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霜看完手中的信，微笑著吩咐道：“儘管收拾出一個姑娘能住的房間，採些百合什麼的花朵置於房中，將房中味道弄好些。”

水清笑了笑：“玄霜公子好細心?！痹陴N錦勝的安排下，四名士兵護送水清來見秦玄霜。餘錦勝也不避諱，直白地在信中告訴秦玄霜自己在三十里外駐紮，若非需要便不現身，只留了水清當個報信兒的，直白得水清直覺得寒磣。

秦玄霜溫和地一笑，道：“應該的，戰場之上本不該讓一個姑娘來回波折。姑娘肯受這般委屈，玄霜已是感激不盡了?！毖粤T，掩面輕咳了幾聲。

水清細眼打量，見他面龐瘦削白皙，眉清目秀，舉止文雅，輕聲細語，十足一個斯文公子。任是如何她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柔弱俊美的少年竟能在戰場上使出如許波詭雲譎的手段，居然能將蕭燼的兵馬打得落花流水。她心中不禁暗自感嘆，兄弟兩個，哥哥像個肌肉發達的野蠻人，弟弟卻溫柔俊美得像個女王受，真真是天壤之別。

“公子可是受了風寒？”水清對秦玄霜的禮貌心生好感。

秦玄霜捧過一杯熱茶，笑道：“不妨事的，受了箭傷之後身子一直沒大養好，落下這點小毛病?！?

水清自然知道秦玄霜挨箭之事，若非如此，怎生後來的那一衆波折。只是她對秦玄霜落水一事一直心生疑惑，不禁問道：“公子到此處有些日子了吧？”

秦玄霜凝神想了想道：“嗯……有兩個月了吧？這裡有些潮溼，開始姑娘或許住不慣，過些日子就好了?！?

兩個月？水清想了想。那豈不是離他落水的日子沒有多遠？如果說他落水是個意外，這之後的似乎更像是人爲的。她不禁仔細看了看笑意溫和的秦玄霜，這個翩翩美少年可是像蒼龍一般心機深重？

秦玄霜安排她住下之後的幾天頗爲平靜，未見玄武朱雀。上次交戰兩方各有所損，似都極爲謹慎，不敢輕舉妄動。餘錦勝想消耗盡兩方的兵力，但秦玄霜在用兵方面卻極爲愛惜。

水清實在耐不得這種讓人不安的平靜，她也實在不想繞著彎著動腦筋，晚上她決定直接去找秦玄霜開門見山地說個明白。

“抱歉，姑娘。除非緊急軍情，公子晚上不見任何人?！睅渍砷_外，水清便被攔了下來。

水清暗自納悶：他身子再弱，這麼早的點兒，也不能就睡了吧？

她可不是就此乖乖放棄的主兒，旋即略略走遠，召出夜魅給自己加護，又縱身一跳，躲在秦玄霜帳外偷聽。讓她奇怪的是，雖然幾丈外守衛森嚴，但帳子周圍卻沒有一個人，想來是秦玄霜特別的吩咐。她貼身探聽，未及站穩，卻見秦玄霜裹著月白夜衫緩緩走出帳子。她正在出聲，卻聽他道：“十日期滿，我傷已無大礙……晴晴，你……你大可不必再費周章在這裡來回奔波了。”

水清心頭一震，不料想沈晴晴卻在此處，一時噤了聲，只聽沈晴晴道：“你受傷終是因爲我。我多跑幾次，也好確認你好得穩妥。”她轉過頭，極不情願地說：“況且，我也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秦玄霜看著沈晴晴，目光溫柔：“我落水不久，便已被母親救起送至此處。說來她還在你們身上大做文章，我實在抱歉得很。我昏迷之時又是你天天給我療傷。你不欠我什麼，真的。”

果然是秦易水在中間搗了鬼！水清心中暗歎。

沈晴晴衝秦玄霜作了個鬼臉：“行了行了，呆木魚，你別婆婆媽媽的了。這樣哪像個領兵的將領？我要回去了，你也要好生照顧你自己?！闭f罷擺手就要走。

秦玄霜不禁追了兩步，似是鼓了極大的勇氣，問道：“他……待你好嗎？”

沈晴晴臉上一紅，眼光霎時透出極甜蜜的光芒，道：“很好?！?

秦玄霜眼光一黯：“嗯。那就好。你走罷……路上小心?！?

沈晴晴點點頭，縱身入林，片刻就沒了影子。秦玄霜看著她的背影良久，在黑暗中獨自發呆，最終長嘆了一口氣，重又踏入帳中。

水清方纔邁了出來，心中納罕，聽晴晴的口氣似是已將芳心暗許給了某人?？蓱z秦玄霜這個傻小子癡心一片全在沈晴晴身上。她心中不禁好奇，到底晴晴喜歡上的是什麼樣的人呢？她拿定主意，旋即尾隨在其後。

再說沈晴晴得微雲夫人所授離尊心法，又得狄四、趙晨歌、車旰羲三人的靈石相助，功力已非水清所及。然凌霄屬性霸烈，重在強攻。而夜魅集萬物靈氣，性屬靈柔。故於閃避跳躍極爲有利，是以水清一路跟隨，沈晴晴也未有所察覺。

沈晴晴一路前行，在一條極僻靜的路徑上走得輕車熟路，看來已非一次兩次。眼見她一路進入蕭燼兵力範圍，水清不得不更加小心，左躲右藏的，好在她今日之功力也非常人所能及，故也算得心應手。

沈晴晴徑直走入最大的營帳之中，見佔希渝正與蕭燼圍繞在地圖上商量事情，對她進來視若不見。

沈晴晴在他們跟前晃了兩晃，輕聲道：“我回來了?！?

佔希渝擡眼看了她一眼，道：“哦，早些休息吧。”說罷，又低頭仔細察看地圖去了。

蕭燼皺著

眉對佔希渝道：“如今玄武和朱雀都現身在彼處，但我以爲背後調控軍隊的另有其人。”

白虎摸著下巴凝神道：“但若他二人俱在，憑我一己之力想要去刺殺那個主帥幾乎不可能?！?

蕭燼點頭：“這次雖然有點措手不及，但我們兵力仍佔優勢。他們區區數千，捱不得幾時，待得我們反撲過去之時，再動手勝算便大得多?！彼┝税谆⒁谎郏p聲道：“到時，佔兄也可手刃逆賊。”

佔希渝看了蕭燼一眼，道：“他們可算不得我的仇人。只是四神幫一時鬼迷心竅的二主罷了。”

蕭燼哈哈一笑，眼中卻無絲毫笑意：“世上若論重情義之人，非佔兄莫屬。畢竟，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願意去相信人的英雄是不多見的?！?

沈晴晴一直在旁邊走也不甘，留也不是，忍不住又開口道：“喂……”

“晴晴，你先回去睡著！”白虎的聲音已有不耐，轉而對蕭燼道：“我算不上什麼英雄，不過是個護短的凡夫俗子罷了。他們縱然犯下大錯，卻仍然是我的二哥和姑姑。希渝寧可親手殺了他們，也斷不容別人半分羞辱……”

沈晴晴美目盈盈地怒盯著白虎看了一會兒，淚水滿溢，終是氣惱地奔出帳去。

水清閃身一躲，一邊嘆氣，一邊追在她的身後。依她所熟知的脾性，總擔心沈晴晴會冒出什麼意外。她方纔看出，晴晴所傾心之人正是四神幫的白虎佔希渝。她從白容處已知佔希渝也是秦易水的兒子，只覺滿腦袋問號，這落陽宮的三子，餘錦勝，秦玄霜，佔希渝，如何竟有三個姓，身份背景也大相徑庭。更不可思議的是，親兄弟的三人眼下竟分列兩幫，率兵爭戰不休，天下哪有如此荒謬的事情？

沈晴晴獨自跑回自己帳中生悶氣，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捶枕頭：“你渾蛋你渾蛋！”那張臉委屈得看得水清幾多不忍要跳出來勸慰。

“晴妹妹，你讓我幫忙煮的粥……”趙晨歌小心地端著粥走進來正對上一張哭得五顏六色的花貓臉，臉上訝然，“你怎麼了？車旰羲那丫頭又取笑你肚子肉肉多了？”

沈晴晴搖搖頭。

趙晨歌過來將她抱在懷裡：“不是特意採的果子給佔大哥煮的粥麼？”

不聽這話還好，一聽沈晴晴立刻暴跳起來，伸手就去拂那裝粥的罐子。碗碗盤盤跌地而碎，響聲清厲而尖銳，趙晨歌給嚇了一跳，擡眼去瞧，只見帳門口已站了一人，險險地將那罐子正拿定。她輕咳了一聲，道：“妹妹，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沈晴晴面色極不自在，忽地扯住她的衣角，輕聲道：“別聽車旰羲那死丫頭胡說，我肚子上肉一點都不多。你仔細瞧瞧，分明是她肩寬，嫉妒我長了個秀氣的細溜肩！”

趙晨歌竊竊地抿嘴一笑：“曉得了曉得了！”悄身便走了出去。

沈晴晴仍是氣哼哼地轉過身，故作沒看見抱著罐子的白虎。

“特意給我煮的粥麼？”佔希渝訕訕地開口。

沈晴晴哼了一聲，道：“你不是要我早睡了！”

佔希渝嘆了口氣，放下罐子，扶上沈晴晴的肩頭：“是不我好……最近戰事緊急，我心情極差，說話口氣也不好?！?

沈晴晴委屈地狠狠打了他一拳，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都是你不好，我三四天都沒有回來，你一點也沒注意到！還對我那樣說話！虧我還給你煮了粥，你這混蛋！”

佔希渝也不還手，將她抱在懷中，道：“我錯了我錯了……但是你要體諒我啊！作爲一個男人，除卻對你的感情外，我還有很多要承擔和麪對的事情?！?

兩人靜靜相擁。白虎脾性雖有些莽撞，但終算坦誠，水清見二人和好，欣慰地一笑，悄身退後，返回到了營中。

兩軍對峙，日子一天天過，再未見沈晴晴出現在秦玄霜前。秦玄霜溫和從容依舊，但水清看得出他眼中笑意闌珊，面色也極爲蒼白，內心中的抑鬱不可言表。

而戰事方面情況激烈，蕭燼親自指揮，主動出兵。他用兵極爲狠辣，親自任命數十名督察兵在後方監督，一經有後退跡象即刻斬殺於馬前，而抓來的佔俘重傷者活埋，輕傷者便卸了兵器，壓在第一線當炮灰。憑著優勢兵力，踩在大量的傷亡代價上，蕭燼漸漸佔據了上風。秦玄霜一向淡定的臉上也陰霾陣陣。水清暗自查看，見秦玄霜時而召人密談，但總避開自己，想來仍是不加信任，和玄武等人見面時仍不讓她參與，是以她至今未和玄武朱雀打上照面。

自到了營中，水清晚上就一直難以睡著。是夜，她在帳中發了一會子呆，忽然聽見外面喧譁吵鬧。她出帳一看，卻見營地中火光四起。四處有人吼著“偷襲！”，慌里慌張地四處奔走。她躍身上樹，定晴看了一番，發現營中雖然大亂，但多是自己人暈頭轉向地相撞，四處也不過是因著幾處失火才迷惑了衆人。她即刻意識到有人故意佈下迷局，意不在偷襲，不過想趁亂達成什麼目的。

“糟了！”水清轉念想到武功不佳的秦玄霜，立刻飛身奔赴他帳子的方向。

只見一個黑色人影持劍入帳，周圍的侍衛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顯是已斃於其劍

下。

她飛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人一甩力，水清一個跟頭翻身落在其身前，恰攔在門口。

“數月不見，玄武門下的侍女都變得這般厲害了！”佔希渝冷笑一聲，橫劍於前。

水清喚夜魅於手中，道：“彼此彼此?！痹僖环疲棍纫雅c尋常劍一般大小。

佔希渝揮劍而上，水清橫舉克擋，氣力懸殊，眼見那劍一步步壓了下來。她暗自警醒：我長在靈動，現下如何竟以己之短較彼之長。她想著，彎腰在劍下移過身子，連連發劍刺其心門。白虎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挑劍應對。水清一個豎劈，從上跳躍壓下，佔希渝暗笑水清不自量力，竟以爲仿著自己的招數便能壓制住自己。他單手持劍一擋，卻聽“咣啷”一聲，夜魅竟生生將他的劍劈成了兩段！

他迅及側身閃躲，看著仗劍昂首立在帳門口的水清，目光陰鷙地一笑，順手把斷劍丟在一旁：“你果真以爲憑你就能擋得住我？”

水清喘著氣道：“你可知道你要行刺的是誰？”

“二哥？”外面的打鬥之聲終是驚動了屋中人，月色下，秦玄霜緩步走出，面瑩如玉。

佔希渝也有些意外，旋即神色如常，嘲笑道：“原來指揮之人竟是玄霜，果然好本事！我哪裡有這樣的福氣，配當你的二哥？”他轉而對水清笑道：“現在我確然知道要行刺的是誰了！”

他話音未落，已飛身而起。水清料想不及，御劍抵擋，然白虎掌力所及已硬生生地將她擊出丈餘。他不再與水清糾纏，縱身而落，立在秦玄霜前，提掌而起，掌心伴著瑩瑩白光就要落在秦玄霜頭上！

“不要！”水清重跌在地，驚呼不已。

秦玄霜面色安寧，絲毫不爲所動。

登時又有一個黑影自叢中躍起，一腳踢落佔希渝的手掌，只在地上微點，起身一串連環踢，直擊得佔希渝步步後退，最後一記重擊將他踢翻在地，口吐鮮血。

那人翻身站定，冷冷地看了一眼在地上受傷難動的佔希渝，又瞟了一眼秦玄霜，極不耐煩道：“你小子就不能讓人省點心麼！”

秦玄霜笑了一笑：“大哥的救命之恩，玄霜記下了?！?

來人正是餘錦勝，他甩了甩袖子，扯起水清進了帳中。秦玄霜凝目看著佔希渝，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佔希渝被封了穴道看管起來，但有秦玄霜好生伺候的命令，也未受到怠慢。

“你來了真是太好了！”水清從來沒覺得餘錦勝看起來這麼順眼過。

餘錦勝冷冷看了她一眼：“想感謝我的話，不如我們繼續第一次見面沒完成的……”

水清眼中寒光一閃，御出夜魅，那意思明擺著：老孃今非昔比了……

餘錦勝不屑地橫了她一眼：“得了吧，瞧把你嚇的！我喜歡肉感的葫蘆形女人，你這種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抱著我還嫌硌骨頭?！?

水清瞇著眼睛白了他一眼：“哦……還真委屈你了?！?

秦玄霜在一旁看得好笑，輕咳了一聲，道：“大哥既然來了，不妨多呆些時候。我看這仗馬上就要打到頭了。”

餘錦勝抿了口茶，斜著眼睛道：“哦？你快被滅了麼？”

秦玄霜觸著自己的眉心輕輕一笑：“那倒不是。只不過二哥這一來，這兵怕是借到頭了。”

餘錦勝哼了一聲：“那倒不妨，我還帶了些兵馬。你若想玩，繼續玩就是了！”

秦玄霜輕咳一聲，道：“打也不急在這一時，不過有些事情我總想弄個明白?！?

餘錦勝道：“那朱雀玄武到底如何肯把這兵馬借給你？”

秦玄霜擡頭一笑：“大哥不必心急，太早知道反而失了趣味，不如靜觀其變?！?

水清看著那個純朗如月的少年，發覺他的眼中居然有一絲邪魅的笑容，她忽然覺得秦玄霜並非他表面上看起來得那麼單純，但爲什麼在他的身上仍是感受不到殺氣呢？

他忽然將目光飄向帳口，輕聲道：“來了。”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水清不禁問：“什麼？”

長鞭入門，倏然把帳門撕扯下來。一個冷目美人大步走了進來，身後男子身著蓮底荷紋長袍，青蟒紋腰帶，含笑不語地隨在身後。

水清不想被認出，攬起面紗圍在臉上，方纔向那兩人望去。那正是久違的朱雀石曼冬與玄武周錫堃。玄武目光環視到水清時定了一定，忽然一笑，又若無其事地看向了別處。水清暗想自己是否已被認出，但見他不言，自己也就裝不知道。

“聽說玄霜公子捉住了白虎？”石曼冬冷冷發問。

秦玄霜答道：“確然如此?！?

石曼冬似是對人說話又似是自言自語：“連希渝都找到了這裡，蒼龍怎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玄武摸著自己的簫，閒閒地答道：“上次那一擊夠重的，說不定早就重傷而死了?！?

石曼冬冷哼一聲，道：“四神的人命都硬得緊，我纔不信他這般輕易就死了！”她轉而對秦玄霜道，“我已經等不及了！這些兵馬我全數給你，我只要知道，微雲夫人到底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