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小人攔不住……”管家小心的低了頭,不敢去看崔思逸的眼睛。
見到這樣的蕭長卿,無一不讓在這屋子里的兩人一陣驚愕。記憶中的長卿,何時這般失態過,難不成,是慕染出了事?
崔思逸的手狠狠的捏起,又慢慢的舒展開,極力的克制住自己要站起身來,驚慌相問的沖動,倒是蕭默焦聲問道,“怎么了,少爺呢?”
“撲通”一聲,長卿重重跪了下來,朝著崔思逸狠狠的磕頭,“求老爺派人,少爺,少爺她墜崖了……”
“砰……”
“嘩啦……”是手砸在棋盤上,棋子被盡數掃落在地的聲音,崔思逸心中的驚愕,混雜著心臟劇烈的顫縮,和一絲莫名的驚惶,他猛地站起身來,急走幾步,靜靜對峙間,猛然一把狠狠抓起跪在地上的長卿,陰沉的臉,咬牙切齒,“你說什么,你在說什么,你是她的影子,怎么會讓她有事……”
他用力的攥緊了長卿的衣襟,然而,眼中的悲涼卻越來越盛,若是早知今日,他必定會將所有的好,都交與慕染,若是早知今日,要失去她,他必定不會強裝冷漠,若是早知……
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蕭默在旁深深一嘆,卻是吩咐下去,急速派人由長卿帶著,向著月影潭的方向而去,崔思逸本是拼了命的要跟著而去,卻是被蕭默擔心他就此崩潰,極力的勸阻下來,一時之間,屋子里,只剩燭影棋亂影。
ωwш ?тtkan ?co
崔府已是亂了,幾乎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出動去了找尋,有小心的尋著路,向著月影潭而去。
然而,崔思逸卻只是一個人,怔怔的蹲坐在原地,恍然無語。
消息傳的極是快,一時間,就已是傳進了皇宮,無意中聽到慕染墜崖消息的順子慌忙要進許妃的如夢宮稟報,卻被一聲突兀的“皇后駕到……”所阻。
“參見皇后娘娘千歲。”跪了一地的太監和宮女,李宛若卻是溫婉的喚他們起來,眼見順子臉色惶急,她不由疑道,“順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娘娘的話,只不過是手下小太監犯了點小事。”順子慌忙回答,心知這件事,還是先莫讓人知道的好。
“哦,這樣的話,順公公你便下去處理吧,皇上這里有事自是會喚你。”李宛若柔柔一笑,順子慌忙低下頭,道一聲謝娘娘,便急忙告退要走。殊不知李宛若的身形一滯,“順公公?”
順子的腳步一頓,慌忙回轉過身來,“娘娘還有何吩咐。”
“聽說,崔家的公子,墜崖了?”李宛若微微皺著眉,如今許妃有孕在身,若是皇上因為崔慕染,而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難保不會讓有些人以這些為把柄,崔府,現在怕是已經亂透了,只不過聽說南平王是和崔慕染一同回去的,也不知道南平王如何了。
順子一愣,卻只能點頭。
“那么,傳本宮的懿旨下去,這件事,噤口,誰若泄露半句,杖責處置。”說話間,李宛若已然轉身向著許妃的如夢宮走去,順子道一聲是,抬頭看她,卻只見到身前的皇后,一身榮華,然而背后,卻是一身的蕭索。
如今,不止是崔府亂了,南平王府早就收到了消息,介子推更是親自帶了人,在他們沿途走過的路上翻找。
莊王派去的人,得到的消息,是,南平王失蹤。
“你說什么?”本自怔愣站在海棠樹前的莊王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的看向面有憂色的陳南,“茗失蹤了?崔慕染墜崖?”
“是。”陳南小心的看他一眼,遲疑著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闖進密室的兩個人,會不會就是南平王和崔慕染,棲影已經回來,怕是已經找不見他們血的味道,會不會……”陳南小心翼翼的看向莊王,低頭說出了心中的猜測,“會不會,已經死了。”
棲影是莊王以血喂伺,只忠于他一人命令的傀儡,從來都沒有失手過,若是棲影已經回來,若是北堂茗和崔慕染當真是進入過密室的人,那么……
莊王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驚慌和擔憂,一時間,竟是連腳步也有些踉蹌,“不,不會的,這么多年,他從戰場上都活下來了,不會輕易出事的。”他現在從未像現在這般深恨過自己所下的命令,若是知道闖進密室的人是北堂茗,他斷然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傳令下去,全力搜尋南平王。”莊王用力攥緊了拳,對著寢殿那一個方向,咬著牙,口氣是全所未有的陰狠,“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靈溪深水,阡陌交縱。
乳白色的巨石,高聳在月影潭側。
水岸邊,白蓮幽幽輕搖。
一個人,側面躺在乳白色巨石
與白蓮相交錯之地,白色天蠶絲的單衣幾乎與蓮花白一色,在幽幽深水中,那寂黑如夜的長發,卻似是深水之中的蔓草,像是糾結著的相思,糾糾纏纏,癡癡擾擾。
潭水中,那樣絲絲的涼意,透過不斷流動的水波,盡數的沁入身體里,四肢百骸里,沒有絲毫的暖意,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那般瘋狂的逃著命,那樣驚惶無助,那個時候,有義父的相救,可是這個時候,還有誰能救她……
夜風輕拂,撩撥的蓮葉田田,幾乎要觸摸到那水中的人,那樣酥癢麻偌的感覺,像極了娘親替她撓著癢的溫馨,那浸在清水中的面上,緩緩流出淚了,紅唇開合間,一大口水已是嗆入了咽喉,“咳,咳……”
“娘……”猛然驚醒間,慕染驚慌失措的突然坐起身來,隨著嘩啦一聲輕響,她一個震顫,身子似是無骨一般,軟弱無力,重又倒落下來。
她,居然還活著。
絲發在水中婉轉打著卷,隨著水波,直一漂兒一漂兒的,帶著水本身的漩渦。
有月的夜,連水似乎都被那月光照亮,更是吸入了本來的清冷,讓置身其中的她,只覺得一陣寒意透徹心底。
驀地臉上一涼,慕染習慣性的撫上了自己的臉,卻忽地只觸到一手的柔軟細膩。猛然間想起義父曾說過的話,若是自己在別的人面前摘下了面具,那么,義父便會要了自己的命,想到這里,她的身子,在水中微微的顫抖起來。
只是,禁不住那心中的好奇,和九死一生的僥幸,她撫著自己的臉,微微側轉了臉,就著水中的月,一時已是呆愣的看著那水中的容顏。
是一張近乎于病態的白皙的臉,只因長年不見陽光,那樣如雪的白,叫人看起來,只剩憐惜,英挺的鼻,微翹的唇,清冽的水眸,幾處完美的結合,沖淡了那張臉給人帶來的柔弱,倒是含著那么絲倔強和堅毅,只是,眉梢眼間的悲哀,卻是因何而來。
清麗之中不失婉約,眉梢眼間,一點天然的優柔嫵媚,恰到好處的顯出少女的姣好,一縷縷在水中浸泡良久的長發盡數覆在臉上,凌亂之中,卻透著些許的慵懶和失意,愣愣的看著水中的自己,慕染不由的自嘲的一笑,這就是自己的臉么?除了勉強算得上是絕色外,并無一絲一毫的特色,為何,義父,那樣介意自己的容顏外露,想要用一張銀面,鎖了自己的容顏。
原來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真的是有,她忽然間微蹙了秀眉,猛地看向四處,卻只聽到一大片靜水深流,只看得見水影懵懂,蓮枝亂顫。深深呼吸間,蓮香四溢。
若是自己大難不死,活了下來,那么北堂茗,他又如何了?
這是什么?忽然間瞥見那在黑發遮掩下,有什么銀色的東西一晃而過,慕染蹙著眉,纖長的手指,一寸寸撩開了自己濕漉漉的長發,隨著那黑色一點點挪移開,也便露出了那光潔的額角,那額角之上,一個銀白色的烙印,是六瓣的蓮。
手忽然間無力的垂落下來,“嘩啦……”一聲間,小時的記憶,似乎隨著蕩滌的水紋,慢慢鋪設開來。
化繭的父母,漫天燒成血紅的火。
娘親燃著血的手指無力的擦過自己的額角,額角觸及大火時,那般難耐痛苦的炙烤……
卻原來,額角之上,燒就了一個蓮花烙印。
她忽然驚慌起來,猛地從水中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茫然的跑向他處。
為什么,會有一個蓮花烙印,為什么要戴上面具,是因為蓮烙么?自己,到底有什么樣的身份,為什么,當年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喚娘親是圣女……
為什么……
“啊……”忽然間,一陣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瘦削的身子,突兀的被從灌木叢中竄出來的一個人,用了死勁狠狠的抱住,那人口鼻間,不斷的噴吸著的熱氣,是那般的灼熱,幾乎就要讓人窒息。
下意識的一個抬手,手肘狠狠撞在那人肋下,那人悶哼一聲,整個人,忽然間重重的后仰,摔倒在地。
月華對別的事物,似乎都特別的吝嗇,然而,對這個人,卻是那樣的大方。
它幾乎將自己所有的光芒,都投注到了這個男人身上。
白皙俊美幾見瑰麗的容顏,姣好的連女子也比不上,薄薄的唇,連緊抿著,都透著輕佻魅惑的意味,額上的牡丹刺青,似乎在月光下,都那樣鮮活的開放,慕染當真慶幸,這個時候的他,那閃著妖魅的眸子,是緊緊閉著的,沒有洞開時,閃動著冷冽殘忍,和照樣風華絕代勾人的流光溢彩。
北堂茗,他果然還活著,只是,他的身體,為何是這樣的灼熱不堪。
慕染曲著腿,慢慢跪坐下
來,纖細的手指,一寸寸撫上了他的臉,是那種玉似的容顏,泛起了暈染開來的紅暈,灼熱的觸感,他竟然發燒了……
小心的將他翻轉過來,就著月光,她一眼就看到他后背那一大片還在潺潺流著鮮血的傷口,短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他自己動手拔下,只剩下一個流著血的窟窿,狠狠一咬牙,慕染猛地攥緊了他同樣濕冷的衣袍,猛一用力,“撤啦”一聲,已經被她撕扯開來。
只是,看著他的后背,她卻突然間咬緊了牙,眼神中,閃過震顫,閃過恍惚,以及那一絲絲的疼惜。
本是白皙的后背之上,除了那一個正在流著血的傷口,其余的地方,竟然交橫錯落的布著歪歪斜斜的刀痕,除了當年的那三十六刀,那上面竟然還有一些是被人用烙鐵烙上的烙印,有著不能再消退下去的淤痕……
這些年,人前那個妖魅如仙的男人,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冷……”北堂茗微微瑟縮起身子,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肩,蒼白的臉上,薄唇緊緊的抿起,不住的要汲取一點溫暖,然而,包圍他的,依然只有山間的清風,透著徹骨的寒意。
蠕動的手忽然無意識的觸摸到了慕染赤著的雙足,雖亦是被潭水浸泡,然而卻還是透著些許的體溫,北堂茗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灼熱的手,狠狠的,幾乎用盡了一身的力,死死的攥住,隨即,整個身子,都像是蔓藤一般,死死攀上。
被他這樣突兀的動作,慕染出于本能,將腳一撤,足上帶著的力道卻大的將北堂茗的身子踢翻了好許,在地上翻滾不已。
環抱著自己雙肩的北堂茗忽然間發出一些細碎的啜泣,像是孩子般的哽咽,慕染仿佛看到了那個在大火中逃生的女孩,曾幾何時,也是這般抱住自己的雙膝,拼命的哭泣。
鬼使神差般,她慌忙急走幾步,將他不住顫縮著的腦袋,放入了自己的懷里。
懷中突如其來的那般溫暖,讓北堂茗越來越的依賴,滾燙的雙手緊緊的環抱住她,燒的模糊了的臉,亦是尋著了她臉上的清涼,慢慢的靠了上來。
“娘親……娘親……”他似是滿足般的輕聲呢喃,像個孩子般滿足的依偎著她,雙手卻死死的不肯再松開。
娘親?從什么時候起,她就已經再也見不著溫柔的娘親,那樣慈愛的爹爹,曾發過誓言,不想再流淚,此刻,聽到北堂茗呢喃的喚自己娘,竟然忍不住,讓眼中的淚流的洶涌,也罷,只有今晚,她不是崔家的公子慕染,他也不是那樣神妖莫辨,卻想除崔家而后快的南平王北堂茗,今晚,他們只是兩個,失去了親人的,可憐人……
從什么時候起,再也沒有了像現在這刻,這么輕松和安心的感覺,好像躺在母親懷里的感覺,卻又不像,帶著一點悲哀的溫暖,帶著一點刺骨的倔強,亦是帶著一抹讓人甘愿倘漾其中的溫柔。
手無意識的加大了力道,不想再讓這樣窩心的感覺從手里喪失,心中一個聲音在叫囂著,看看她,看看她……
驀地,有一股澀澀,卻帶著清涼的液體滴落到了他灼熱的臉頰之上,睫毛忍不住開始微微的顫動,他怔怔的張開了眼,入目的,便是那一雙,正緩緩流下眼淚來的清澈水眸,清明干凈的,毫無一絲一毫的雜質,還有那,似有若無的溫柔和哀傷。
他忽然間費力的伸出一只手去,就著她臉頰上的眼淚,一點點,像是撫拭珍寶一般,替她輕輕拭去,口氣中,帶著莫名的溫柔和滿足,“不哭,不哭啊……”
慕染猛然間回過神來,怔怔的看進他張開來的眼眸,濃烈的紫,近乎于墨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卻是難得的清明和溫柔,心中的一個堅硬好似軟軟的塌下來一角,只有這個時候的北堂茗,懵懂之中,妖異之間,溫柔的讓她想要更加洶涌的淚流。
北堂茗輕輕的一笑,迷離的雙眼,卻是瞥見了她額角的六瓣蓮烙,帶著些癡迷,慢慢的用灼熱的指腹摩挲,他眼中的迷惘,似乎在慢慢的消退,“我見過你,在哪見過呢……”
洛水之中,那劃破了自己額角的少女。
亂葬崗,破廟里,自己失去意識前,唯一見到的那一雙清澈水眸,是她,是她……
他喉間,忽然滿意的滑出一個帶著疼痛卻無比開心的呻吟,然而,身子,卻終究是無力的癱軟在她懷里。
慕染怔愣的看著他,發燒的,幾乎到了無意識的北堂茗,見到了自己,那么,會不會認出自己就是崔家的公子,不,應該不會,她猛地搖搖頭,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墜下了懸崖,從來沒有人見過面具下自己的臉,就算義父,也只是見過小時候的自己,所以,不會有事的,絕不會有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