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那年,第一次上網看到了張承志的《心靈史》,便被這部很難歸入小說還是歷史的作品所折服。或許大多數人初讀此書,都會感嘆居然有這樣的歷史?我們無法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歷史,所以才是一部心靈史。從荒涼倔強的西海固,到亞洲大陸另一端的圣地,《心靈史》將自我復制近親繁殖的中國歷史,與全人類共同擁有的神話聯系在一起,也深深影響到了我未來的人生。
自從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病毒》問世以來,我的名字似乎就和“懸疑小說”這四個字聯系在一起。這其實是我非常不愿看到的,但懸疑小說確實改變了我的命運,這其中必須感謝一個美國男人——斯蒂芬·金。
初次接觸斯蒂芬·金的作品,還是在十多年前看了部美國片子《肖申克的救贖》。當時我還不知道斯蒂芬·金是誰,更不知道《肖申克的救贖》正是根據他的原著小說改編的。但這部電影卻給了我極大的震撼,這位以恐怖小說著稱的暢銷書作家,一改擅長的領域,沒有描述任何恐怖的內容,而是以關乎于人性與自由的監獄題材的作品再度俘獲了無數書迷。至今我仍認為那是我所看過的最好的美國電影。2006年,我終于得以讀到了《肖申克的救贖》原著的中文譯本,原著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2000年,我第一次看了斯蒂芬·金的小說《寵物公墓》。初看覺得語言啰嗦,情節拖沓,過多細節與心理描寫使人厭煩,更可怕的是那股濃烈的翻譯腔,美國小說中的跳躍式思維。然而,當我看到前三分之一,那只貓居然從寵物公墓中死而復生,回到主人公身邊,心底立即被撞擊了一下。盡管接下來的文字照舊繁瑣,大段對話令人頭皮發麻,我仍然耐著性子看了下去——記住這是閱讀斯蒂芬·金的秘笈:一定要有極強的耐力,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完,切忌半途而廢。只要你能讀到斯蒂芬·金的結尾,那么他帶給你的震撼將無與倫比。
之后,我又讀了斯蒂芬·金的另一部佳作《死亡區域》,第一次完全沒有讀懂,隔了一年才真正讀了進去。
斯蒂芬·金確實是一個需要慢慢品味的作家,他對我的影響,更集中在精神領域,他的意識形態與我非常相像,喜歡與討厭共同的人。正如他在自己的書里寫的一段文字:“現在我是個作家,許多書評人說我寫的東西都是狗屎,我也時常覺得他們說得沒錯……但每回在銀行或醫生辦公室里填表格填到職業欄,我填上‘作家’二字時,都仍然覺得心慌。”
還是2006年,土耳其人帕慕克獲得了許多中國作家覬覦許久的諾貝爾文學獎,他的《我的名字叫紅》引進中國。
如果你經常逛書店,并且有關注這本書會發現,不同的書店對于這部作品的分類也不一樣。因為很難把這本書歸入哪一種類型,從故事背景看可算歷史小說;以兇殺破案內容來分類可算作懸疑或推理小說;若以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來說,又是一部很感人的愛情小說……可謂是超綜合類型的小說,這也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標。
《我的名字叫紅》的故事發生在16世紀的伊斯坦布爾,人類由中世紀走向近代文明,西方正在崛起,新航路已經開辟。而東方還未衰落,中國、印度、波斯仍是強大的帝國,土耳其更是近東霸主,歐洲人不變的惡夢,近衛軍窺伺歐洲人最軟弱的腹地。直至1683年*城下的解圍,方才令土耳其的浪潮后退……
巴爾扎克說“小說是民族的秘史”,而《我的名字叫紅》就是一部土耳其民族在其歷史最興旺時期的秘史,打開這部秘史的鑰匙就是伊斯蘭細密畫藝術——小說中幾個主要人物都是細密畫家,故事圍繞細密畫家之間的殺人案展開——
男主人公的姨父是著名畫家,受到法蘭克畫(歐洲油畫)的影響,認為細密畫應該向西方學習,運用平面透視和陰影等技巧,使得畫中人物和真人惟妙惟肖。他的觀念吸引了蘇丹陛下,他下令制作一本帶有西方技巧的書,其中隱含蘇丹本人的肖像。而堅持傳統的細密畫一派則認為人物肖像畫是一種異端,絕不可以仿效歐洲人,故而開始了謀殺與反謀殺的調查。
畫家們的分歧,與其說是藝術見解上的分歧,不如說是不同的人生哲學。
傳統細密畫大師們認為畫家不該展示個人風格,而是模仿與重復前輩大師的作品。畫中人物應該千篇一律,長得都一個樣,只能通過衣著和文字來區別不同的人。頂級細密畫大師的終極境界是“雙目失明仍可以憑借記憶畫出來”——哲學上可以理解為普遍性與特殊性的分歧,傳統細密畫堅持世界整體的普遍性,而歐洲肖像畫更突出世界個體的特殊性。
倒是最后兇手說出的一句悖論式話語點出了真理——“因為你們將畢盡余生效仿法蘭克人(指歐洲畫家),只希望借此取得個人風格。但正是因為你們仿效法蘭克人,所以永遠不會有個人風格。”
作者并沒有貶低傳統細密畫的意思,他自己說過:“對傳統的伊斯蘭畫師而言,西方肖像畫的繪畫方式是個極大的挑戰,這與他們傳統的繪畫方式完全不同。基于此,代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觀看、繪畫方式,甚至代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通過個人的研究觀看,另一個通過神之眼觀看世界。后者更像是用精神之眼在讀解世界。”
優秀的小說能給人以靈感,閱讀《我的名字叫紅》的過程中,無數靈感在我腦子里飛揚。幾乎每一句作者的精妙之語,都能給我打開一扇隱秘的靈感之門——非常感謝奧爾罕·帕慕克!
這就是作者與讀者的對話,一個偉大的作者既存在于他生活的現實時空,同時也存在于他作品的文字之中。我能夠在文字里發現他的思想,發現他的視角,聆聽許多教誨。從這個角度而言,作者可以在文字中永生。
我的閱讀心靈史仍在繼續,生命不息,閱讀不止。
不但作者可以在作品中永生,讀者也可以在閱讀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