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章 錦繡人生(中)
在國樂圖沒有繡完的這些日子里,云揚都在偏房住,與阡婳夜夜纏綿。明日勾完了這朵花,繡圖就完成了。偏房中燃滅了的半根紅燭,在月光下映現出殘忍的輪廓。
阡婳躺在云揚的身旁,身體的溫度尚未褪去。他在她的耳畔低語:“我愛你。”這樣輕而啞的一句話,如夢語一般響在耳際。我也愛你,可是她好困,這樣抱著他,聽著他勻穩的心跳好安心,就更抵擋不住困意。終究是動了動嘴唇,帶著淺笑入夢。
阡婳再醒過來,床邊一片空落,門口的丫鬟說他早早就入宮去早朝了。
阡婳施了濃淡適宜的妝,穿了件素色的百褶裙,帶著繡圖剛要出門,莫葛就拽著她的裙角不松手了:“娘親,帶莫葛一起去好不好?”
他很少有不聽話的時候,想必是這個月她忙著繡圖,陪他的時間少了。“莫葛乖,在家等娘親,等娘親回來,還給你買糖人好不好?”她蹲下來,摸了摸他的小臉。
“好吧,娘親早些回來。”莫葛不太情愿地松開了手。“一定要聽幽藍姐姐的話,知道嗎?”雖然她與衛漣萱一同帶繡圖進京,她還是不太放心。“一定要離那個管事的憐星遠一些。”莫葛點頭,她又看了一眼幽藍,才走出門去。
她早就聽幽藍說過,她不在王府的日子里,憐星就是半了主子,加上前幾日的事,她就更該提防她。
永世的皇宮內,薄雪消融待盡,琉璃苑的溫泉旁,多處幾抹新綠來。如夜難得有機會在后宮走走,近來朝中大臣說得最多的就是要他廣納嬪妃,充實后宮。說什么國君無子,國本不穩,他不由地苦笑。
想起幾日前,他批完奏折,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歇息,片刻他皺了皺眉頭,問子硯:“朕多大了?”
站在一旁的子硯一愣,半晌才開口:“皇上過了這個新年,二十又八。”明明過去了好久,其實不過十幾年。
如夜緩步走到溫泉旁停下,水霧繚繞在皇袍之后,在他的身上添出幾分氤氳的柔和。如夜不習慣那些細著嗓子的太監每日跟在身邊,便讓子硯做了貼身侍衛。
子硯看著他從一個英朗的少年,變成了沙場的常勝將軍,由一個落魄的王爺,到統一了三國的一代蓋主。現在也看著他把永世治理得空前繁榮。可他并不快樂,甚至比從前更加寂落。
“皇上,皇后和貴妃請皇上到儀寧宮去。”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發生了何事?”如夜面無表情地掃了那太監一眼,未動腳步。
“奴才……奴才不敢亂說,請皇上親自去看看吧。”皇上不說話的時候,已經讓人不敢近身了,怎么會如此霸凜?更讓人猜不透的是,皇上怎么會不近女色呢?莫不是宮里的傳言是真的?皇上喜歡男人?真是可惜了這等相貌!
各府的千秋齊聚沁心殿,阡婳和衛漣萱坐在云揚一左一右。阮嫣已經早早端坐在她們的不遠處,阡婳正巧與她目光相對,她婉然一笑,幾年過去了,她還是這般端莊得無可挑剔,這樣的她為什么會幫著白首軒逃走呢?
今日凡到場的都是未出閣的妙齡女子。她們不時嬌笑著偷偷朝著云揚和少陵瞟過來幾眼。阡婳對面的兩個椅子依然空著,此時,太子妃姍姍而來,每一步都走得嬌縱萬分,卻還是沒有她身后的那抹紅色身影搶眼。白綺晴如今已經是良娣,她跟在太子妃身后徐徐而動,步若扶風,臉半低半抬,坐到座位上,朝阡婳淺淺一笑。
待穆靖遠和容元皇后落座,這次的國樂繡圖評選才算正式開始。阡婳擋袖抿了口酒,目光落在穆靖遠左側的美人身上。她與白綺晴不同,很媚,卻不妖,想必她就是貴寵六宮的蔣夢嬈。她目光一轉,朝自己的方向望過來,揚眉慵懶一笑,也掩袖小抿了一口酒,只是這似乎目光別有深意,難道她認識她?
繡圖奉到了穆靖遠手中,他一一看過,又回看了一遍,才遞給容元皇后。
從進沁心殿云揚似乎就有話對她說,礙于人多,阡婳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問:“有話說?”云揚一臉神秘地笑笑,“先不告訴你。”
“朕看過了各府千金和幾個兒媳的繡圖,可謂各有千秋,實在不好評出優劣。朕特意請了宮中繡功最好的幾位衣司,讓她們來做決斷吧。”
各府的千金奈著性子,若是以繡技出彩,賞賜財寶是小,若是能以心系民生之名嫁于某個皇子,可是一輩子的福氣。
有三幅繡圖由幾個衣司,又呈遞到了穆靖遠身前。由幾個宮女展給眾人看,第一幅繡得是百農收割圖,色調明暗,遠近對比,都處理的很好,光看這場面就可以看出繡功了得。第二幅繡圖避開農收,市集等繁忙繁榮之況,繡了一個花園。牡丹華貴,芍藥嬌艷,百合明麗,夕顏素麗。以花的品級映襯人的等級尊卑,百花共放一園,有舉國同樂之意,可見繡圖者的心思別具。
最后一幅相較于前兩幅圖,顯得小家氣了些。圖中只有一對普通的夫婦,在地桌上對弈,只有那婦人發上簪的花最惹眼,花呈淡粉色,并沒有多明艷,卻如同真的盛開在發間一般,重疊有致。再細看兩人的神色,舉手執棋子的動作,眉梢眸角的神色都溫馨萬分。
“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小家為本,以小見大。這幅圖是誰人所繡?”穆靖遠指著這幅繡圖問。
“是兒臣所繡。”阡婳起身回道。她本不想太過遜色,丟了云揚的臉面,卻也不想會如此出挑。莫葛那日說她能勾出花來,她便突發奇想用臥鉤繡針,勾了一多花出來。可她不知不覺用了另一種繡法,如今看來,沒有人發現才好。
“不錯,當真是別出心裁。”穆靖遠顯然沒有想到出自阡婳之手,眼中暗光一晃,笑著說道。
“兒臣謝過父皇夸獎。”阡婳坐下來,又掩袖飲下一口酒。云揚低聲問:“怎么了?有心事?”
“總感覺有事要發生。”云揚一手拍拍她的細肩,“有我呢。”
“皇上,臣妾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蔣夢嬈朝穆靖遠媚然一笑。
“愛妃旦說與妨。”
“從臣妾這個角度看,那幅對弈圖,就不是對弈圖了。”
“不是對弈圖了?此話怎講?”
“皇上不信,叫人將繡圖翻過來就是了。”
“翻過來。”繡圖從背面看,黑白子呈現出鵝黃色,“是一雙手拖起了花。”一位千金驚喊出來。
眾人齊齊朝阡婳望過來,“雙面繡,臣妾只是聽說過,還是第一次見呢。”蔣夢嬈瞥了阡婳一眼,又轉過臉向穆靖遠嬌笑著。
阡婳袖中的手收緊了幾分,她是顧意的!
“兒臣聽聞這雙面繡,是前南尤流傳過來的,千秋會此繡法的人寥寥無幾,魏王側妃好生厲害啊!”白綺晴風涼著適時開口。
阡婳清冷依舊,不變聲色地聽著她們繼續說。
“父皇不是還有重要的事宣布嗎?請不要在這繡圖上多費時間了。”云揚這話說完,穆靖遠懷疑之色少解,方才想起什么,點了點頭:“這兩幅繡圖是出自何人之手?”
阮嫣和坐在大后面的一位千金站了起來,穆靖遠道:“朕以為這三幅繡圖都甚好,各賜進貢的西羅緞兩匹。”
“兒臣謝父皇賞賜。”“民女謝皇上賞賜。”
“朕今日還有一件事要宣布,今日在朝堂上已經提出了溪王和魏王的封地一事。此刻就在這里做個決定。”
眾大臣以為今日只是飲酒賞繡圖,卻不想有這等大事。“溪王穆少陵分岳、魯兩州,魏王穆云揚分易、恒兩州。圣旨即刻便會擬下來。”
“兒臣謝父皇恩典。”按照千秋的歷制,成年的皇子封王之后,便應該封地離開都城,其母隨子到封地,或是留在皇宮,可以自己選擇。
易、恒兩州氣候宜人,隔千秋城不過兩個州而已。魯、岳兩州雖地域廣大,物產豐饒,卻距千秋城遠。穆靖遠做這個決定,想來也是深思過的。
云揚早就知曉了封地的事,終于拜托的朝堂,從此天高水闊,只有他與她二人。“南尤”兩個字一出,他瞬時攥了一手冷汗。
眾人都散去了,“我去去就回。”阡婳說完,就在人群中尋找白綺晴的身影,兩人走到一處僻靜之地,停下腳步。
相談片刻,白綺晴蒼白著臉離開了,阡婳卻沒有見到石像背后,那個日日扶腰慢走的人,一抹陰詭的笑意。
云揚等來的圣旨上,多出了幾個字,“速速起程。”
“公公來的時候可見到本王的側妃了?”
“王爺還不知道呢?皇后娘娘要側王妃幫她繡個錦帳,繡完那錦帳,少說也要三五日,怕是王爺要先行一步了。”
后來,云陽無數次問過自己,若是那時他能早一點發覺不對,他們會不會是另外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