道:“江濤這孩子不會吧?”

柯長泰冷然道:“連兄,事實俱在,幫主對他不薄,他居然敢做出滅絕人性的逆倫殺師的事情來,你還庇護他則甚?走,老夫先去劈了他。”

連三省忙道:“柯兄且慢,此事最好先調查清楚,再作處理……”

“師傅!師傅……”房中傳出凌江濤的哭聲。

柯長泰心頭大怒,暴喝一聲:“好個逆徒,你害死幫主,還哭什么?”大步搶進房去。

連三省急忙跟了進去,只見蔡幫主業已溘然長逝,凌江濤跪伏在榻前,放聲大哭。

柯長泰厲聲喝道:“凌江濤,你這本幫逆倫叛徒,你說,你為什么要害死幫主?”

凌江濤雖在痛哭之際,但柯長泰的喝聲十分洪亮,他只聽到有人害死幫主,心頭一驚,急忙收淚站起,轉過身來。

柯長泰一臉俱是殺氣,逼上一步,沉喝道:“老夫問你為什么害死幫主,你怎不說話?”

凌江濤聽得駭然失色,說道:“柯長老懷疑弟子害死師傅……”

“老夫懷疑你?”柯長泰冷森道:“證據俱在,還用得著懷疑么;凌江濤聽得又驚又呆,木然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傅對弟子恩重如山,弟子恨不得代師傅一死,怎會……怎會……有害死師傅之心?”

“逆徒,你還想狡賴?”柯長泰大喝一聲:“來人哪!”

項世勇趕到門口,垂手道:“弟子在。”

柯長泰喝道:“你叫人進來,把這逆徒押下去,速請傳功、執法二位長老進來。”

項世勇應道:“弟子遵命。”接著就有兩名值日弟子雄糾糾的走入。

柯長泰一揮手道:“你們去把逆徒綁起來。”

兩名值日弟子取出牛筋,朝凌江濤走了過去。

凌江濤滿面流淚,撲的跪到地上,哭道:“弟子死不足惜,但背上害死師傅的滔天大罪,弟子死的冤枉,連長老,你一向疼愛弟子,弟子蒙此不白之冤,除了師傅在天之靈,只有你老人家可以給弟子昭雪沉冤,弟子縱然身受千刀分尸,也會感激你老的。”

柯長泰厲喝道:“住口,你還說是冤枉的么?你們還不給我拿下?”

兩名弟子不敢猶豫,立即動手給凌江濤反剪雙手,上了綁。

連三省進入房中,眼看幫主尸骨未寒,幫主的門人又蒙上了殺師大罪,心中甚是惻然,此時聽到凌江濤的哭聲,徐徐說道:“江濤,你只管放心,只要你真的不是謀害幫主的兇手,本幫規律雖嚴,從不冤枉無罪之人,若是你謀害幫主,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柯長泰回身道:“連長老說得極是,老夫和你無怨無仇,豈會陷害于你?老夫自會命執法長老,仔細查證,做到毋枉毋縱。”說到這里,一面朝連三省道:“連兄,幫主已經仙逝,你去檢查幫主遺體,看看是否另有其他可疑之處?”

他身為丐幫左長老,幫主逝世之后,繼承人又有殺師之嫌,按丐幫規矩,左長老即是順理成章代理幫主職務之人。

連三省聽得不禁一凜,暗道:“幫主方才似是幾次想要開口說話,但都喑不能言,當時只當他病勢沉重,如今想來,確有可疑之處,莫非……”

他沒有說話,默默的走近榻前,伸手掀起薄被,在幫主尸體上,仔細檢驗起來。

這一檢驗,登時發現頸后“痖門穴”上,被人用“七寸震”指力所傷。

這“七寸震”正是丐幫的獨門手法,顧名可以思義,是丐幫捉蛇時用的一種手法,只要手指碰上蛇的七寸,即以指功發出震力,即使沒抓住七寸,這一震之力,也足以把蛇震昏,用來應敵,這種指功,也屬于重手法之一,專打敵人重穴,何況“痖門穴”為腦經密布之處,又是聲帶所在,經人以“七寸震”點打,足可令人肢體發痙,昏暈發痖,正如剛才幫主的情形!

這房中只有凌江濤一人侍候,別人未奉召喚,不得擅入,除了他向幫主下手,再無第二個人了!

連三省心頭怒惱已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這逆徒果然喪盡天良!”

他雖是老江湖了,但究是粗人,此時發現幫主被人以本幫“七寸震”手法,點了“痖門穴”,只想到幫主臥病,除了凌江濤,不會再有旁人進來。

卻忘了方才凌江濤因師傅服藥之后,病情有了變化,曾慌慌張張的趕到左廂去請他和柯長泰,這段時間,雖然不長,但凌江濤豈非離開了?

柯長泰目中異芒閃動,回身道:“連兄可是發現有什么不對么?”

連三省雙目通紅,切齒道:“這逆徒居然滅絕人性,以‘七寸震’點了幫主‘痖門穴’。”

他這兩句話,說得全身發顫,沉痛已極!

凌江濤雙手反剪,被兩個執法弟子押著,依然站在房中一角,聞言凄惶落淚道:“連長老,你老也懷疑是弟子殺了師傅么?

弟子縱是不肖,喪盡天良,也不會忍心對恩重如山,病重垂危的恩師下此毒手……”

連三省怒喝道:“這房中只有你一人,不是你,還會是誰?”

“天……”凌江濤仰首號呼道:“若是凌江濤真的害死了恩師,我會遭五雷轟頂,化骨揚灰,但弟子是冤枉的呀!”

就在他號呼蒼天之際,從室外相繼走進兩個老化子來,一齊朝柯長泰、連三省二人施禮道:“傳功堂王鎮海、執法堂宋仁民參見左右長老。”

柯長泰一抬手道:“王兄、宋兄,幫主已經歸天了。”

王鎮海、宋仁民聽得大吃一驚,急忙趨近榻前,屈膝跪下,行了大禮,兩人止不住淚如雨下,但迅即起立,朝柯長泰、連三省躬身道:“不知左右長老,有何吩咐?”

柯長泰目含淚光,徐徐說道:“本幫不幸,出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殺師叛徒,毒害幫主,宋長老先把逆徒押下去,問問他的口供,可有共謀之人?”

他說話之時,用手指了指押在邊上的凌江濤,一臉俱是沉痛之色。

宋仁民聽得身軀猛然一震,張口結舌的道:“會是凌江濤?他害死了幫主?”

他身為丐幫執法堂主,為人正直,也一向對凌江濤的為人,素所深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柯長泰取出一段從藥渣撿來的九節毒蟒,遞了過去一面說道:“這是兄弟從幫主藥罐中撿來的,也是證物之一,這帖藥,是逆徒親自去配來的,也是他親自煎了喂給幫主服下的,此外沒有第二個人經過手。還有,就是方才連長老檢驗幫主遺體,有人以本幫‘七寸震’手法,點了幫主‘痖門穴’,這間房中,只有逆徒一人侍候幫主,除了他應該再無第二個人向幫主下手,鐵證如山,宋堂主應該從嚴鞫訊才是。”

“從嚴鞫訊”,就是要他屈打成招,非取到口供不可也。

這話換在平時,連三省一定會想到。

蔡幫主一死,幫主的職位,自該由丐幫法定繼承人幫主的門人凌江濤繼任,如今繼承人以大逆不道的“殺師”罪名,被執法堂拿下,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中自然不可一日無主。

依照丐幫的成規:“幫主因故出缺,或突然死亡,繼承人未定者,幫主職務,由左長老暫代,以迄新幫主產生為止。”

按這條規矩,柯長泰就是代理幫主,乃是責無旁貸之事。

因為目前凌江濤只是嫌犯而已,他的幫主繼承人的身份,并未消失,必須由執法堂取得他的親口供詞,確定了殺師大罪,他的繼承人資格,才被取消,丐幫才得重新選幫主。

凌江濤的口供,自然十分重要了。

連三省自然懂得這番道理,但他因柯長泰在藥罐中找到了一段九節毒蟒,自己又在蔡幫主遺體上發現被人點了“痖門穴”,這兩件事,都是他親眼目睹之事,自然使他氣怒填胸,就沒去想得這么多了。

執法堂主宋仁民欠身道:“兄弟遵命。”

話聲一落,朝兩名執法弟子揮了揮手。

兩名弟子立即押著凌江濤往屋外走去。

柯長泰接著朝傳功長老王鎮海道:“這里有關幫主后事如何料理,就請王兄偏勞,主辦米購了。”

王鎮海欠身道:“兄弟遵命。”

柯長泰轉過臉來,說道:“至于幫主如何發喪,如何和各大門派,武林同道聯系事宜,那就要請連兄負責了。”

連三省點頭道:“兄弟自當立即去辦。”

略為抱拳,就退了出來。回到左廂,萬飛瓊抬目之間,看到老哥哥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老哥哥,貴幫幫主的病勢如何了?”

連三省慘然道:“幫主歸天了。”

范子云吃驚的道:“貴幫幫主歸天了?”

連三省長嘆一聲道:“這是敝幫的不幸,幫主是被他謫傳弟子毒死的。”

萬飛瓊道:“會有這等事,不知道這人是誰?”

連三省道:“就是凌江濤,你們見過。”

范子云對凌江濤的印象極深,覺得他甚是挺拔有為,不像是個殺師滅倫之輩,不覺說道:

“小弟倒覺得凌兄為人,不似滅絕人性的殺師之人。”

萬飛瓊道:“是啊,我也覺得他不像是壞人咯!”

“鐵證如山,如何會不是他?”連三省就把方才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萬飛瓊道:“方才凌江濤不是到這里來過么?雖然為時很短,但如果有人想害死幫主,把罪名套在凌江濤的頭上,趁他離開之時,盡有時間把毒藥放入藥罐之中,也盡有時間潛入房去,反正蔡幫主臥病在床,無力反抗,足可輕而易舉的點了他‘痖門穴’……”

她原是猜想之詞,但這幾句話,竟如金鐘大鼓,每一句話,都在連三省的腦中,撞得十分響亮!也登時把伏虎丐連三省震醒過來,雙目如炬,連連點頭道:“不錯,小妹子,真有你的,這件事,確乎是一件大大的陰謀!”

他不待二人開口,接著“哦”了一聲,急急說道:“小兄弟、小妹子,幫主歸天,老哥哥還有許多事要辦,咱們是忘年之交,不拘形跡,老哥哥不和你們虛套,那就不留你們了,過幾天老哥哥再來看你們吧!”

兩人早巳站起身,這就向連三省作別,連三省親自送出山神廟,才行回轉。

范子云、萬飛瓊回到盛記鏢局,已是晌午時光,兩人一直進入第二進盛錦堂的書房,小客廳上已經開了飯。

一張小方桌上,品字形圍坐著商翰飛、盛錦堂、萬選青三人,傍立一名青衣使女正在伺候著替三人添飯。

盛錦堂一眼看到二人進來,抬頭問道:“范賢侄,你們這時候回來,用過飯了么?”

萬飛瓊搶著回道:“回老伯,還沒有呢,丐幫出了事,所以我們及早回來了。”

盛錦堂招呼道:“那快坐下來,青云,給范公子、萬姑娘裝飯。”

兩人也不客氣,就在下首兩張椅子上坐下,青衣使女裝了兩碗飯送上。

商翰飛等兩人坐下,關切問道:“丐幫發生了什么事?”

范子云道:“丐幫蔡幫主過世了。”

盛錦堂一怔,說道:“老夫聽說蔡幫主到了金陵,怎么?他過世了?”

萬飛瓊道:“他是被人毒死的。”

盛錦堂又是一怔,說道:“什么?蔡幫主是被人毒死的?兇手捉到了沒有?”

范子云道:“據說是他徒弟凌江濤下的毒。”

“會有這等事!”

商翰飛輕喟一聲道:“如今真是人心大變,徒弟居然對師傅下毒,丐幫一向以忠義相傳,會發生如此殺師逆倫之事。”

要知江湖上人,不論黑白兩道,最重視師門,殺師逆倫,是人人都痛恨之事。

盛錦堂微微搖頭道:“掌門人,此事只怕是有人賈禍,亦未可知。”

商翰飛道:“何以見得?”

盛錦堂道:“蔡幫主只收了一個門人,就是凌江濤,在丐幫之中,早已定為蔡幫主的繼承人,此子愚兄也見過,對人拘謹有禮,是一個老成持重的青年,決非殺師逆倫之輩,只怕丐幫之中,有人覬覦幫主寶座,設計陷害,昨晚金章令主率人圍攻連三省一事,正是明證!”

萬飛瓊道:“盛老伯說得極是,凌江濤一定是冤枉的。”

萬選青道:“妹子,這話不能亂說。”

萬飛瓊小嘴一噘,說道:“這里又沒有外人,說說有什么要緊?范大哥對老哥哥也是這么說咯!”

盛錦堂問道:“你們在丐幫作客,聽到了些什么?”

萬飛瓊道:“我們是聽老哥哥說的……”

她把丐幫發生的事,咭咭格格的說了一遍。

盛錦堂點頭道“這就是了,丐幫本是忠義相傳,但最近確是有些問題……”他沒有說出是什么問題,轉臉朝商翰飛道:“這件事只怕和推舉盟主,也有著關連呢!”

商翰飛一手拈著長須,只是沉吟不語,但臉色顯然有些凝重。

萬選青吃驚的道:“蔡幫主被害,和推舉盟主也會有關連么?”

盛錦堂輕“唔”一聲,徐徐說道:“蔡傳忠和三湘大俠交誼極深,蔡幫主如果不死,一定會推舉于化龍,如今蔡幫主突然在黃山大會之前遇害,說不定也是金章令主一手造成的,也未可知。”

萬選青憤然道:“這金章令主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正說之間,但見盛振華急匆匆奔入,朝商翰飛行了一禮,然后說道:“掌門人,爹,方才丐幫傳出消息,據說蔡幫主在金陵過世了。”

盛錦堂笑道:“咱們已經知道了,正在談論此事呢!”

盛振華一怔,接著“哦”了一聲,笑道:“對了,孩兒忘了范兄弟、萬姑娘二人剛從丐幫回來。”回頭望著兩人,說道:“這么說,蔡幫主被他徒弟毒死,那是不假了?”

范子云道:“確有此事。”

盛振華道:“該死,這姓凌的看去人還不錯,卻想不到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萬飛瓊道:“盛大哥,你也覺得他人不錯,對不?”

盛振華道:“那是我看錯了人,真想不到他外貌忠厚,內心險惡,居然親手毒死他師傅,這還算不算人呢?”

萬飛瓊問道:“盛大哥,你看丐幫會如何處置他呢?”

盛振華道:“丐幫忠義相傳,但律法極嚴,殺師滅祖,是第一大罪,只怕要在蔡幫主的靈前,按他們幫規,亂刀分尸。”

萬飛瓊眼波一轉,說道:“但他是冤枉的呀,咱們該想個辦法去救他才好!”

萬選青臉色微變,叱道:“妹子,這是人家丐幫的事,你少去惹麻煩。”

盛錦堂也道:“萬少俠說得不錯,不論凌江濤是不是真的害死他師傅,自有丐幫執法長老決定,外人插手不得,否則就是丐幫的公敵。”

萬飛瓊道:“這就是不公正,難道有人含冤莫白,就沒人可以過問了?”

盛錦堂道:“江湖上就算各大門派,各有各的門規,當然有它公正的一面,也有某些未必完全公正的地方,外人是沒有置喙余地的。”

萬飛瓊道:“難道武林盟主也管不著么?”

盛錦堂笑了笑道:“武林盟主是替江湖同道排難解紛的,某一門派和某一門派起了爭執,當然可以由盟主出面調停,但某一門派的門人弟子犯了門規,怎可由盟主出面?”

萬飛瓊道:“為什么盟主不能出面呢?”

盛錦堂笑道:“譬如說:某一門派的弟子犯了門規,如果由盟主來公斷,豈不是師長和門人要在盟主面前對質?天下哪有師長和弟子對質的道理,這和人子犯了過錯,告到公堂上和父母去對質一樣,哪有人子和父母在公堂對質的?”

萬飛瓊道:“但像凌江濤這樣,有冤沒處申,白白送命,武林還有沒有正義,那還推舉盟主作甚?”

萬選青接著道:“妹子,你不許再胡說了。”

萬飛瓊嘟著嘴道:“不說就不說,反正含不白之冤的又不是我。”

萬選青道:“方才商掌門人已經說過,黃山會期已近,峨嵋青云道長已去了武當,只怕不會再回金陵來了,所以決定后天動身,前往黃山,愚兄還邀請了盛老伯一起去。你出來的時候,娘一再關照,叫你不可任性,現在我們在金陵還有一天半的時間,你要去逛逛金陵名勝,我絕不阻攔你,但你可不許招惹是非,否則以后我在娘面前,就不給你擔待了,看你還能跟我出來不?”

“好嘛!我不惹事就是了。”萬飛瓊接著挑挑眉毛,偏頭問道:“范大哥,今天下午,你陪我去莫愁湖逛好不?”

范子云被她當著許多人,要他陪她去逛湖,不禁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我也不知道莫愁湖在哪里呢?”

萬飛瓊道:“不知道,不會問么?我們到雨花臺去,不是也問的路么?一路問過去,才好玩呢!”她屈指算道:“我們還有一天

半時間,今天下午去逛莫愁湖,明天再到玄武湖去,還可以去看看胭脂井……”說到這里,忽然“哦”了一聲,偏頭問道:“對了,范大哥,這次黃山大會,你去不去?”

范子云道:“這個……”

盛錦堂含笑道:“推舉盟主,是十年一次,難得的盛會,范賢侄也是武林中人,當然要去,而且范賢侄此次尋父來的。黃山大會,各門各派的人,都要參加,也許會有令尊的消息,亦未可知,范賢侄和咱們同去,正是最好的機會了。”

“啊”萬飛瓊高興得跳了起來,一張粉臉紅馥馥的滿是興奮之色,笑出聲道:“除了黃山大會,我還可以陪你去暢游黃山,那就不要跟人家問路了。”

盛振華笑道:“萬姑娘,你只問范兄弟一個人,怎么不問我去不去,你那是不是不歡迎我去了?”

他這話說得萬飛瓊臉上起了一片紅暈,赧然道:“盛大哥去,我自然也歡迎了。”

盛振華笑道:“只怕沒有歡迎范兄弟那樣歡迎吧?”

范子云也被他說得臉上發熱,說道:“那不是一樣么?”

盛振華笑了笑道:“自然不一樣,人家萬姑娘……”

萬飛瓊沒待他說下去,倏地站起身道:“范大哥,不要和他說了,走,我們還是逛莫愁湖去。”

說完,低著頭,當先急步奔了出去。范子云也只好紅著臉,跟商翰飛、盛錦堂告了辭,急匆匆跟著萬飛瓊身后走出。

盛振華朝萬選青笑了笑道:“萬兄,看來這杯喜酒是吃定了呢。”

口口口

莫愁湖,在水西門外,步行約二里光景,相傳六朝時候有一個善歌的美女名叫莫愁,住在湖邊,后人就把莫愁作了湖名。

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范子云、萬飛瓊并肩在山光水色的莫愁湖邊,緩緩走著。

四月清和,湖上游人,自然不在少數,紅男綠女,往來如織,因為在這些游客中,以范子云和萬飛瓊這一對,男的如玉樹臨風,女的明艷照人,引起了許多人的注目。

萬飛瓊眼看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兩人,心里雖是高興,但女孩兒家難免有些靦腆,低低的道:“范大哥,我聽人家說過,莫愁湖邊上有一座華嚴庵,里面有一座勝棋樓,據說明太祖和徐達在樓上下過棋,明太祖輸了,就把莫愁湖輸給了徐達,是很有名的古跡,我們去看看好么?”

范子云道:“你知道華嚴庵在哪里么?”

“不知道。”萬飛瓊道:“但我知道就在湖邊,我們不會慢慢的找過去。”

正說之間,只覺一陣香風吹了過來,那是一種濃馥的花香,香氣之中,還帶著一股甜意!

范子云不由得站住足,輕“啊”一聲道:“好香!”話聲堪堪出口,只見迎面走來兩個絕色女子!左邊一個一身淺綠衣裙,胸口繡著一枝綠萼梅,年約十八九歲,生得眉目如畫,風姿綽約。右邊一個一身淺紅衣裙,胸前繡著一枝灼灼夭桃,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生得杏眼桃腮,更是妖嬈多姿!

兩人一路說笑著過來,濃馥的香氣,就是從兩女身上散發出來的!

就在范子云說出“好香”二字,兩女也正好走近身邊,自然會聽到了。

穿淺綠衣裙的先前還以為說話的是儇薄少年,橫了范子云一眼,后來看到范子云和萬飛瓊在一起,才知人家是無心的。

穿淺紅衣裙的一眼看到范子云,一雙水汪汪的眼波,從橫里瞟了過來,匏犀微露,嫣然一笑!

范子云話聲出口,也發現兩女,一時覺得不好意思,臉上一紅,眼看人家(穿淺紅衫子的少女)朝自己微笑,在禮貌上,他不得不朝她含笑點頭。

這原是雙方擦身而過一瞬間的事,自然很快就過去了。

只聽那淺紅衫子的少女附著淺綠衣衫的耳邊,低低的道:

“這人很有意思!”

說話之時,又故意回過頭來,俏眼流波偷偷的瞟著范子云。

她話聲說得雖輕,但嬌滴滴的聲音,雙方相距不遠,范子云、萬飛瓊自然可以聽得到。

萬飛瓊輕哼一聲,扭扭腰,腳下加快,自顧自往前走去。

范子云急忙跟了上去,說道:“瓊妹,你干么走得這么快?”

萬飛瓊沒有作聲,依然快步走著。

范子云邊走邊道:“你怎么不說話呢?”

萬飛瓊還是沒有作聲,一個轉身,離開了湖邊,卻朝來時原路上行去。

范子云心里知道她生了氣,一面跟在她身后,說道:“瓊妹,你不是要到華嚴庵去么,這是我們來的路,你走錯了。”

萬飛瓊突然腳下一停,冷然道:“我要回去了,你還跟來作范子云道:“你不是要上勝棋樓嗎,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呢?”

“我高興。”萬飛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嬌嗔的說道:“人家不是說你很有意思么?怎么不跟著人家去呢?”說完,回身就走。

范子云追上幾步,說道:“瓊妹,你誤會了,我……”

“我不要聽。”萬飛瓊走得很快,尖聲地說道:“你不是喜歡人家香么?你愛聞只管去聞,我要回去,關你什么事?”

“唉!”范子云跟在她身后,說道:“瓊妹,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走得慢一些好嘛,我們一起出來的。總該一起回去才是,你這樣一個人回去,會給人家笑的。”

萬飛瓊道:“我偏要走得快,人家對你笑,就是對你有意思咯,你早已和人家有了默契,才會跟人家點頭的,我再不走,豈非太不識相了?”

她敢情越說越有氣,突然雙足一點,施展輕功,一個人就像野馬一般,飛掠急奔而去。

范子云不好跟著她追逐下去,這樣更會引起路人的注意,望著她迅速消失的前影,暗自搖了搖頭,只好跟著急匆匆的從原路回去。

走沒多遠,迎面走來一個三旬左右的漢子,這人也走得甚是匆忙,幾乎和范子云撞個滿懷。

范子云正待避讓,那人看到范子云,忽然停下步來,欠欠身道:“范少俠,小的正在找你。”

范子云并不認識此人,但也停下步來,打量著他,問道:“兄臺是……”

那人低聲道:“小的是丐幫金陵分舵門下,奉連舵主之命,找范少俠來的,今天上午,少俠到山神廟去,小的見過你,大概少俠沒去注意小的。”

人家說得沒錯,范子云歉然拱拱手道:“老哥說的連舵主,可是連長老么?”

“連長老也在分舵里。”那人陪著笑道:“小的是說,金陵分舵的連舵主連三元。”

范子云哦道:“連舵主找在下不知有什么事?”

那人道:“也許是連長老吩咐的,但小的是奉連舵主之命,出來找少俠的,方才小的去了盛記鏢局,據鏢局的人說,范少俠到了莫愁湖來了,所以小的一路趕了來。”

難怪他跑得氣喘如牛。

范子云道:“老哥不知道連長老找在下有什么事么?”

那人陪笑著道:“小的只是敝幫分舵門下一名弟子,只奉命來請范少俠,上面沒說,小的就不知道了。”

范子云道:“好,那就請老哥帶路,咱們這就走。”

那人道:“范少俠請隨小的來。”

說完,快步向前行去。

一會工夫,轉過了幾條大街,那人忽然折入一條僻靜的巷子。

范子云心中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貴舵不是在山神廟么?”

那人回身道:“山神廟正在辦理幫主的喪事,人多口雜,連長老和連舵主都在這里,所以請范少俠來此。”

說話之時,已經行到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門前面,腳下一停,陪笑道:“到了。”

跨上兩步,伸手扣動門環。只聽里面有人啟開門閂,接著呀然一聲,木門開處,一個黑衣漢子當門而立,問道:“范少俠來了么?”

那人道:“來了。”

黑衣漢子連忙躬躬身道:“快請。”

那人回過身,朝范子云抬抬手道:“范少俠請。”

范子云舉步走入,那黑衣漢子砰然一聲,關上了大門。

那人急步走在前面,說道:“范少俠請隨小的來。”

引著范子云從二門左側一道邊門進入,那是一條長廊,范子云跟在他身后,穿過兩重屋宇,進入一座十分清靜的院落,一排五楹房舍,迥廊相通,靜得不聞一點人聲。

那人把范子云領到階前,便自站停,大聲道:“范少俠來了。”

只見中間一間屋中,走出一個黑衣漢子,朝范子云抱拳一禮,說道:“范少俠請進。”

范子云舉步跨上石階,走入屋中,目光一瞥之下,這是一間收拾得相當干凈的小客廳,只是沒見連三省,也沒見連三元在座,心中暗自覺得奇怪!

黑衣童子跟著范子云身后走入,神色恭敬的道:“范少俠請坐。”

范子云忍不住問道:“連長老呢?”

黑衣童子躬身道:“連長老和連舵主一起出去了,連舵主方才交代過,如果范少俠來了,務必請在這里稍候,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小的給少俠沏茶去。”

說完,欠身一禮,退了出去。

范子云聽說老哥哥和連三元一起出去了,既然很快就會回來,也就只好在這里等——會再說,這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過不一會,那黑衣童子果然端著一盞茶走入,放到幾上,恭敬的道:“范少俠請用茶。”

范子云說了聲:“多謝”,一面問道:“小哥,這里是什么地方?”

黑衣童子欠身道:“這里就是敝幫金陵分舵。”

范子云奇道:“貴幫金陵分舵不是在山神廟么?”

黑衣童子道:“范少俠有所不知,敝幫分舵,在江湖上是不公開的,但幫主到了金陵,也許會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觸,不便在這里接待,只好臨時假山神廟一用了。”

范子云道:“原來如此。”

黑衣童子不待他再問,躬身一禮,悄悄退出。

范子云一個人坐著無聊,就端起茶盞,輕輕掀起碗蓋,吹著茶葉,慢慢的喝著,哪知左等右等,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依然不見連三省和連三元兩人的影子,一盞熱茶,卻已經喝完了。

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再前后一想,愈覺事有蹊蹺,要待起身問問那黑衣童子,人還沒有站起,只感到頭腦一陣昏眩,有著天旋地轉的感覺,暗道一聲:“不好。”

再也支持不住,砰然從椅上摔倒下來!

口口口

現在已是萬家燈火時光!盛記鏢局第二進左首一座院落,正是盛錦堂的書房。

盛老爺子已有三年不問鏢局中事,平時除了看書,就是習靜,書房中是不準有人打擾的。

但最近這幾天,可不同了,掌門人商翰飛到了金陵,就把書房作為掌門人下榻之所。

自從萬選青兄妹和范子云來了之后,因為書房中雜人少,便于談話,所以一日三餐,也就開到書房里來,大家好在進膳之時,商量事情。

這時書房左首一間小客廳上,早已掌上了燈,一張紅木八仙桌上,也已擺好了杯盞,該是晚餐的時間了。

書房中,坐著商翰飛、盛錦堂、和萬選青三人,正在低聲談話,商掌門人恂恂儒雅,從不大聲說話的。

使女走近門前,躬躬身,請示道:“老爺子,可以開席了吧?”

盛錦堂回頭問道:“范公子、萬姑娘回來了么?”

那使女道:“回老爺子,小婢剛才上樓去請過,萬姑娘已經回來了,關著房門,沒有作聲,范公子好像還沒有回來。”

盛錦堂道:“他們是一起游莫愁湖的,怎么會萬姑娘一個人回來的呢。”

那使女道:“小婢也不清楚,小婢是請萬姑娘下樓來用膳去的,敲了兩下房門,萬姑娘沒有作聲,但人確實回來了。”

盛錦堂道:“會有這等事?”

萬選青站起身道:“小侄上去看看。”

盛錦堂一手盤著兩枚鐵膽,心中琢磨著兩人一同出去,一個先回來,而且還關起房門,不肯下來,顯然是這一對小兒女,在游湖時鬧起了別扭,這就頷首道:“萬少兄上去看看也好。”

萬選青自然也知道妹子嬌生慣養,說不定使了小性,當下答應一聲,急匆匆地步出書房,往樓上行去。

走到妹子房門口,伸后一推,果然里面下了閂,這就舉手叩了兩下房門,叫聲道:“妹子,你回來了,快出來,該下去吃晚飯了。”

房里沒人答應。萬選青在門口重重的敲了兩下,提高聲音道:“妹子,你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那是萬飛瓊的聲音,氣鼓鼓的道:“我不想吃,不用等我了。”

萬選青道:“你開開門,我有話和你說。”

萬飛瓊道:“我不要吃,你們不用管我”

萬選青聽出她果然在使小性,一邊隔著門道:“妹子,你在這里是作客來的,不可再使小性了,快來開門,和我一起下去,盛老伯、商掌門人在書房里等著。”“人家吃不下嘛!”

萬飛瓊開了門,又回身朝床邊走去,說道:“不要吃也不可以?”

開了門,就可以問她了。

萬選青舉步走入,說道:“我問你,你和范兄一起游湖去的,你回來了,他怎么還沒回來?”

萬飛瓊聽說范子云沒回來,心中暗道:“好啊,我回來了,他果然去找兩個妖女了。”

說到這里,更覺有氣,撇撇嘴,冷聲道:“腳生在人家身上,人家不想回來,我怎么知道?”

萬選青微慍道:“你和他吵了嘴?”

萬飛瓊道:“我干嘛要和他吵嘴?他也不配和我吵嘴。”

“我不許你這么說。”萬選青道:“你和范兄一起出去的,應該一起回來了,現在盛老伯問起來,你怎么說呢?”

萬飛瓊道:“這不是很好說么?我要回來,所以先回來了,人家不想回來,所以沒有回來。”

萬選青道:“走,你自己和盛老伯說去。”

“走就走。”萬飛瓊生氣道:“難道我這兩句話不會說?”

萬選青沒想她真敢自己去說,急忙拉住她道:“妹子,慢點,你看到盛老伯,有話應該說得婉轉一點,別失了禮數。”

萬飛瓊道:“大哥還把我當作三歲孩子,連話都不會說了?”

兩人迅快下樓,跨進書房,盛振華也跟著走入。

右廂已經擺好滿桌佳肴,等著入席,盛錦堂陪同掌門人剛剛坐下,看到兩人進來,立即招呼道:“萬少兄,萬姑娘快來請坐。”

萬選青、萬飛瓊依言坐下。

盛錦堂又道:“振華,你也坐下來,這里吃吧!”

盛振華道:“孩兒已經在外面(指鏢局)吃過了。”

盛錦堂目光轉到萬飛瓊的臉上,含笑道:“萬姑娘,你和范賢侄一同游湖去的,范賢侄到這時候還沒回來,你知道他去了哪里萬飛瓊道:“我要回來了,他不想回來,誰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錦堂一手拂著長髯,微笑道:“范賢侄可是什么地方開罪了姑娘么?”

萬飛瓊道:“沒有。”

盛錦堂道:“他至今未回,老夫倒不是擔心他什么?只是金章令主因為前晚范賢侄沒有照他令諭行事,必有責怪之意,如果他一個人落了單,對金陵街道又不熟悉,萬一……”

他果然不愧是老江湖,兩人拌嘴的事,不好多問,問也問不出來,這幾句話,就比問她還要有效。

萬飛瓊雖是負氣回來,女孩子嘛,總喜歡發發嗔,明著不理你,心里卻希望你一路跟在她身后,忽左忽右的跟她陪幾個小心,她也就會化嗔為喜,但她負氣一走,范子云居然沒有追上來,她這份委曲,可就大了,因此回轉鏢局,一賭氣,關上房門,躺在床上,幾乎氣得要哭!

這時聽了盛老伯的話,想到范子云這時候沒有回來,當真出了事了,心頭一急,忍不住問道:“那該怎么辦?”

萬選青道:“這就要問你,你和范兄是在哪里分手的,在路上可曾遇到可疑的人物?”

萬飛瓊忽然想起那兩個又嬌又艷的少女來,口中低“唔”了一聲道:“她們香得確實有些古怪!”

萬選青道:“你說什么?什么香得古怪?”

萬飛瓊粉臉一紅,說道:“沒有什么,只是在莫愁湖畔,遇見兩個十分妖艷的女子,經過之處,香氣又濃又甜,你問起可疑的人物,我才想起來,覺得這兩個女的,真有些古怪。”

盛錦堂問道:“這兩個女子,衣襟上可是繡著花么?”

萬飛瓊點點頭道:“是啊,盛老伯知道她們是誰么?”

盛錦堂沒有回答,接著問道:“你們是如何遇上她們的?”

萬飛瓊只得把方才的情形,大概說了一遍,只是把自己負氣先走一節,沒有說出來。

盛錦堂神色微凜,說道:“果然是她們。”

盛振華問:“爹,她們是什么人呢?”

盛錦堂看了商掌門人一眼,緩緩說道:“準是百花幫的人了。”

“百花幫?”盛振華奇道:“孩兒怎會沒有聽人說過呢?”

盛錦堂道:“百花幫崛起于三十年前,幫中都是年青貌美的女子,而且個個武功極高,不出一年工夫,已是名震武林,使得當時九大門派都感到威脅。但她們不僅行動神秘,只要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所以還能相安無事,只要有人犯了她們忌諱,她們報復的手段,就極為殘酷。因此江湖上人把百花幫視如蛇蝎,但百花幫只在江湖上出現了七八年光景,就煙消云散,從此不再聽得她們的消息了,有人說,這批娘子軍全已嫁了人,實情如何,也沒有人知道了。”

商翰飛雙眉微攏,徐徐說道:“想不到百花幫的人,如今又會重現江湖……”

盛振華道:“爹,范兄弟這時候還沒回來,會不會……”

萬飛瓊沒等盛振華說完,哼道:“他不想回來,準是被那兩個妖女給迷住了。”

萬選青喝道:“妹子,你不準胡說。”

萬飛瓊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了,若非被那兩個妖女給迷住了,為什么我回來了,他還賴在那里不回來呢?”

她這口氣,盛錦堂自然聽得出來,敢情兩人在湖邊遇上了兩個百花幫的門人,范子云多看了人家一眼,只要是男人,誰都會對漂亮的姑娘多看上一眼,她就多了心,負氣先回了。

盛錦堂一手捋須,吩咐道:“振華,你多派幾個趟子手,出去找找看,也許范賢侄迷了路,也說不定。”

盛振華答應一聲,匆匆往外就走。

口口口

山神廟前進,素幃高懸,丐幫的人正在替幫主辦理喪事。

山神廟最后一進,(其實只是后殿后面的一排小屋)原本是廚房、柴房和堆置雜物的地方,一排也有五、六間之多,如今只有兩間還算完好,一間現在仍然是丐幫的廚房。

另一間是柴房,如今卻木門緊閉,有四個丐幫八袋弟子站立門外,嚴加看守。

原來這間柴房,臨時改變用途,撥給了執法堂作為囚人之用。

執法堂堂主宋仁民今天親自鞫訊謀害幫主殺師犯上的逆徒凌江濤,但從午到晚,凌江濤除了號哭呼冤,供詞一個字也沒有。

這時正是晚餐時光,代理幫主降龍丐柯長泰為了商議大事,著人把堂主宋仁民請去共膳,因此柴房門口,只留了四個丐幫八袋弟子看守。

這是丐幫金陵分舵所在,平日也決沒有人敢闖進來,何況如今又有隨同幫主前來的幾位長老,個個都有一身頂尖的武功,自然更不會有人闖進來了。

但天底下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你認為不會發生的事,卻偏偏發生了!

就在執法堂主宋仁民剛剛離開,這后進的小天井里,無端刮起一陣輕風!

四個八袋弟子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三個面蒙黑布的黑衣人,他們幾乎連“啊”聲都未出口,一下就被制住了穴道。

為首黑衣人大袖一揮,另外兩個黑衣人迅速的推開木門,搶身而入!

說來也湊巧,這時正好有一個丐幫弟子手提食盒,從前進走入,看到這一情形,就立即大聲嚷了起來:“有奸細!”

黑夜間,人聲較寂,這一聲大喊,自可傳出很遠!

這后進和第二進,本來只有一門之隔,第二進的大殿上此時正有代理幫主柯長泰、右長老連三省、傳功堂堂主王鎮海,執法堂堂主宋仁民四人,圍坐著進膳,同時也正在低聲議事。

柯長泰坐在上首,這四人中以他武功最高,反應也最快,聽到后進有人喊著“有奸細”,聲音剛入耳,坐著的人,已然一個輕旋,飛身而起,當先像鷹隼一般,往后進撲去。連三省、王鎮海、宋仁民三人相繼站起,同時跟著往后進掠來,但已經比柯長泰慢了一步。就在柯長泰堪堪掠到后進之際,站在后進把風的蒙面黑衣人口中喝了聲:“風緊!”

搶入柴房的兩人及時迅快退出,三道人影一下掠上圍墻!

柯長泰大笑一聲:“哪里走?”

雙腳一頓,凌空飛撲過去,他身法快捷無倫,當真不愧降龍丐的外號,撲上墻頭之際,右手已然點出一指!

但聽“撲通”一聲,一個黑衣蒙面人應指從墻頭跌了下來,這原是一瞬間的事,等連三省等三人趕到,敵人已經去遠。

宋仁民一下掠到四個八袋弟子身前,替他們解開了被制的穴道。

柯長泰也不追趕,飄然落到地上。

連三省跟了過去,迎著問道:“柯兄,敵人是何等人物?”

柯長泰道:“賊人退走的甚快,并未照面,但已被兄弟留下一個來了。”

這時在第二進當值的弟子,也跟著擁了進來,早有兩個弟子掠了過去,把那黑衣人反剪雙手,用牛筋縛住。

宋仁民解開四個弟子穴道之后,急忙搶身進入柴房,目光一轉,只見捆綁凌江濤雙手的繩索,已被利刃割斷,敢情時間太過匆忙,他腳下的繩索,尚未割斷,因此人總算沒有被救走。

宋仁民怒哼一聲道:“好個逆徒,你還說是冤枉的,你的同黨,不是前來救你了么?”

凌江濤流淚哀聲道:“堂主垂察,弟子不認識他們,就算他們放開了弟子,弟子也不會隨他們逃走的。”

說話之時,柯長泰、連三省、王鎮海三人,也相繼走入,另外四名弟子卻挾持著一個蒙面黑衣人,跟著進來。

柯長泰一擺手道:“你們把此人蒙面黑布撕下來,瞧瞧他究竟是何人?”

一名弟子答應一聲,舉手撕下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柯長泰目光一注,忍不住冷嘿一聲,回頭道:“連長老,此人不是你新結交的姓范的兄弟么?”

他正是范子云,此時穴道受制,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連三省不覺一呆,怔然道:“真會是他!這……怎么會呢?”

執法堂主宋仁民道:“連長老認識此人么?”

柯長泰冷笑一聲道:“此子是連長老的小兄弟范子云。”

此話說得十分刻毒!

連三省作色道:“不錯,他是我連某的小兄弟,但連某認為他絕不會是凌江濤的同黨,更不會前來搭救凌江濤的,此事只怕另有文章。”

柯長泰道:“事實俱在,這是有目共睹之事,難道還是兄弟有意加在他身上的罪名么?”

連三省道:“老實說,兄弟對凌江濤毒害幫主一事,也覺得大有可疑。”

柯長泰大笑一聲道:“連長老,丐幫一向以忠義為本幫之本,處事都必須有憑有證,決不冤枉任何一個幫中弟子,如今連兄既然覺得事有可疑,正好本幫四位長老,都在此地,連兄可以三對六面,當著大家問個清楚。”

連三省道:“兄弟正有此意。”

柯長泰走到范子云面前,舉手連拍了他身上三處穴道,回頭道:“連兄現在可以問問他了。”

范子云穴道一解,只覺身上一松,登時睜開眼來,眨了兩下眼睛,稍一掙動,才發現自己身上被人用繩索(其實是牛筋)捆綁起來。

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丐幫柯長老、老哥哥和兩個不認識的老化子,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口中“咦”了一聲,問道:“老哥哥,你怎么無緣無故把小弟捆綁起來了?”

連三省眼看柯長泰在范子云身上,連拍了三掌,分明是三處穴道受制,但方才柯長泰凌空撲起時,明明只點出一指,心中已然暗暗生疑,聞言沉嘿一聲道:“你是老化子的小兄弟沒錯,但你做了甚么事,你自己應該清楚。”

范子云經過這片刻工夫,已經鎮定下來,反問道:“在下做了什么事,倒要請你連長老說說看?”

他不再叫他“老哥哥”,正表示他因雙手被他們反綁,感到無比的憤慨。

柯長泰嘿然道:“范少俠,你怎么到這里來的,不妨說出來聽聽,若是果有委屈,敝幫查清楚了,自會放你。”

連三省道:“不錯,你說說看,你是做什么來的?”

范子云道:“在下本來是和萬姑娘一起逛莫愁湖來的,后來在歸途中,遇上貴幫金陵分舵的一位弟兄,說是從盛記鏢局趕來,專為找在下來的,在下問他有什么事,他說是奉連分舵主之命,前來相邀,并說連長老也在分舵中等侯……”

連三省道:“這話就不對了,敝幫金陵分舵的分舵主,姓丁,也不姓連。”

范子云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是聽那人說的,金陵分舵主是連三元。”

“連三元一直跟著我老化子,并非分舵主。”連三省接著“唔”了一聲,問道:“你可曾問他,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沒有。”

柯長泰似乎嫌連三省一直打岔,沉聲道:“范少俠,你只管說下去,后來呢?”

范子云道:“后來他領著在下到了貴幫分舵……”

“慢點!”連三省問道:“他領你去的地方,不是山神廟吧?”

“不是。”范子云道:“那是在城內一條僻靜巷子里,一座宅院之中。”

連三省道:“今天上午,老哥哥不是告訴過你么?這所山神廟,就是本幫金陵分舵所在么?”

范子云道:“在下記得,所以在下也問他了,據他說,貴幫分舵,在江湖上是不公開的,但貴幫幫主到了金陵之后,也許會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觸,不便在分舵接待,因此臨時只好假山神廟一用了。”

連三省憤然道:“他居然還捏造出一番理由來!”

范子云道:“他在路上曾說連長老、連分舵主,都在分舵上等候在下,但等進入那座宅院之后,卻不見連長老和連分舵主的影子。但據宅中一名黑衣童子告訴在下,說連長老、連分舵主一起出去了,不過連分舵主曾有交代,要在下務必在分舵里等候……”

“哈哈!”柯長泰發出一聲嘶啞的大笑,說道:“看來果然有人陰謀篡奪幫主,連金陵分舵都已預先設立起來了。”

這話說得極為明顯,是說連三省也參與其事的了,不然,連三元是他親信,怎會出任金陵分舵舵主呢?

連三省目中精光連閃,沉嘿道:“柯長老,這話什么意思?”

柯長泰陰笑道:“兄弟是說謀害幫主,果然不是凌江濤一個人做的,原來有人替他撐著腰。”

連三省臉現郁怒,洪喝道:“柯長老,你說得清楚一點,是誰給凌江濤撐的腰?”

柯長泰道:“事實擺在眼前,這還用兄弟說么?”

傳功長老王鎮海連忙攔道:“二位且莫誤會,這位范少俠還未說出內情,先聽他說完了,再作討論不遲。”

執法堂主宋仁民也道:“王長老說得極是,二位暫且息爭,先聽聽范少俠怎么說?”

范子云道:“在下枯坐甚久,喝了那黑衣童子沏的茶,就頭腦旋眩,不省人事,直到方才,柯長老解開在下穴道,才清醒過來。”

連三省心中暗道:“聽他說的,倒似不假,看來此中果然另有陰謀!”

柯長泰嘿嘿干笑道:“你倒推得干凈。”

范子云道:“在下什么地方推得干凈?”

柯長泰道:“你受何人指使,到山神廟企圖救走凌江濤,同來的還有什么人?你不說出來成么?”

“企圖救走凌江濤?”范子云聽得大吃一驚,說道:“在下和凌江濤,只見過一面,為什么要來救他呢?”

柯長泰嘿嘿笑道:“這就要問你了,你是受什么人指使來的?實話實說,本座看在連長老的份上,還可給你一條生路,若有半虛言,丐幫的刑罰,是不好受的……”

范子云道:“在下已把經過情形,全說出來了,你還要我說什呢?”“好個不知死活的小子!”柯長泰目中飛過一絲厲芒,喝道:“宋堂主,你要他們給我用刑,本座不相信問不出實情來。”

“且慢!”連三省一擺手道:“范子云是連某的小兄弟,他的為人,連某知之甚稔,決不會做出為非作歹的事來,而且連某也相信他方才說的確是事實,因此連某覺得咱們應該先作調查,再行定奪。”

柯長泰冷然道:“他夜入本幫分舵,企圖劫走凌江濤,為本座截下,難道不是事實么?”

連三省道:“兄弟覺得凌江濤殺師犯上,也是受了莫須有的冤枉……”

柯長泰勃然變色道:“連兄身為本幫右長老,怎可如此說話?”

連三省道:“正因兄弟身為丐幫右長老,才要說公道話,不錯,給幫主配藥,煎藥,以及服伺幫主服藥的是凌江濤,從藥罐中找出九節毒蟒的是你柯兄,在幫主遺體上,發現‘痖門穴’被制的是我連某……”

柯長泰道:“這還不夠么?”

“不!”連三省面色鄭重,斬金截鐵的說了這一“不”字,才道:“有人企圖謀害幫主,這是一件大事,也決非一個人所能辦到的事,因此這件事也許處心積慮已久。昨天上午,連某約范小兄弟,和萬小妹到山神廟來,那時柯兄也在兄弟那里,凌江濤曾因幫主病情有了變化,奔來相告,如果有人想趁這機會,謀害幫主,陷害凌江濤,盡可從容在藥罐中做手腳,在久病之身的幫主身上做手腳,這一點豈非沒有可能……”

他一口氣說到這里,聽得傳功長老王鎮海、執法長老宋仁民不禁瞿然動容。

連三省略為一頓,續道:“再從今晚范小兄弟的口中,說出他被人以連某之名把他誑到一處宅院,施以蒙汗藥,帶來山神廟,以范小兄弟的為人,連某不得不信。揆諸事實,此中說不定正是處心積慮謀害幫主的賊人布下的陷阱,故入人罪,因此本座主張先行實地調查,不可非刑逼供,不知柯兄和二位長老的意見如何?”

他剛說到這里,突聽一聲嬌脆的聲音,笑道:“梅姐姐,看來在丐幫之中,只有他還算稍微明白一點事理。”

這話說得甚是甜美,似是出于一個小女子之口!

連三省不覺一怔,抬臉喝道:“什么人?”

柯長泰,王鎮海、宋仁民三人六道目光,也同時朝門外投去!

試想這山神廟,乃是丐幫金陵分舵所在,正值幫主大喪,剛才又鬧奸細,山前山后,全有丐幫弟子值崗,何況柴房門口,又有執法堂四名八袋弟子守著,這女子如何進得來?

就在連三省喝聲出口,只聽那小女子的聲音“咭”的笑道:

“梅姐姐,人家已經在喝問了,你不想現身,只怕也辦不到了呢,干脆進去吧!”

她在說話之時,敢情伸手推了那“梅姐姐”一把,于是柴房門口,突然現出一個一身淺綠衣裙的少女!在她身后還有一個一身淺紅衫子的少女,臉上還留著嬌憨的笑容,用手推著綠衣少女,走了進來。

這兩個少女不但美的眩目,人才跨進門來,一股濃馥的花香早巳先人而至,香氣撲鼻,滿室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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