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貴客到訪,有失遠迎?!标懷陨钫驹诒ゎ^,伸手象徵性地揖了一揖。沈劍從後面緩緩地從後面走上前,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蒼龍,笑笑地不說話。
自在麒麟堡外意外遇到蒼龍一行人,水清便被吸引了注意力,臨時改了計劃,一路跟來想探聽個明白。
回到落陽宮的日子,她不似秦玄霜不問世事,而是密切地注意著時局的變化。蘇嫣然抑鬱而死之後,佔希渝回到蒼龍身邊,傳言周錫堃也迴歸,只是因爲有傷在身一直不大出來主事。只是莫菡與陸行簡卻突然失了消息,若非是貝夷安將他二人藏得好,便說不好結伴去哪裡了。四神之中,一個黯然神傷,一個身受重傷,一個行蹤不明,惟有蒼龍仍屹立不倒。世人看在眼裡,只道四神幫經金河一戰之後元氣大傷。但如今蒼龍麾下兩員女將,車旰羲與阮夢醉卻是大放異彩,在戰場衝殺攻守,攻無不克。江湖中更是流傳著一個慷慨激昂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傳說女將軍車旰羲對於蒼龍一往情深,在蒼龍危難困頓之時,不異斷腕明志,誓死追隨,是以江湖諸人又稱車旰羲爲“絕腕將軍”,聲望極高。
隨著蒼龍的東山再起,戰場上的勢如破竹,擁擠四神的勢力都在四處呼喊造勢,稱莫顏爲舜皇再生,是救世的不二人選。最重要的佐證之一,便是車旰羲與阮夢醉這兩個美貌卓然,與蒼龍伉儷情深的伴侶,可不正是娥皇女英再世麼!
反觀本來佔著優勢的落陽宮,秦玄霜下落不明,更傳聞其早死於非命。獨留下不知謀略的秦易水和殘暴無度的餘錦勝,短暫的統治眼看已是日薄夕山,命不久矣。
如今蒼龍大勢大握,已經開始四處重建勢力,推倒異敵。
據可靠消息稱,現下第一個開刀的便是曾經在某相親活動中給蒼龍莫大羞辱的某山莊和某堡。這兩撥邪惡勢力曾經暗中蒐羅邪劍,並訓練女刺客攜劍刺殺蒼龍。其行徑簡直卑劣無恥,人神共憤!作爲真命天子,將取皇位的蒼龍莫顏自然是不容許江湖中有這些敗壞民風,樹立不良道德範例的邪惡勢力的存在。於是特別帶兵前來討伐某堡和某山莊,聲稱若是兩大勢力坦誠承認錯誤,並將那女刺客五花大綁奉上,方可有一線生機。還特別強調一定要活的,誓要將她活生生地在世人面前施以刑罰,以儆效尤。
而這之前秘而不宣的女刺客消息下落,側是從落陽宮的宮廷密卷中流失出來的。說來只怪落陽宮衰敗極快,用人不善,把看管機密要聞的工作交給一個叫權勿用的老頭兒。那老頭兒一時酒後失德,忘記了自己的職業操守,就把很多落陽宮的機密消息泄露了出去。
人們在巷間坊裡聽說書人唾沫橫飛的時候還不住地點頭。落陽宮真是不行了,權勿用,嘖嘖,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靠不住。
此刻水清伏在一棵枝葉葳蕤的樹上,正悄悄竊聽著阮夢醉和車旰羲的對話。她心中不知是感動還是哭笑不得。當時秦慕飛連跟秦玄霜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輕易地放她離開,她還感到微微有些奇怪??磥砟抢项^兒嘴上灑脫要強,心裡卻仍是對她放心不下,故而以用這種方式向蒼龍泄漏她的行蹤,這樣在混亂中爲她的行動和安全提供更多的保障。
她心裡想著,不禁笑了笑。秦慕飛這老頭兒還真是可愛啊!只是她鬧不明白的是蒼龍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興師動衆地來同時向麒麟堡和藏劍山莊發難。若說蒼龍記著比武招親她傷他之仇,那是有可能的。但若說他爲了報那一劍之仇興兵來找藏劍山莊和麒麟堡要說法……水清不禁呸了一聲。
鬼才信?。?
兩頭對峙了三天,只是一個勁地磨嘴皮功夫,蒼龍全無盡力發兵的意思。水清想著,果然不出她所料,莫顏又是掛著羊頭不知道在下面打著什麼狗主意。
“跟了他這麼多年,倒真是沒看出來他是這麼個小性子。難道他要每個砍他一劍的人都要殺了,他才肯去攻取皇位嗎?”阮夢醉雖然歷經戰事,卻仍然是對自己矜貴得更,坐在馬上一邊百無聊賴地理著青絲一邊不耐煩地拍著飛向自己的小飛蟲。
車旰羲眼神止水不波,斷腕之處早接上了木製的
手,形狀指節與尋常大小的人手無異,只是冰冷僵硬的木料還是比不得人手自然曼妙,雖然作工已經極盡巧匠之能事,乍一眼看來仍是觸目驚心。比起上次見面,水清發現車旰羲性情中有了一些說不出的變化,沉靜也好,老道也罷,那種冷靜但伺機而發的姿態就像是一個冷如冰川卻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有著不可估量的可怕心智。
“別胡說。”車旰羲眼光淡淡地掃過自己木製的手,輕輕地,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在他在登上那個天底下最不能爲自己活的位置之前,總也有一些想要不顧一切想去做一回的事情……”
阮夢醉不以爲然地冷哼一聲,卻也氣短地不再反駁車旰羲的話。
水清微微動容。驕縱如阮夢醉如今在車旰羲面前也不敢妄爲,更讓人驚訝的是她的言談和對蒼龍的瞭解,似已是阮夢醉所遠不能及的從容自信。在她經歷了這變幻莫測的許多的同時,這個昔時苦苦獨撐著辰羲山莊的少女也經歷了不可思議的成長和變化。以身和親,忍辱負重,不惜犧牲所愛之人與平靜安逸的生活,用自己的錚錚血水鑄就了今日任何人都無法忽略的威望與地位。這個女人是真得做到了。
看著車旰羲姣好的容顏和堅毅平和的表情,水清不禁有些出神,直到一個衛兵的高聲傳報打斷了她的思路。
“兩位將軍,主上請二位做好準備,即刻隨他入堡!”一個兵士畢恭畢敬地向二人行禮。
“發生什麼事了?”車旰羲從容應道。
“麒麟堡和藏劍山莊說願意交出當年傷了主上的女刺客水清,今天已將那女賊在堡頭示人,但將堡門大開,恭迎主上入堡拿人?!?
“什麼?!”阮夢醉詫異地喊了出來,方纔發現自己聲音太大有些失態。
“知道了?!避囮呼藴啗]注意阮夢醉的一驚一乍,一勒馬頭,道,“我們這就去。”
在樹上的水清險些掉下來,她在這裡,蒼龍又認得她,那麒麟堡裡那個“水清”又是誰?!
陸言深與沈劍卻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不動一兵一刀,大開了堡門讓蒼龍一行人進入。但爲了顯示自己的膽量的誠意,蒼龍也並沒有帶很多人入堡。他安排車旰羲和阮夢醉在外守著,以防不測,自己帶著十多個貼身隨從下馬入內。
水清本來就要回麒麟堡打探雙劍與陸言深和沈劍的舊事,此刻知道堡裡有個假水清,更是不會錯過這熱鬧。此時敲暈個把隨從再易容假扮已是手到擒來的事。但終是怕莫顏認出,不敢站離他太近的地方,只默默低首隨在隊伍後方,光明正大地進入了麒麟堡。
幾人穿堂而過,並未如水清所想移步到先前的內堡暗室,反而到了一處竹瑯軒翠的林園之中,樹影石涼,溪水煮制的苦茗在旁逸出嫋嫋青煙,十分清雅閒適。
莫顏皺了皺眉頭,道:“她在哪?”
陸言深頷首一笑:“蒼龍莫要心急,我們答應交付自不會食言。”
說罷拂袖向後一指,所示之處一個白衣女子被兩個黑衣武士推了上來。那女子背影十分清減,梳著單螺頭,兩鬢垂髫,身著細麻裙,雙手被繩子五花大綁地緊緊束縛在後,乍看之下,倒與水清有六分相似。只是水清歷經戰鬥,身體早已非早年的瘦骨支離,而是練就了一身優美有力的骨骼肌理,身姿康健,卻不像當前這女子一般瘦弱得幾要被風吹倒。她身子擬是因驚懼而微微顫抖著,雖揹著身子,尤能看到臉側掛著星星淚痕。
莫顏眼中光芒一動,急忙壓抑住自己,耐著性子沒有出聲,待確認自己心情平復下來才道:“倒不必縛成這樣,諒她也逃不到哪裡去。”
沈劍擺擺手,道:“蒼龍有所不知,這女子生性狡猾,當時不知是負了誰之命潛入小女的比武招親,假扮我女兒,也誤傷了蒼龍。這纔有了後來天大的誤會。這女賊著實陰險可惡,不得不防!”
水清略微擡頭,見莫顏眼皮一動,似是滿含笑意,以爲自己看錯了,接著便聽他敷衍地應道:“如此倒真是要仔細著這女賊了!好在如今誤會已解,便請二位將她交給我吧。我定會在天下人面前嚴厲處置這賊
子,也給陸堡主和沈莊主一個公道的交待?!?
他說著,就示意身後隨從去接人水清站得最開外,蒼龍一點頭正好示向她這個方向,她只好硬著頭皮去接“水清”。她心裡也著實有些愧疚,不知是哪裡來的女子被陸言深和沈劍抓來作替罪羊,但想來蒼龍一會兒看到正臉,知道不是她也不至於爲難這姑娘。
“慢!”陸言深揚手一止,那兩名黑衣武士當即會意,將“水清”押了下去。
水清路走到一半,心神不停,聽得這一聲差點絆倒,強自定了精神,但站在半途去也不是,回也不是,著實尷尬。
莫顏雙眉一挑,不滿道:“陸堡主,這是何意?”
陸言深與沈劍相視呵呵一樂,笑得親切迷人:“四神蒼龍之名在江湖上可謂如雷貫耳,少年才俊,這般了得,我等慕名已久。先前諸等誤會,未曾有機會相交。今日蒼龍既然來到了麒麟堡,舊怨已解,何不先在堡中歇息一日,讓我等以盡地主之誼?!八迳洗我姷竭@笑容的時候正是陸言深勸陸行簡穿女裝的時候。她忽然想起陸行簡當時窘得臉發紅,最後卻還是好死不活地穿上了,彼情彼景,歷歷在目,不小心走了神,一個沒忍住笑岔出半口氣。
氣剛出,水清心道壞事了。莫顏,沈劍,陸言深齊刷刷地掃向她。莫顏沒說話,倒是陸言深笑瞇瞇地道:“這位少俠,何故這麼好笑?”
好在水清也是幾經危機的人,早非當日的不知所措,她迅速地平復自己的狀態,壓著嗓子道:“屬下該死!只是見今日干戈化玉帛,弟兄們少得兵戎相見,聖主又新結良友,心中實在不勝歡喜,一時失態。”
陸言深和沈劍作戲功夫極好,絲毫未見慍色,便一臉春風地應道:“合該如此,合該如此!不知蒼龍意下如何?”
莫顏意味深長地瞟了水清一眼,若無其事笑道:“既然陸堡主如此盛情,莫顏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水清一頭冷汗,但見那三人點頭謙讓,做足了場面和禮儀。不知情只道這真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和諧畫面,然殺機四伏,鋒爪在勢。她忽然有種眼淚汪汪的感覺:這下子,想跑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當晚陸言深與沈劍設宴相待,一時觥籌交錯,鶯歌燕舞,好不熱鬧。莫顏看來心情大好,毫不設防,陸言深與沈劍交相勸酒,他縱是來者不拒,宴席終了,早已是喝得醉眼迷離,顧盼含情了。水清鬧不懂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一晚上一直想從他的支言片語中看出點什麼蛛絲螞跡,結果只看到蒼龍極高明地把所有舞女的便宜佔了個遍。
更糟的是,水清因爲之前的出色表現,席上被點名相陪,霎時擁有了別於其他隨從的特別榮譽。她心中暗暗叫苦,卻也只能怪自己自討苦吃。她只小心地保持清醒,繞著彎子躲酒,饒是如此,仍是被強浮了幾大白。她自從來了這裡架沒少打,傷沒少受,可何曾是有酒量的人,等站起來的時候腳都有點飄。
好容易捱到宴席結束。陸言深拍了拍水清的肩膀道:“好生送蒼龍回屋歇著?!比会嵘衩啬獪y地看了水清一會兒,半晌不說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搞得水清心中極是忐忑,惟恐是被這老狐貍看出了破綻。彷彿等了一萬年,才聽到陸言深道:“這一晚上,我瞧在眼裡,你對蒼龍確是關切情深。雖然對你這樣的年輕人來來,這樣的情路註定坎坷,但我瞧著蒼龍也非無情之人,總還是有希望的。說不好他哪日玩膩了女人,你便有機會了。但今日之舉,固然讓他對你留了一心,還是太有風險了,以後還是謹慎行事吧……”
水清頓時石化。
陸言深也不理會水清的表情,自顧自地背手而去,一邊走一邊嘟噥,不知是說給水清聽還是自言自語:“要是我兒子還在,也可以叫他來試一下子……嘖嘖……”
水清哭笑不得,若非有水寒之事在前,她幾要以爲陸言深就還是她印象中那個古怪搞笑的可愛老頭了。月白墨光之下,她扶著檐柱,幾乎笑出了眼淚,不知道陸行簡聽到這些會是什麼表情。
可是,怎麼回事呢?最後一句的餘音,讓她忽然感到悲傷莫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