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當衛超站在淺水灣那幢氣派的明珠電視臺大樓前,他的心里做過很多揣測和假設,多半的是壞的,但仍然不能中止他自投羅網的決心。
手頭的事,輕重緩急他一掂量就清楚,那張照片驅使他來到明珠臺總部,并試著找到那個本來八竿子打不到,甚至是他絕對禁止見面的對象,對方是港內名流,是事務所的其中一名被委托人。
這有違行業規范,如果聰明,衛超應該立即調轉,但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服務臺前查看樓層明細。
只三分鐘,衛超就發現這里進進出出的都是有名牌卡片的工作人員,電梯也要刷卡進入。嚴格也有道理,大廳里經常出現一些想要混進大樓追星的fans團。
顧紹凡所在的制片部是在十七層,那里是閒雜人等的禁地。
「莎曼達,導演在演播廳都發火啦,你快點去化妝間準備。」服務臺人員正沖一名戴墨鏡路過的高#女人放話。
「知道啦,我又沒遲到,每次都這麼催。」對方似乎很不耐煩地越過保全人員走進電梯。
衛超明白那個漂亮女人不是主持人就是演員,他在大廳走了一圈,發現一張招募海報,上面是關於男女內衣模特兒的甄選,活動內容雖然會讓他這一型的男人感到不自在,但是因為寫明應試地點是大樓十五層,那可以令他更接近顧紹凡。
他走到前廳的報名臺前,指了指海報:「我要參加這個活動,可以現在就上去嗎?」
「您預約面試了嗎?是哪個經紀公司推薦的?」
面試還要預約推薦?有沒有搞錯!
衛超一時無語,他可以直接面對罪犯,可以與幫派人馬對峙,可以在警局出入無礙,可是對於這幢大樓里的每一張精致面容和修飾過的眼神,他真的沒什麼應付的經驗。
「那你可以先填報名表,你條件不錯,我們可以幫你問一下,今天是不是接待外來人員面試。」
報名臺一名接待小姐對他多看了幾眼。
在此工作五年,來來往往都是豔光四射的人物,看多了也掌握了些門道,前臺人員都可以及時分辨什麼樣的模特兒會討高層喜歡。
眼前這個,有些另類有些冒險,但絕對值得推薦。
一個電話過後,報名臺回覆他:「先生,麻煩在此處登記個人資料,我們會將你的報名表傳真到樓上,十分鐘後你到十五樓的攝影棚參加甄選。」
衛超二話不說,乾脆俐落地完成表格,直接取了臨時通行證。
電梯直升十七樓,誰知電梯門一打開,走廊上的秘書臺就迎上來確認衛超的身分。
「不好意思先生,你參加應試是在十五樓。」保全人員已經做出「請」的手勢,看似客氣,實則霸道沒商量。
衛超只好先闖一下:「請問顧先生在嗎?我有要事找他。」
秘書臺站起來一位格外靚麗的女郎:「您好,我是裘蒂,修伊的秘書。請問您貴姓,之前有預約嗎?」
預約,又是預約!他當他是國家元首嗎?!衛超見過排場大的,可沒機會接觸排場這麼復雜的。
「可以通融一下嗎?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裘蒂盯著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斷他的真誠度,最後她說:「修伊現在在開會,半小時後我幫你通報,您可以先去十五樓面試。」
在裘蒂眼里,像這類憑新人身分壯著膽想要見修伊顧的人可是不在少數,雖然修伊的答案都是不見,但表面上她還是會給對方留面子,何況眼前這位是不可多得的高個帥哥。
衛超在心里暗嘆一聲倒楣,他當然清楚這個答案有多少敷衍成分,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助他突破重圍。
不知道見顧紹凡有這麼困難,衛超原路折返到十五樓,順便拖延下時間。
但之後衛超發現,進入十五層的自己就好像進了迷宮一樣,一些穿著奇裝異服的男女穿梭在各個房間,那是他見也沒見過的陌生場面,有工作人員出現在他面前,專門領他到指定領域。
「你沒有公司推薦,也沒有帶試鏡照過來,太隨便了吧!」那個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看在你條件還不錯的分上,去九號攝影棚拍一組試鏡照。你今天撞大運了,斯蒂芬是我們這兒最好的攝影師,在他沒走之前你趕緊過去。」
衛超看了看走廊上的時鐘,一門心思都在想怎麼再上十七樓見顧紹凡,但這邊又不能露破綻,於是心不在焉地進了九號攝影棚。
攝影師正在擺弄相機,看見有模特兒進來,抬了抬眼有些抱怨:「又來新人,都不用收工了。」
旁邊還有兩個男模特兒穿著nei褲在擺POSE,攝影師指了指幕布,公事化地指示:「服,到三號背景等著。」
衛超長這麼大,還沒被另一個人,還是個男人吆喝他服。
真的莫名其妙呀,本來只是要找個他八輩子都不該見的被委托人,現在淪落到要當眾明志,衛超是不是要慶幸自己參加的是一個內衣模特兒選拔,而不是者海選?
他無奈地猶豫了幾秒,最後咬了下牙脫掉上衣,走到背景墻旁邊,還好只須容忍一小會兒,要是讓他在這幢大樓里待上半天,大約會被整死。
等攝影師斯蒂芬一轉身看到已經露上身的衛超,竟微微一愣,然後忍不住沖他喊了句:「你叫什麼?」
「阿超。」這一點上,他不是太想撒謊。
「你是一個人過來的?」
「褲子也脫了,換條泳褲。」
「不用,只拍上半身就行。」
斯蒂芬想不到還有新人敢跟他這個資深人士唱反調,人家是排著隊讓他拍全身照,還預約不到,拍全套的更是市場最高價碼。
「我是攝影師,你得聽我的。」
「對不起,我覺得上半身就夠了。」衛超也覺得鬧夠了。
斯蒂芬本該被這狂妄的新人惹惱的,但在與他對視了幾秒鐘後,他居然發現自己沉默而妥協地舉起了相機。
半小時後,衛超又回到十七樓,秘書裘蒂這次是直接回覆他:「很抱歉,修伊沒時間見您,如果有急事,可以在秘書臺留言,我會幫您轉達和處理。」
「他人在辦公室?他根本沒開會。」衛超也沒辦法再折騰了,一個箭步循著門牌往走廊深處去了。
「嘿!先生!你不能直闖,你這樣我叫保全羅!」裘蒂跟在他後面小步追趕,最後大聲警告。
當衛超一把推開那間豪華寬敞的個人工作室時,在一桌子雜志和文件夾的超大辦公桌後,是一個筆挺整潔的身影,那人正端著杯子喝著剛剛現磨的藍山咖啡。
來人制造出的粗魯動靜,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於是一貫優雅的他在經歷突如其來的外力驚嚇後,一口咖啡直噴到了電腦鍵盤上。
顧紹凡幾乎是邊咒邊跳起來,用手撣拭被染上褐色印漬即刻報廢的純白保羅哥蒂埃外套,這種進口材質的外套光送洗就要上萬塊,況且他絕對忍受不了一下午都穿著臟外套,這就意味著他得再浪費時間換一身衣服。
工作間大門被那個陌生粗暴男在身後砰一聲關上,而他的秘書裘蒂卻被吃了閉門羹,這幢號稱擁有全港最有效率保全系統的辦公大樓實在太差勁了吧。
「顧紹凡嗎?我想同你談一下。」
「你是瘋子嗎?」
紹凡提高音量,皺著眉超級不爽地詫異反問。
「我只要五分鐘。」
那人慢慢走近,落地窗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紹凡終於看清他的樣子。這時,門外開始響起劇烈的拍門聲。
紹凡的怒氣在看到那張臉的剎那,無故熄滅了,他心中一動,轉身按下了桌子上與外界連線的通話鍵,鎮定地交代:「我沒事,三分鐘後如果我還沒出來,就叫警衛上來開門。」
然後他重新迎視不速之客,「三分鐘,你只有三分鐘。你的理由最好夠充分。」
衛超知道兩人溝通的開端很糟糕,但已經沒有多馀時間培育友愛,而且對方是個冷酷實際的人,眼下要達到目的,必須遵守顧紹凡立的規矩。
「我想請顧先生幫個忙,帶我加入約拿俱樂部,我知道你是那里的白金會員。」
顧紹凡對他剛建立起來的眼緣,在對方道明來意之後被推翻。
身邊為達到目的對其逢迎拍馬的群體是一撥又一撥,好像他顧紹凡天生是一副冤大頭樣子。
壓下反感,紹凡冷冷一笑,脫xia臟外套丟開:「閣下不分青紅皂白闖進我辦公室,現在又提出這麼好笑的要求,算不算是強盜作為?我倒想問,你憑什麼要我認同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
衛超看對手頭腦清晰,輕易不會讓步,自己還不如用苦肉計:「這幾天是我派人跟蹤你,我抱歉。」
「哈,來講和還是來討饒?」紹凡突然來了點興致,「兩小時前,我朋友薛志寧打電話過來向我控訴,昨天有個騙子把慈善機構的捐款專線號碼留給了他。你既然那麼擅長耍人,又為什麼要來自投羅網?」
「住口!」他牢指衛超,「你什麼都不要說,我不會答應的,除非你先告訴我誰委托你來揭我的隱私,我才會考慮要不要給你這個機會。我知道我敵人很多,但還不至於淪落到要同人和解的地步。」
衛超已能預感今日談判希望渺茫,他憑自己的簡單表述,沒辦法跟對方解釋清楚事情的原委,很久沒有這麼泄氣了,以往一直是想做什麼就去做了,都沒有想過其實自己也不是誰都可以拉攏。
衛超低頭反省:「我可以銷毀你的資料,賠付這單委托,但我沒辦法透露雇主的身分。我或許不是個好信譽的雇傭方,但至少敢對壞的結果負責。」
門外又響起拍門聲,和鑰匙開鎖的卡卡聲。
衛超上前兩步,把一張名片放到顧紹凡桌子上:「這個電話是真的。今天打擾你了。」說著就轉身往門的方向走去。
就在下一秒鐘,他被迎面沖上來的兩名警衛整個擋住,其中一個急撲過來架他的肩膀。
衛超出於本能,側身一避就靈活地閃開了,但一想到是自己魯莽在先,硬碰硬更說不清,所以隨即又放松了力道,配合地舉起手以示無辜,跟著警衛的腳步走出這間辦公室。
而另一位當事人顧紹凡,則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裘蒂跑進來心急地追問上司,這名危險分子是不是有什麼過激行為,紹凡沒有吭聲,隨手拿起桌上那張名片。
金鑰匙事務所,衛超。
真當自己有超能力嗎?上次是踩到他車頭,現在又來掀他屋頂,還有什麼他不敢做的?
在這幢樓里上上下下,表面都對他顧紹凡五體投地,沒有一個會這般囂張無禮,這多少會讓他覺得有些新鮮,火氣也不容易發作。
等到裘蒂剛退出去,顧紹凡聽見自己平靜下令:「放他走,他沒做什麼。」
「修伊,他可是……」
「你也不想我追究誰的責任吧?」
一句話頂得秘書連忙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