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長卿的聲音突然在花紗外響起,平靜無波之中卻透著些許的肅殺之氣。
慕染眼中寒芒一閃,隨即便笑著向幾人說一句抱歉便朝外走去。
迦楓饒有興味的看著她的身影,突然看著淺淺,輕輕一笑,“淺淺喜歡皇上嗎?”青澀的聲音,費力的從迦楓那完美的唇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吐露,若不是長久不說話,此刻的聲音必定是清越動人。
“喜歡啊。”少女嬌羞的聲音欣喜的響起,帶著羞澀帶著扭捏,但卻是不加掩飾的喜歡。
慕染的腳步忽地一頓,后背在一瞬間僵直,卻馬上又恢復如初,纖秀的手指挑起了那曼妙的花紗,那個姿勢,說不得的魅惑,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
“那么,哥哥幫你好不好?”迦楓溫柔的撫撫淺淺的頭,一雙眼卻只是看著那花紗外漸漸遠去的身影,蘇懷前和淺淺突然間都停止了說話,驚愕的看著他,他說的很澀,說的很慢,然而聽在他們耳中,卻無異于霹靂。
“哥哥,曇噠出事了。”蘇懷前忍不住開口。
“我知道。”迦楓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們,帶著一絲苦笑和落寞,“很久沒有說話了,哥哥的聲音,是不是很難聽?”
“不,不,哥哥的聲音很好聽,比皇上的還要好聽。”淺淺雖然看不見迦楓,但是從進入這雅間起,她的手卻從未放松過他的衣袖,掙扎著撲進了迦楓的懷里,淺淺嚶嚶的哭出聲來。
“淺淺你不知羞,總想著皇上。”蘇懷前眼中也微帶著濕潤,只是卻強自忍著,迦楓被他一句話逗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親人的感覺真好,單就這一點,崔慕染,我也要謝謝你……
“迦大人,該回宮了。”夏生的聲音在外面細細的響起,蘇懷前有些不舍的拉住了迦楓的衣袖,“哥。”
“放心,會好的,曇噠……”他還想說些什么,卻終究是頓住,慢慢的將啼哭不止的淺淺交到懷前手上,轉身便走,那如玉的面龐上,隱隱透著一抹堅毅,一切,真的會好嗎?那個人,會遵守他對自己的承諾嗎?
“對柔然的戰事,你們怎么看?”崔思逸的神色有些肅然,一般出現戰事之時,也必是商人謀利之際,這對于崔家也不例外。商人重利輕別離,重利輕禮義廉恥,這已經是千百年來的定論。
“如今朝廷決議要向柔然進攻,本來這當逢國慶盛事,本可以拖延,只是太上皇時,柔然便拒絕再依附我朝,每每遇到與王朝有關的人事都是態度惡劣,先帝早就想對柔然開刀,這次柔然煽動吳郡發動騷亂,更是趁著皇上大婚,對邊境戰士挑釁,氣焰十分囂張,也難怪皇上和眾朝臣在大殿上決然的要對柔然發動進攻。”蕭默一邊極是小心的將自己所知的一一道出,一邊卻又是有意無意的看向慕染,要聽她的意思,畢竟,崔家現在的事,都是她在決策。
慕染卻不說話,只是沉吟著看向崔思逸,良久,才慢慢說到,“兵者,禍國殃民,但是若為國,也只能如此,只不過依我看,這場戰事不會很早就結束,柔然仿我朝兵制,設軍陣,騎兵似‘風馳鳥赴,倏來忽往’,形成一支威震漠北的強大力量。”
“確實,若是打起仗來,沒個一兩年來,是不能結束的。”崔思逸慢慢道,以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崔家可以利用與皇家的那一層關系,將盔甲制造,糧草買賣都抓到手上來,還有柔然那邊,那里的王朝士兵必定會盡思鄉,若是義父允許,慕染想在那里設立一個戰時的聯絡點,專門為士兵和王朝的親人進行聯絡運輸,戰場之上,能活下來的,戰利品必定豐厚,然而卻抵不過頤養天年享受親情要來的重要,所以在這方面,應該也是會利源滾滾。而且到了冬日,棉物更會匱乏,我們可以趁消息還未走漏之前,趕制棉衣,以高價售出。”
蕭默笑著與崔思逸對視一眼,點頭算是贊同,只不過要說征得盔甲制造,糧草買賣,這在崔家以前倒是沒有過,只因,還從未出現過能打這樣長的仗。
幾人細細的分了工,便要各自出去辦事,然而,崔思逸卻突然出聲叫住了慕
染。
“義父?”慕染有些奇怪的看著蕭默等人盡數走盡,屋子里都只剩下自己和義父兩個,“義父,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慕染?”
崔思逸卻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心中百味全在,臉上有些嚴肅和一抹冷冽,但是眼中的溫柔卻還是為她而有,“慕染,離曇噠族的人遠一點吧,尤其是迦楓。”
眼神在一瞬間劃過一道波紋,果然,義父不放心自己,事事都在查探么,也是,那樣一個大的家業,如何肯輕易交到自己這個外姓人手上,暗暗忍下心中的酸楚,她淡淡的開口,卻已是帶了些許的疏離,“義父,曇噠族的渾河、土拉河一帶是水草豐茂的地區,勢力益振,先帝怕是早就有過要將這肥美之地收入囊中之意,而皇上雖仁厚,但一霸天下是每個帝王窮盡一生之愿,只要曇噠歸入我朝,以后在那里就可建立崔家的分號……”慕染向他細細解釋著,口氣中卻帶著一抹輕顫。
腦海中突然想起蕭長卿的一句話,少爺若是知道,必是會傷心的,現在看來,果真是這般,自己不信她,她會是感到傷心么?崔思逸驀地長長嘆出一口氣,罷罷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為她好,若是她誤會了,便誤會吧,輕笑著上前,如往常一般抱住了她的肩,深深嗅著那長發間帶來的沁人的芬芳,似乎要將他心中所有的悲傷哀戚都統統剔除。
“慕染,迦楓這個人,雖然說話上有些障礙,但卻是一個不簡單之人,他當初進宮之時如何受了驚嚇,如何不會說話,又如何能以一個外來質子而在廣進殿中待了這么久,這其中有很多,是我們不知道的,所以,永遠不要和自己開玩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用力的抱緊了她,崔思逸柔笑著,隱忍著身體里蠢蠢欲動的欲望,快速的掩去了眸中的詫異及情欲之色,口氣在一剎那間已是變了,“所以以后,只要是為了自己好,千萬不要管會不會傷害別人,永遠都只要為了自己,只要為了自己就好。”才說完,他已是重重一把推開了她。
“這又是義父要教于慕染的另一課嗎?”慕染淡靜的垂下了眼眸,于無形中,又多了些恭敬與疏離,“那么,慕染記下了。”
心中不是沒有痛,他從慕染八歲之時就已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從九歲開始,就教于她這世上的罪惡,他知道,他清楚,要讓一個人能活下去,便只有變得無心無情,六年了,如今慕染已經十四,再過兩年,便會是弱冠之禮,是不是那樣罪惡不復純潔的世界,是不是對自己的教導有了抵觸,是不是已經有更能保護她的人出現,所以,她才會那般的,掙扎于善良和無心之間。
“你先出去吧,順便讓人備車去飄紅院。”崔思逸眸中的色彩在一瞬間已經黯淡下去,隨即只能淡淡揮手吩咐,本已往外走去的慕染聞言卻是一怔,飄紅院?義父去飄紅院做什么?她永遠也忘不了義父教于她的第一課,那樣的令她心寒,那是煙娘怨毒的眼,是煙娘放蕩的行為……
“是。”然而,她只是頓了頓眸子,轉瞬便已是轉身離去,煙娘,已經與自己無關了不是么,煙娘是煙娘,慕染是慕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么,便絕不留情。
戰事一起,果真如他們預料一般不會短時間結束,朝廷對于進軍柔然的統帥之人亦是頗多爭議,起先決定的吳老將軍由于判斷戰況出錯,致使他所統領的青軍左衛軍大部分戰敗被俘,以死明志的死,貪生怕死的便是投降柔然。而吳老將軍也因此自殺殉國,炎風帝感慨之余,赦免了其貽誤戰機之罪,保的吳家上下平安。
這個時候,一向只是掛個閑職的莊王卻在大殿之上親自保一人為全軍統帥,便是那平定吳郡之亂的新興將軍,茗,楚茗。莊王在大殿之上直言不諱楚茗是其所認義子,并對其能力不加質疑,而朝中以前曾為青軍統帥的帆武霖亦是以性命擔保。
炎風帝七年十一月,朝決議,楚茗為統帥,將在外,君命可不受,一切,以拿下柔然為重。
炎風帝七年十二月,王朝軍再次奪得主動權,胡天即飛雪之日,與柔然并成掎角之勢,拉鋸之日,崔家以御寒衣
物交易取得豐厚利潤。也因家書傳送及時免卻了大部分士兵的思鄉情緒,當真也因為慕染分析之說而收益頗多。
只因柔然戰事還未結束,炎風帝體恤邊疆戰士,賜與美酒佳肴無數,更是下令帝都此番過年一切從簡。
守歲之夜,一角蔚藍色祥云錦袍帶著一人玄衣從宮門中出得,向著帝都的一處四面環水的小筑匆匆而去。
“少爺,請隨我來。”慕染面色有些古怪,但還是有些順從的跟在長卿身后,她不知長卿為何會在守歲之時偷偷叫出了自己,卻是往了枕水小筑而來,她不知這是為何,但見長卿一臉嚴肅,她也不好多問,遂只好緊跟其后,卻沒有發覺崔思逸在見到她們兩人偷偷摸摸出府時,那瞬間沉下的臉色。
“長卿,有什么事是在府內不能說的,你?”慕染見他有些古怪的敲開了枕水小筑的門,隨即便躬身要退下,不由奇怪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這到底怎么回事?長卿,我記得我有說過,永遠也不要有事瞞著我。”
蕭長卿的身子在黑暗中重重的一頓,被她抓在手里的衣袖卻在無形間似是重了幾萬分的那般沉重,心間的苦澀,往往也只有自己知道,“少爺進去一看便知。”說著,慢慢的撫下她抓著自己的手,動作決絕,然而心間卻是無邊的不舍。
就讓他只是她身邊的一個影子,就讓他默默的守在她的身邊就好,無論她是善良也好,是無心無情也罷,她都只是那一個,擁有著清澈眼眸,露出那般旖旎絕色笑容的慕染。
慕染怔怔的看著長卿走遠的身影,只覺自己或許從未懂過長卿,從未懂得過蕭氏父子,蕭家子孫世代都是為崔家當家家主的影衛,可每一代,影衛與主人之間,又是否不是單純的主子與奴仆間的關系,一如蕭默和義父,再如,長卿與自己……
步入小筑之時,心似乎也在不受控制的,要掙破自己的身體而出,面對那隨著自己雙腳踏入之聲響起,那水池中瞬間亮起的點點星火,卻只見那映照著清澈的水紋間,一點點散發著熒熒之光的,是那一只只漂浮在水面的長明蓮花燈,水畔對岸,被那滿池瀲滟水光和絢爛燈火照亮的面龐,溫和儒雅,卻又不失君臨天下的霸氣,那人臉上波瀾漣漣,那人眼中柔情似水,那人手上,是一盞尚自閃著微弱燈光的蓮花燈……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亦怔怔的托著蓮花燈,她和他,隔著一席飄灑著如夜空般美麗的水澤,遙遙相望。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溫柔的聲音還一如往昔,并沒有因為大婚和朝中的戰事而有所變化,那字字珠璣,那銜接著無限情深的話語從那九五之尊的口中緩緩吐露,他在她的對岸,巧笑嫣然,“慕染,朕的伊人……”
還有能比什么能比在舊年的最后一天見著她更讓她心安,還有什么能比他拋下后宮的佳麗而來她這小小的枕水小筑相見更讓她窩心,還有什么能比聽到那首蒹葭,聽到他說自己是他心中的伊人來的那般幸福。
“皇上。”喉間的聲音帶著哽咽,慕染怔怔的朝著他的方向走上幾步,然而瞬間便像是瘋了一般飛快的跑向他,狠狠的撲入他的懷,狠狠的擁抱著彼此,好似想將這滿園水波瀲滟,滿腔愛恨都融化在彼此的骨血之間。
“慕染,慕染……”低低的叫著這幾日,這幾月,這幾年心心念念的名字,他想問離她摘下面具,來到自己身邊還要多久,他想告訴她他一時一刻也不想讓她離開自己,然而,卻終究沒有開口,只因她重情,她便會守著崔家,只因她重情,他從未有過那樣一種期待,如果慕染摘下了面具,如果慕染永遠只對著他一個人笑,如果慕染能來到自己身邊,那么,什么都會是甜的,一切都會是好的。
慕染你可知,今日,朕是以怎樣的心情來見你,你可知,這一刻,朕是多想見到,你面具下的那一張容顏。
慕染有些心疼的看著他,他有些消瘦,是為與柔然的戰事擔憂嗎?是為朝中之事煩心嗎?這些,她都幫不了,幫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