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是無趣地挪到一邊,他望著我,笑意卻愈加深眷濃郁。
---秋風蕭索,漸漸刮來了寒意,我與蕭衍同榻而眠,比從前更加頻繁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有時好容易陷入沉睡還會被夢魘驚醒。
眼見著我一日日憔悴下去,蕭衍很是憂慮,不禁將總也尋不出良方的太醫院申斥了一頓,還讓從民間請來的化外神醫為我把脈,但效果也是欠佳。
我沉住氣過了幾日,才試探著向蕭衍提議,可否請西岳觀的道士來去晦祈福。蕭衍沒有一口回絕,但有幾分猶豫:“宮中素有成例,中宮抱恙許久,按理是可以請道士進宮驅除晦氣的,但……韶關那邊傳來奏報,霍頓占據了突厥北部王庭,須磨嘉被趕到了南邊,開始騷擾大周韶關邊境的百姓,我這幾日要在鳳閣繼續與朝臣們商討擬定應對之法,可能要與之一戰,怕不能在太極殿里陪你。”
心想,我便是故意找了這樣一個時機,就是不讓你陪。但面上不露聲色,只說:“我最近總是心慌,道家門法未必靈驗,但起碼可以讓我心中安寧一陣兒,衍只管去忙,這些道長進宮或是出宮自有人安排的。”
蕭衍思忖了許久,才答應。
到了那一日,西岳冠的道士入宮,在緇衣墨裳間我果然見著了懷淑的身影,他依舊戴著半邊金銅鬼面具,趁人不注意,掀開幔帳走進來。
還未等我說話,他便擔憂地盯著我的臉,問:“小玉兒,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說話間,將手指搭在我的腕間,眉宇蹙得極深,嘆道:“心悸之癥,你有多少心事將自己的身體作賤成這樣?”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在他的一番牽掛責怪中竟漸漸安沉了下來,我看他,說:“懷淑哥哥,能不能把面具摘下來,讓我看看你。”
幔帳外是吟哦詠誦的道家典籍,伴著清脆的銅鈴聲傳進來。他未曾猶疑,便把面具摘了下來,眉眼五官帶著記憶中的熟稔,而這一身的氣質卻與從前極不相同。
他見我盯著他的臉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浴火’雖說是金蟬脫殼之藥,但逆天悖理,極為傷身,所以我的樣貌與從前大不相同,嗓子也被這烈藥燒灼壞了。”
我心中甚是凄惶,輕聲說:“即便樣貌改了,聲音變了,可我知道你就是懷淑。”
懷淑安靜了一瞬,問:“小玉兒,你讓我入宮,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我望著幔帳是刺繡的碎花枝葉透出冷茫茫的光,心中反復斟酌,才道:“那日在吳越侯府,你與我一同聽到了父親與姜彌的談話,也該知道尹氏是被冤枉的。我原以為父親貪生怕死,為保功名利祿不愿將事實真相大白于天下,可如今才發現并不是這樣,更或許他便是為了這件事而死。”
懷淑喟嘆道:“這件事情與你并不相干,不要總將這些事放在心中,也不要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孝鈺,你什么都沒做過,卻平白承受了這么多,你并不欠誰的。”
我搖了搖頭,傷悒道:“可我父母若真是因此而死,我不能讓他們死的不明不白。尹氏逆案與沈家的血案這根本就是連在一起的,一天不能揪出殺他們的兇手,我一天就不得安寧。”
懷淑半蹲在榻前,有些心疼地凝望著我,甚是無奈的樣子。
“懷淑哥哥,經歷了這許多我也想通了許多,想要讓真相大白是不能寄托在別人身上的,沒經歷過失去至親之痛的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唯有將籌碼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有一搏的希望……”他眸光清瑩透亮地直視我,我頓了頓,與他四目相對,說:“懷淑,你要答應我,只可以用我給你的東西對付姜彌,不能傷害蕭衍。”
懷淑將視線移開,平淡地問:“遺詔?”
疑慮稍在心中成型,便立刻被驅散。姜彌為了搜撿遺詔曾鬧出那么大動靜,在朝中有耳目者自然會知道的。
我點頭,他反問我:“若遺詔真在你身上,憑你的心機城府怎么可能瞞得過蕭衍?”
“我曾經過于天真,想將此事寄托在蕭衍身上,所以把遺詔給了他。”見他平靜如許,我只覺也釋懷了許多,慢慢說道:“那份遺詔被桑葉鎖鎖著,他打不開。我已知道他把遺詔放在哪里了,半月后是潤兒的周歲生辰,你想法兒混進宮里,我把它給你。”
“不行!”懷淑斷然拒絕:“若是讓蕭衍知道你把遺詔偷出來給了我,他會怎么對你?你現在的身體還經得起囚禁折磨嗎?”
我心中著急,抓住他的道服袍袖,搖了搖頭:“他不會把我怎么樣的……懷淑哥哥,你一定要答應我,若是……”我低沉了聲音,說:“若是我抗不過這病癥,你替尹氏伸冤,也要替我為我的父母報仇,雖然父親做錯了事,可他也在盡力彌補,你……”會原諒他嗎?可我問不出口,懷淑為何要去原諒,父親的一念之差害他丟了儲位,害他家破人亡,浪跡天涯,這一生的命運就此改寫,從此天差地別,他憑什么原諒。
“也罷……若是連我也死了,那么我們全家的命就都在這里了,夠與不夠也只能這樣了。”
懷淑沉默地看我,眸中掠過暗沉的影子,他要來抓我的手,可指尖剛觸到我就停滯住了動作,手停在半空中許久,緩緩地收了回來。
“孝鈺,關于姑父做過的事,我比你知道得早,在尹氏逆案后沒多久他就告訴我了……”他平緩沉靜地半蹲著仰頭看我,亦如小時候在一起嬉笑玩耍時那寬容溫和的兄長,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波瀾:“事情演變到這種程度,我會獨自面對的,為尹氏平反,為我的親人昭雪,那本是我責無旁貸的事情。但是你……你無力承擔這么多,這樣下去只會把自己逼到絕境。”
我將頭偏轉到一側,“懷淑哥哥,你恨姜彌嗎?曾經,只要一想到我的父母有可能是被他所害,我便恨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在衍的面前,我只能竭力去隱藏這份恨意,去隱藏心中的不甘。在我父母還活著的時候,我即便會為尹氏難過,會為你難過,可從來也不曾真正感同身受過。直到我父母慘死,我才能真正體會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我怔怔地看著懷淑:“從那時起我漸漸明白,這個世上的苦與痛是只能自己來嘗的,不能指望旁人能感同身受,即便是最親近的人。”
幔帳外依舊是平板有序地誦經聲,柳枝沾過凈水灑在每一個角落里。懷淑驀然將手放在榻上,把我環在中間,抬眸看我,眼中閃出認真的星光:“小玉兒,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深宮,帶你去找這天下最好的名醫為你醫治,她當年能將我治好,也一定能醫好你,繼續留在這里,只會身心俱疲,把自己活活折磨死。”
“可是潤兒……”
懷淑的面上有一瞬的寒涼,如他的鑭衫袍上刺繡的澗邊翠枝,有著冰雪般的輪廓:“你不懂嗎?只要姜彌一日不倒,蕭衍絕不會讓景潤回到你身邊。即便你再愛他,可也止不住他會慢慢地長大,你缺席得太久,于他而言最終只是一個摯親的陌生人。”
他仿佛是在說自己的感觸,那般真切,那般發自肺腑。
我望著地面上浮雕的如意云紋飾,心中飛掠過那般念頭,若是能離開這里,不被這紅瓦青檐的宮墻所束縛,不被那些萬般糾結壓抑的感情所折磨,去看一看那廣闊的天與地,吹一吹外面的風,不必過分謹慎,不必說著口是心非的話,該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可這樣想著,心底最深的某一處卻在隱隱作痛,仿佛有什么東西早已在那里植根深入,盤須錯節,任何想要將他拔除的念頭都會引得自己錐心刺痛。
幾乎是下意識地搖頭:“不,我不跟你走。”
懷淑凝望著我,似是明白了什么,面上一黯,不再勸說我。
我將這些情感壓下去,強迫自己以極為清醒的姿態把握住與他所剩不多的時間,叮囑他:“懷淑哥哥,你還要替我做一件事,父親在去吳越奔喪前曾給我留過一封書信,上面說他將重要物件放在了大理寺。我思來想去,他不大可能會托付給意清,況且意清也從未向我提起過這件事,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大理寺少卿宋靈均。你要代我去找他,取回物件,按照父親死前的活動軌跡,那極有可能是尹氏逆案的重要物證。”
山頂羊閣,那是我年幼時與父親的戲語。大理寺衙門前高階十丈,還是幼小孩童的我被父親抱著從階下仰望,猶如山巔上佇立的府閣,而那日恰巧有報案者將羊拴在門前,我便童言無忌,戲稱為山頂羊閣。
父親大約也是怕書信會落入他人之手,才故意用山頂羊閣來代替大理寺。蕭衍即便再聰明,這封書信在他的手里存放得再久,他也猜不出山頂羊閣是什么。
我提到宋靈均時,懷淑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他的手攥成了拳,似是猶疑了一陣兒,將拳松開,看著我道:“本不想讓你知道,那些東西我已從宋靈均處取回了。”
見我想問他什么,他顧慮地掃了一眼幔帳外,說:“關于宋靈均,我會在以后向你解釋。孝鈺,我得走了,我會按照你所說的在半月后太子生辰那日再進宮,到時可能不是以道士的身份……但我走前還要告訴你,我已見過意清,他平安無礙,且身邊有許多可靠之人保護他,不要擔心。”
得知意清平安,我果真卸下了心頭大半的心事,沖他點了點頭,靜聲問:“太極殿中有個小宮女,叫弦兒,是你將她派過來的嗎?”
懷淑點頭,視線緊睨著幔帳外的情形,囑咐我道:“她絕對可靠,你若是有事可放心找她。”
我點頭,讓他快些走,不要太引人注目,他便起身,掀開幔帳出去了。
外面的祈福已至尾聲,道士們沉默有序地歸置法器,在內侍的引領下拘禮離宮。
我的心中很亂,有數不清的星星帶著尾翼四散飛舞,于混亂中,我突然想知道,當年蕭衍冒著那么大風險去救懷淑時,究竟是怎樣的心境?
---或許是這幾日憂思太深,又或許重要的事都已向懷淑交代清楚,自己心中塊壘去了大半,不必強撐著一口氣,身上的病癥越發如山倒般緊密壓下來。
偶爾起身,坐不到半日,便要接連咳嗽,而錦帕中總是會落入血漬。有時蕭衍在我身側,看見帕子里的血,目光中是一片壓著痛楚的沉寂,許久不說話,我便反過來安慰他。
“生而為人,各自有命。衍不必為我傷心,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他有時似乎難以壓制自己內心的痛苦,便抱著我說:“若我不是皇帝,你也不當這個皇后,我帶著你和潤兒離開長安,去山水間廖度一生,是不是也不會將你害成這樣。”
即便明知道這是不可能,可他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讓我心中感喟良多。
我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老老實實躺在床榻上,由著太醫和蕭衍從各個州郡搜羅來的所謂神醫們替我診脈,然后喝各種苦的難以下咽的藥。
我心中最放心不下的是潤兒,他是太子,卻因為身上流著沈氏的血深為朝中姜彌黨派所忌憚,若是再失了母親,那般年幼弱小的他該如何自處。蕭衍還這么年輕,遲早會再立新后的,萬一新皇后再生一個皇子出來,那也是嫡出。她及她的家族會容得下潤兒嗎?
這樣的擔憂我無法對蕭衍傾吐,說了也沒有用,人走茶涼,以后的許多事或許只能指望潤兒自己,即便是他的親生父親也不能依靠。
皇室之中,親情涼薄,代代皆是如此。
我找了機會又問弦兒要了一包迷藥,將它藏妥帖了,預備在關鍵時候來用。
潤兒生辰那日極為晴朗,水浸碧天,霽色冷光,自午時起便有誦經梵唱聲從勤然殿那邊傳過來。
蕭衍對我說,蕭暘從岐山搜尋來一株七尺高的奇松,把它送與潤兒,保佑他長命百歲。我也只一笑了之,心中盤算,大約等潤兒生辰后他就回封地了。
這樣的日子本該有大宴相慶,但蕭衍以中宮抱恙為由取消了宴請朝臣,只請了些許親近的皇親國戚在祈康殿為潤兒慶生。
蕭衍臨去祈康殿時我哀求他早些回來,因我自己一人躺在榻上實在悶得慌。他答應了且果真守信,酉時剛過就回來了。
周身清爽,龍涎香氣清淡,沒有絲毫的酒氣。
他細雋的眉宇微蹙,見我看他,還是極勉強地笑了笑:“我也實在沒有心情,也不想飲酒,就借口國事繁雜先行回來了。”
我坐在繡榻上為他斟了一杯計算著時辰烹好的茶,眼看著他喝了,暗自舒了口氣。
蕭衍將我抱回床榻上,自己也翻身上榻,讓我倚靠在他懷里。
“孝鈺,你心中是不是有些放心不下潤兒……”他的話中像是帶著綿延不絕的嘆息聲,幾許疏落蕭索,幾許哀怨惆悵,“我知道你只是不說罷了,我曾經騙過你,但今日的話字字真切,絕不騙你。”
他垂眸看我,眼睛深處涌動著情深摯意:“我平生對女色并沒有太多的興趣,你之后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別的孩子,潤兒永遠是太子。我不是父皇,對權勢亦沒有那么深的執念,所權謀所算計的不過為一個社稷大局,等到日后若潤兒有了獨當一面的自立之能,我便禪位給他,之后我就去你的家鄉吳越隱居終老。蕭衍平生不輕易承諾,但所諾之事必定做到,決不食言。”
我愣怔了許久,直到有淚珠掉到他的手背上,才發覺出自己竟哭了。
他用手指替我擦眼淚,想要沖我笑,但唇角的一抹弧度最終卻化作愧疚的嘆息:“當年那么無憂無慮的小玉兒在我的身邊生生被逼成了這般的心事重,我真是后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定然不會那般傷你,我一定早早地計算好了退路,帶你到化外隱居。就算一世清貧,也能求個平安終老。”
我抓著他的胳膊,哽咽道:“衍,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完這一世了,我亦自覺對不起你良多,總是覺得你待我的情未必能長久,怕你日后變心,怕你會負了我。明知道你的難處,卻還是要為難你。”
心底的傷像是浸入肌理的紅漆,在一瞬變得丑陋而可笑,我察覺到他漸漸陷入昏睡,握著他的手輕聲說:“你為什么總是那么介意懷淑,以至于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他。你可知,即便當年你做不成太子,當不上皇帝,我也不會嫁給懷淑,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也裝不進旁人,你為何就不懂,你是晉王,是庶民,我都會隨你海角天涯的,可你偏偏成了太子,成了皇帝……”
他躺在榻上睡得極不安穩,眉宇深蹙,皺起數道紋絡。
我抬手撫上他的眉宇,想把褶皺撫平,一連數下總也成功不了。幔帳外有腳步聲傳來,魏春秋悄聲道:“陛下,吳越侯求見。”
定了定神,從榻上起身,以身體擋住外面人的視線從蕭衍的絲絳帶上取下那枚玉玦,拂開幔帳出去,沖魏春秋道:“陛下睡了,帶本宮去見吳越侯吧。”
魏春秋猶疑著探身往榻上看去,躊躇道:“可陛下不讓吳越侯見娘娘,這……”隔著幔帳回身看了一眼,榻上的身影猶自沉睡,壓著喉嚨咳嗽了幾聲,平靜道:“你帶我去見吧,陛下醒了我會跟他說得。”
他猶疑了片刻,見蕭衍實在睡得太沉,便不再堅持帶著我去了。
到偏殿一眼便認出跟在沈槐身后的那個小廝裝扮的人是懷淑,除懷淑外還跟著一個小廝,但他用麻布遮住了半邊臉,在燭光昏暗下看不清面目。雖然詫異他們怎么會聚在一起,但深知這不是發問解惑的時候,便遣散了隨侍的宮人,悄然從內廊去了書房,將遺詔取出。
懷淑接過了盛放遺詔的銀盒,在看到桑葉鎖的一瞬,眸光微恍,似是牽動深藏已久的回憶,出了會神默不作聲地將銀盒收起,握著我的手道:“孝鈺,你得和我們一起走。”
“我們?”
另外的小廝揭下蒙面的麻布,目光沉沉地看我。
意清,他竟是意清。
我上前抱住他,哽咽道:“哥……”意清撫著我的背,胸膛微微顫抖,聲音是極力壓制的悶滯:“孝鈺,哥哥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么多苦,卻不在你身邊。”
沈槐鎮定地瞥了一眼殿外,沖我們道:“現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快些走,不然等宮禁落鎖就來不及了。”
意清聞言,立馬扼住我的手腕,深切道:“我今日來定要帶你出去。”
我環視了他們三人一圈,輕輕地把手從意清手心里掙脫,“不,我不走。”
意清陡然急道:“孝鈺,你不要傻了。今日你把遺詔給了懷淑殿下,明日陛下醒了,他是不會饒過你的。當初為了那么一個拙劣的局,他都能狠心囚禁你四個月,這會兒證據確鑿,無從抵賴,你如今的身子骨還剩下幾個月可磋磨的?跟我們走,懷淑殿下會找云神醫為你醫治的,當初他那般境況都能起死回生,還愁治不好你嗎?”
我搖頭:“不,我不……”
沈槐打斷我的話,沉聲道:“孝鈺,你如今若是好好的,我們不會要來把你帶走的。這一走,便是要為尹氏翻案,為兄嫂查出殺他們的兇手,若要達成目的,勢必會驚動朝中,你留在這里只會成為我們的軟肋,于我們所要做的事絲毫益處都沒有。可即便這樣,你要留我們也不該強求,可……你真要為了留下命都不要了嗎?無法活著看著尹氏平反,殺你父母的兇手就戮,你便甘心嗎?你所留戀的,所不舍的,只要你還活著,便有一線希望重新得到,但若是死了,那便是萬物皆空,一無所有了。”
我只覺心中若有螞蟥附著,不停撕咬拉扯,惹得我艱難徘徊。意清抓著我的手,說:“自父母和意初死后,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孝鈺,哥哥不會害你,我會替父母照顧你。”
話音剛落,殿外陡然有魏春秋尖細的聲響傳入:“芳藹公主,您怎么來了?”
芳藹道:“今日在祈康殿為太子賀生辰,宴席剛散,本宮來看看嫂嫂,她睡了嗎?”
魏春秋回道:“皇后不曾睡下,正巧吳越侯也在里面,奴才這就進去稟報。”
殿門轟然被推開,魏春秋躬身而入,低眉垂目道:“娘娘,芳藹公主來看您了,就在殿外。”
我與沈槐已安于坐席,懷淑和意清藏在了屏風后,我故作鎮定道:“讓她進來吧。”
芳藹甫一進門,便道:“嫂嫂,你怎得不多點些燈,這大殿深幽,夜間越發顯得陰森森的,你跟吳越侯說起話也不會覺得不方便嗎?”邊說著,邊到我身邊坐下。
我懷著心事,自然無心與她閑話,便假意輕咳嗽了幾聲,道:“也并沒有什么要緊事,再說一會兒叔父也該出宮了。”
芳藹凝望著我,半晌未動,似是有些傷慨不舍,嘆道:“嫂嫂,明明你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會病的這么重?”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為何會這么不中用……”
見我們說起了話,沈槐極為焦慮地看了我一眼,蘊起一個勉強的笑容,道:“那……公主與娘娘說著,臣先告退?”
芳藹見狀,忙說:“不,吳越侯好容易來看嫂嫂,不必急著走,我該快些回祈康殿,母后還等著我呢。”她說著,視線不經意掠過屏風,稍稍停頓了片刻,又轉了回來。
我心中一陣慌忙,卻要保持面上的平靜,安然道:“那我送妹妹出去。”
她也不曾拒絕,斂過臂紗起身,走了幾步,突然奔到屏風前,將繪絹屏風推折起,一時,意清和懷淑毫無遮擋地暴露在前。
“沈意清?”芳藹率先注意到他,極為詫異地叫出來,我忙去捂她的嘴,低聲道:“芳藹,當我求你了,就當沒看見,行不行?”
她猶疑地回身看我,“嫂嫂,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沈大人既已跑了就該跑的遠一些,舅舅可派了人四處查找他,萬一被抓到那可是死路一條,怎么反倒往宮里跑……”她觀察著兩人的穿著,頗為顧慮回身看了一眼平靜站于身后的沈槐,狐疑問道:“你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