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阿染……”容兒不住的輕呼聲,不時的在身后響起,慕染飛快的向著廣進殿奔去,腦海中卻突兀的想起那一日將刀刺向北堂茗心口時,他眼中那澀然的溫柔,那順著唇角倏忽滑落的血,那心口處,綻放那般絢爛的血花,一時間,全都充斥了身心。
不,假的,一切都該是假的,北堂茗所做的一切是假的,風瞞著她,說好的完全信任也都是假的,可是自己呢,還不是將有些事放在心里,不愿再說么?原來從什么時候起,自己也是開始變了呢,不再那樣癡傻的,將一切都剖離到了風的面前。
廣進殿已經近了,那大殿的門緊閉著,若不是里面突然傳出來楚凌風的聲音,這一切都會讓人以為,這里已經是荒無人煙如冷宮一般。
“情況怎么會這么嚴重。”楚凌風的聲音,帶著點焦躁,隨即是不斷的踱步聲,慕染怔了怔,臉上的笑容,卻慢慢的變得蒼白。
“阿……”容兒本見她只是站在外邊,不由要叫出聲來,卻被慕染忽然伸手捂住了嘴巴,不能開口。兩人便保持著這樣一個古怪的動作,靜靜的聽著人里面的談話。
“秋風前幾日就已經向皇上說起過王爺的狀況,如今已是到了最后關頭,若是再沒有圣女的血做引,王爺只怕是……”他忽然不再說下去,屋內沉寂了一會,然而他的聲音又在突然間響了起來,“皇上明知道崔慕染便是蓮烙女,皇上也應該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卻為何不肯讓她出來救王爺一命?”
楚凌風的腳步一頓,恬和的眼中飛快的盛起一抹狠戾。
“當日王爺在殿上便問過皇上,那個時候,皇上說過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天下,如今這天下,沒有王爺,皇上取的怕也是困難連連,怎么為了一個女人,竟想要不顧心中的執念,不顧天下么?”秋風的聲音越來越的冷冽,卻根本不知,門外的慕染,因為他的話,眸底那本來已經亮起來的色彩,已經在慢慢變得黯淡。
“大膽,你放肆。”順子見他如他的主子北堂茗一般,根本不將楚凌風放在眼里,早就急怒的尖聲叫了起來,“皇上做事,怎能容的你這奴才大呼小叫,南平王治的了青軍數十萬人,難道竟管不了你這小小的貼身侍衛?”
秋風看也不看順子一眼,卻是目光灼灼的看定了楚凌風,好似要從他略沉的臉上看出些什么,“君王有過,做臣下的當然是要指出來,難不成讓后世之人見了史冊,罵一句是禍國殃民不能規勸皇上向正的佞臣,難道不該名留青史合該遺臭萬年么?”
順子被噎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本就蒼白的臉,如今卻是更加慘白了點。
“咳咳……秋風,你閉嘴……”忽然間,一道極是輕卻極是細的聲音,似是在午夜輪回時,那樣低啞恍如鬼魅般魑魅,聲音中的蒼白雖是被人強行壓制,但卻還是能輕易的叫人覺察,“否則,可當真會讓本王連死,也要背上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咳……”
側著身子,說是坐著,還不如說是大半個身子已經癱軟在了軟榻上的人,白袍之上,胸前的一簇血花因為激動而再度綻放,觸目驚心的紅,讓北堂茗更帶了絲頹廢般絕艷的美,他魅低低的勾唇一笑,凌厲的目光,卻在順子身上飄忽一帶,又飛快的移開,然而只這短短一瞬,便讓順子已經像是過了萬年。
慕染的身子,在乍聽到這個絕不像是偽裝的聲音時,猛然一震,牙齒卻是下意識的咬住了唇。
楚凌風臉上隱隱有怒氣隱現,但他忍了忍,還是沒有發怒,只一個側身,他看向北堂茗的目光里,已經滿是擔憂,“茗,奴才隨口胡說的話你也放在心上,你放心,朕是決計不會讓你死的。”
“咳咳……那這樣,可要謝謝皇上大恩呢?”蒼白的臉上,慢慢浮現起一抹病態的紅,北堂茗似是無力的微微仰頭,“可若是茗的一條命,要
用皇上心愛之人的性命來換,皇上可還舍得?”
楚凌風早在秋風口中得知用慕染的血,只需要很少便成,此刻想來,必是茗在試探著自己,他也便微微一笑道,“你是我朝的大將軍王,是朕奪這天下要仰仗之人,朕自然是千方百計會想法保全你。”
“包括可以為了臣……”北堂茗微閉著的星目,稍稍睜開一條細小的看不出任何痕跡的光,卻是幽幽的似要看向屋外,“舍棄任何人。”
楚凌風不知他這般固執的如同當日在殿上問自己什么是最在乎時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微微的皺眉,眼中的眸光沉了沉,冷冷的開口,“是,這個天下,朕要定了。”因為唯有得了這個天下,他才能實現,那一起白首偕老的誓言。
心忽然間好似隨著那一個冷冷的“是”字,而被什么銳利的東西生生的絞了絞,痛的她慌不迭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死死的按著,然而終究是抵不住那樣冷側了心扉的寒意和痛意,她重重的將容兒推開,自己卻已經忍不住蹲下身去,抱著膝蓋,蜷縮著,澀澀發抖。
“可若是茗的命,要用皇上心愛之人的性命來換,皇上可還舍得?”
“你是我朝的大將軍王,是朕奪這江山所要仰仗之人,朕自是千方百計會想法保全你。”
“包括為了臣,可以舍棄,任何人?”
“是,這個天下,朕要定了……”
淚,終究是再難忍住,心中的柔軟,似乎都在這一刻,被那一句句一字字帶著尖叫撕咬,慢慢的變得破碎不堪,一滴滴的淚砸落在了白袍,落入了泥土之中,風還在輕柔的吹,容兒小心翼翼的呼喚,也還在耳邊,可是為什么她感覺,心像是被什么,拼命的往深水里按,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原來這就是心痛的感覺,生不如死,北堂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離開你所要受到的懲罰,可是如果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我寧愿從來不曾刺你一刀,寧愿,從來不曾離開你半步分毫,那樣被碾碎成片,碾落成泥的心,真的有那種千瘡百孔的感覺,痛則痛矣,卻永遠也修補不了。
她拼命的蜷縮著身子,好似驚惶害怕的想將自己縮在那一個小小的殼內,從此沉迷。
“阿染,你怎么了。”容兒見她忽然間不住的流淚,無聲無息的,恍如扯線木偶般讓人心疼,她不由怔怔的喚出了聲。
然而只這一聲,楚凌風的臉上,便猛然間現出一片死灰之色,身子在頃刻間,好像被人抽離了所有的力量,他忍不住一個踉蹌,便要跌坐在地,順子慌忙低呼一聲,“皇上小心。”便慌忙要去扶他。
楚凌風如瘋了般推開了他,跌跌撞撞的向著房門走去,北堂茗那已然睜開細縫的眼,眼簾如黑色的羽扇般輕輕一晃,便顫動起來,只是那眼瞼,已經慢慢闔上,那微勾的唇角上翹的弧度,卻透著一抹詭異與冷酷,以及那夾雜著辛瑟的痛,漫天而來的苦。
“吱呀”的輕響間,沉重的殿門被楚凌風那一股大力生生打了開來。
正蹲在慕染身旁不知所措的容兒聞聲抬起頭來,不禁有些心慌的看著那似是踏著哀傷和恐慌而來的帝王,“皇,皇上……”
楚凌風卻聽而未聞,一雙泛著哀傷的溫柔星目,只定定的看住了那個蹲在地上,蜷縮著身子微微顫動的人,她每一次身體的輕顫到了他那里,就已是一次深過一次的刺向心口,那般的痛,卻讓他無盡的恐懼。
“慕染……”他的聲音,不自禁的帶了些哽咽。
楚凌風慢慢的在慕染身前蹲下,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卻又是不敢,雙手舉在空中片刻,終于是無力的放落下來,“慕染,你聽我解釋……我……”
慕染的后背,猛然一僵,埋在膝上的臉上,突然間笑靨如花,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含著淚珠的臉,像極了清澈帶露的蓮花,“
你早知道我是圣女的身份是不是?”她輕輕的開口,口氣是從未有過的繾綣溫柔。
“是……”楚凌風艱難的咬了一下唇,面上的痛苦和苦澀如影隨形,原來從什么時候起,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字眼,卻比那千斤的重擔還要讓人無能為力。
“那么……”微微抿了抿唇,她略仰起頭看他,幾近完美的脖頸,帶著那么隱隱約約的清傲,眼中明明已經哀漠的開出了阡涼的花,唇邊卻還是那樣努力的綻放眩迷的笑意,“那么你也已經知道,我不再是清白之身,你也應該已經知道,我已是一個殘廢之人,是一個染上了阡陌離癮,或許從此都要依靠阡陌離才能活下去的,一個很臟的女人。”
“不……”楚凌風心中哀戚難以自已,再難控制住自己,他狠狠一把,就著半蹲的姿勢,攬她入懷,那般用盡全力的近乎于掙扎的擁抱,怕極了她會在懷中消失,“是,我知道了,可那又怎么樣,你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干凈,你還是慕染,你還是我的慕染啊……”
容兒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要出聲卻被跟著出來的順子一把捂住了嘴,拖向了別處。
“慕染,不是你聽到的那樣,只需要一點點的血,不需要全部的,慕染……”他慌不擇路的抱著她向她拼命的解釋,卻沒有見到,慕染眼中那一劃而逝的凄楚,不一樣了,原來真的不一樣了,以前,縱然是親耳聽到,親眼見到,她亦是會替他找著理由,她亦是選擇會無條件的信他。
可是現在卻是為何?心中的那一陣從未有過的絕望,到底是從何而來,風,我與你之間,到底要怎樣,才能圓滿的共爾白頭。
唇上的笑,淡漠的唏噓平常,她慢慢的,卻又極是堅決,不容他有絲毫掙扎的輕推,微微笑著看進了他的雙眸,“風,我為你的天下,出一份力可好?”
楚凌風的身子猛地一震,竟像是不認識慕染一般,心像是要被人死命的撕扯開來分成數片,他忍不住緊緊掐進了她的手臂,聲音竟也是尖利起來,“不,我不許,不許,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我的身邊,只需要陪在我的身邊就好。”
慕染輕笑著,極是遲緩,然而卻更是堅決的,慢慢拂落了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隨意的撣了撣身上已經起了皺褶的地方,她慢慢的站起身來,眼波流轉間,清麗嫵媚還未傳出聲氣,這一次,她心中的痛,已經能抵消這萬千情仇。
“慕染……”楚凌風哀哀的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帶著小心翼翼的遲疑,“不要我了么?慕染,你不要我了么……”他不住的重復說著這幾句,然而卻是一聲更比一聲的尖利凝滯,“慕染,你說過我們……”
“我說過?”慕染的腳步驀地一頓,卻并沒有轉身,“風,我說過,若是愛一個人,我便會全心全意的去愛,無怨無悔。可是……”她忽然抿嘴不再說話,只是朝著那森然洞開的殿門,一步一步的走去。
那一個敞開著的大殿,似是一個血盆大口,要將人吞噬,她知道一旦走入這個門,從今往后,她和他之間,便或許再難延續那一個共撐著傘,直走一生直走天涯的承諾,只是,愛一個人,會傾盡全力,只是,心也會累,也會死,原來的斷發,到了如今,她不禁要在心里,靜靜的問一句,是不是要斬情絲。
風你可知,若是不愛了,慕染的心,從此便不會再為情糾纏,愛的全心全意,斷的,也該是徹徹底底……
楚凌風的身子,驀然間僵硬的如同石雕一般。慕染,你不打算,再愛我了么?
只是閉著雙眼的北堂茗,卻忽然間感覺心絞難耐,原來傷害別人的同時,心亦是會痛啊。“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幽幽的恍若山間幽魂的嘆息,然而沒有人回答,他便微微勾起了唇角,帶著自嘲和那一股苦澀的妖嬈,輕輕的道,“只是,我已經沒有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