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墻之上北眺,關外空地之上盡是炮彈爆炸之后留下的彈痕,甚至城墻之上也多出了不少大小不一的坑洞。幫忙將一個斷了腿的傷兵抬上簡單用樹枝趕制出來的擔架之后,李漢遠遠看了一眼關外的兩側山嶺。幾處燃燒的炮火點燃了兩側山嶺之上的枯枝、落葉,如今火勢燒的正旺。透過望遠鏡,依稀能夠看到幾隊清軍正冒著關內革命軍炮擊的危險,正在抓緊清理山上火勢。
關內,一縷黑煙由不遠處的一棟木制建筑傳來,那是一發自兩側山上轟來的炮彈,意外越過了城墻之上落在關內,點燃了那棟木制建筑。
旁邊的陳天祥一臉沉重的跟在他身邊,兩人面上俱都多了幾分嚴肅,或許這一片呼痛、抽嘶、呻吟聲之中,他們很難有其他的表情。
隨著戰事的吃緊,城中原本的守軍早就不夠,再命令第七標趕來支援后,李漢又在應山縣招募了幾百民夫,一同送來幫忙修補城墻、搬運傷兵,他隨著這群民夫一同來到了武勝關。
已是11月3日了,持續了四天四夜的清軍不間斷的強攻,武勝關內的守軍終于頂過來了!伴隨著城外炮聲的息去,關內守軍炮火終于占到了上風,轉而對城外清軍開始了反壓制!
四天四夜,城中守軍付出了九百多人戰死,兩千七百多人負傷的代價,先后打退了數十波清軍攻城,將清軍死死的拒在了武勝關之外。
連續四天四夜的強攻,清軍損失至少倍于城中守軍,也已經無力再維持高強度的攻城。
而鄂中也終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清軍退軍令,據可靠消息透露,南陽已經抽調一個協約莫三千人趕往信陽,而信陽則提前一步用火車運送了兩個協近五千五百清軍北上,聽說已經抵達石家莊了。如今西線革命軍所需面對之兵已經不足九千,張懷芝眼看短時間之內難以攻陷襄陽城之后,終于果斷放棄了繼續進攻襄陽城,指揮手下五千多清軍轉往光化縣方向攻去,不再理會襄陽派出的騷擾,果斷要與被困在光化縣城之中的鄒洪明的兩千多人回合。
何進的第三協在這幾日的戰事中損失不大,相比較被困在光化縣城內的清軍,第三協前后損失不過千人,只是要同時面對清軍大軍卻有些困難了。
更令他感覺有些不安的是,有情報顯示,袁世凱似乎已經抵達信陽了!
對于這位縱橫了清末民初政壇數十年的梟雄,他心中實在是忌憚到了極點,因此決定趁如今清軍北調后的不足,打響局部反擊,給那位未來的袁大總統來一個下馬威!
“轟~~~”
城中架設的炮臺方向響起了隆隆的炮聲,這次炮擊是對城外清軍的最后一次進攻。經過四天四夜的戰斗和炮擊,清軍架設在關外兩側山峰上的炮臺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山嶺兩側的清軍實際上已經無力對武勝關實施炮火壓制,清軍只能龜縮在兩側山嶺的一小塊地區,仗著關內的大炮射程不足勉強支撐著負隅頑抗。
“轟!轟!”
炮聲隆隆,城外山嶺和關內幾處建在城墻上的炮臺上不時騰起火光,而空氣中的槍炮聲也由原來的激烈變得逐漸淡不可聞,在這漸漸息去的槍炮聲中,持續了四天四夜的武勝關攻防戰正式宣告以鄂中方面的勝利告終。
站在硝煙彌漫的城墻上,李漢拿起望遠鏡眺望了片刻,隨即向身邊的作戰參謀下達了總進攻令!
“全軍突擊,務必于今日結束兩側山嶺的戰斗!”
幾分鐘后,沖鋒號響了起來,革命軍炮兵各部以最猛烈的炮火向兩翼山嶺上殘存的清軍陣地轟擊,城中,他剛從應山帶來的第七標高唱著‘革命者之歌’,革命軍四日來第一次發動反攻。
在城墻上眺望,那象征著革命的鐵血十八星旗在那火光之中隨風飛揚,所到之處氣沖霄漢。
……
在夜幕降臨之前,關外的戰斗終于結束了,在承受了重大傷亡之后,困守兩側山嶺上的清軍終于崩潰,一部豎起白旗,戰場起義,一部狼狽遁走,向信陽方向狼狽逃竄,慌亂中,不少已經打光了子彈的笨重機槍、火炮因為搬運不便,都被遺棄在了兩側山嶺上,最后落入了革命軍手中!
臨近谷口處的兩處山嶺上還有了一個殘留在清軍炮兵陣地,望見山嶺兩側幾處原本插在清軍陣地的大龍旗被換成了鐵血十八星旗之后,殘留的清軍炮兵隨即調炮猛轟,旗子先后炸毀了幾次,但很快就又被敢死隊重新豎起在山頂,與此同時,攻陷了兩側山嶺之后,城中的炮營也隨之推著大炮架設在革命軍已經占領的兩側山嶺上。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后,已經在連續四天的戰事中得以充分磨練的革命軍炮兵繼續以猛烈的炮火壓制回應清軍炮兵。
一處臨近谷口處山頂的清軍炮兵陣地很快沉寂下去,隨著四日來戰事的不利,清軍炮彈消耗的十分厲害,如今眼看不守,兩處陣地的清軍將領隨即將炮彈擊中在了一處,繼續壓制兩側山嶺上的革命軍。并且,那里已經比較靠近谷口,如今的清軍大營就在谷外二里處,已經得到谷外清軍炮兵的援助。
“轟!”
隨著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最后一絲亮光從地面上消失,黑暗開始籠罩大地,喧鬧了一天的戰場開始沉寂下來,除了偶爾傳來幾聲冷槍之外,幾乎已聽不到炮聲。
但這只是暴風驟雨之前的短暫平靜,革命軍絕不會放任清軍繼續占據山上的制高點、留有反擊的機會。只要山上制高點還在清軍掌握之中,關外兩側山峰上的陣地就不能說安全,一旦日后清軍再行強攻,很有可能再一次失陷。
李漢手上已經暫時抽調不出更多的兵力了,因此,他已經不能允許再有更多的傷亡了,所以,必須趁現在清軍疲憊發動進攻,一舉拿下山上的殘存的炮兵陣地。
實際上,關外清軍尚未崩潰之前革命軍就已經著手組建敢死隊了,現在,從各部隊挑選出的突擊隊員正斗志昂揚的列隊于武勝關北門下,接受著李漢的檢閱。
夜襲最能檢驗一支部隊的紀律和勇氣,自古以來,兵家最忌諱的就是夜襲,如果組織不好,一場倉促的夜襲很可能成為慘敗的開始,黑夜不僅是攻擊方的盟友,同時也是逃兵的好朋友,士氣低落的部隊是絕不可能發動成功的夜襲的。
所以,這支夜襲部隊全部征募志愿者,所有人都留在了老家、住址,便是不幸犧牲家中親人都將被軍政府接到應城來代為撫養,而僥幸不死沒人將獲得一百塊銀元的獎勵,并記二等軍功一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百名背負著武器、炸藥的突擊隊員已是摩拳擦掌,就等李漢一聲令下了。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沖著那獎勵加入突擊隊的,大時代的青年中并不缺乏理想主義者,或許在旁人看來他們有些傻氣,但正是這些冒著“傻氣”的勇士支撐著這個搖搖欲墜的民族,或許他們個人并沒有多少力量改變國家的命運,但如果不能把他們團結起來,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終究是強盛不起來的。
李漢端著一碗水酒,在季雨霖、孫國安等人的簇擁下立于由一張桌子充當的檢閱臺上,向著突擊隊員們慷慨激揚。
“都說革命共同志,今天我稱各位一句‘同志’!平時這是一碗普通的水酒、但是今天它卻不是一碗普通的酒,因為現在它是一碗壯膽酒!更是一碗英雄酒!拿下山上的最后一處炮兵陣地,咱們的革命事業就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天這么黑,咱們的炮兵根本找不到目標,而且清軍的這處炮兵陣地還有不少的潰退清軍,機槍也有幾挺。這一仗并不輕松。記住了,第一突擊隊失敗,第二突擊隊上!第二突擊隊失敗,第三隊上!若是連三隊都失敗了,我親自帶人上去!廢話不多說,干!”
“干!”
突擊隊員雙手舉起酒碗,與他一起將那壯膽酒一飲而盡。
“咣啷!”
李漢將那粗瓷大碗用力向地上一扔,抽出指揮刀,高舉過頭,喊道:“革命必勝!新中國萬歲!”
“咣啷!”
“革命必勝!新中國萬歲!”
突擊隊員也紛紛扔了酒碗,從身后背著的刀鞘中拔出大刀,沒有大刀的就舉起上了刺刀的步槍、舉起那沉甸甸的土炸彈,眾人齊聲吶喊,夜幕中這喊聲遠遠傳去,讓人心神震蕩。
這個有夢的激昂年代!
于此同時,數百里外的光化縣!
第三協恐怕是鄂中軍政府麾下六個協中,李漢唯一能夠談上放心的一個了!協統何進早年上過幾年私塾,后來也曾在湖北陸軍學堂學習過,性子也比較沉穩,是他麾下所有將領之中他最放心也是最不能看透的一個!
將西線交給他,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的表現可謂是讓李漢松了口氣!
何進也是個年輕的漢子,年齡可能約莫與李漢相仿,他平時有些沉默寡言,因此與李漢麾下的其余將官之間的聯系很少。
酇陽位于光化縣城東南二十多里的地方,兩地之間一馬平川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開闊地帶。打下了酇陽,既可以直接向西北處的光化縣城進攻,也能繞過縣城,直接封堵了豫鄂交界,阻擋了清軍的北上逃竄之路。
雖然很好奇為什么光化縣內的清軍沒有北逃,反倒是集中到了縣城處據守,不過,既然他不想逃,第三協反而壓力輕了一些。如今張懷芝舍棄了攻陷襄陽南下,大舉西進意圖與如今已經退守光化縣城的清軍合計何進的第三協。可惜,張懷芝過分高看了清將鄒洪明的能力了,非鄒部嫡系被消磨一空之后,面對著革命軍的頑強狙擊,鄒部在幾次損失慘重之后干脆合并一處,死守縣城不出了。
他這一手倒是出乎張懷芝的意料之外,因為兩人之間有些私怨,張懷芝很難能從他這邊得到什么準確消息,結果兩面協調的不好,導致如今何進在同張懷芝部交戰了幾天之后,趁著襄陽馬榮成部趕來牽制了張懷芝部清軍的這段時間,決定調集大部先行解決了困守光化縣城內的一部清軍!
為此,他不但將還未成型的張國荃新招募的第十一標拉來,還請示了李漢之后,調來了一直未接到軍政府軍令的李秀昂的第十二標強攻下均州之后,將戰線推至光化縣境內,自西北阻斷了清軍北逃之路。
如今三天已黑,何進眼看很難在短時間之內解決了東部的張懷芝部后,決定親帥大軍先行拿下已經陷入包圍內的光化縣內清軍,然后同馬榮成合兵一處,強攻張懷芝所部。
而如今,他正端著一碗烈酒,站在方才挑選出來的敢死隊面前,面色沉默且嚴肅,被挑選出來的大都是他麾下從武昌一直帶到現在的老部下,人非圣賢孰能無情。
場上氣氛很是壓抑了一陣,他方才舉起水酒,問道:“此行夜攻縣城難度甚大,諸位兄弟恐怕難保完身,還有什么要求嗎?都提出來吧,兄弟能幫忙完成的,絕不含糊!”
敢死隊領頭的是他一個武昌帶出來的老兄弟、叫林榮,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將頭上磨爛了幾個破洞的軍帽褶皺處弄整齊之后,重新給自己帶上,臉上一陣猶豫,然后說道:“何帥,俺有一個要求。”
何進看著他點了點頭:“有什么要求你說吧,哪怕在我能力之外的,我也一定辦到!”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聽林榮在那里不好意思的說:“俺就讀過幾本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俺不怕死,為革命值!等會行動俺知道八成是回不來了,俺不怕,家里老父還有俺哥、嫂子他們照顧,不過跟俺一起被選上的林東子,他家里就這一根獨苗了,還有個臥病的老母親。他是俺從村里帶出來的,俺答應過嬸子,不給他賺房媳婦、也得給帶個活蹦亂跳的娃回去,您看,能把他跟隊里家中的獨娃都給留下來嗎?”
這么一個樸素的要求,當場就把不少人感動的哭了。
“林哥,你….”
隊伍中站出來一個還很年輕的士兵,他默默的走到林榮面前,想說什么,最終卻低下了頭沒說話。
“….成,我允了!各隊聽令,家有老父、老母者出列,兄弟齊在軍營者出列,家中獨子者出列,家有寡妻稚子者出列….”
場上一片死寂,縱使何進高聲喊出之后,依舊沒有一人站出來。
不知何人大喝一聲:“滿人入關殺我天下同胞逾萬萬,奪我河山之仇不共戴天,今有機會重奪山河新建中華,我等雖死無憾!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何帥莫要多言,我是襄陽府石花鎮人,來今年日戰場之上為我等敬一碗老家黃公順酒館產的美酒即可!”
沒想到這一聲大喝,竟然獲得一群人的喝彩。
場面一時寂靜無聲,何進的眼眶微微有點濕潤,趁著低頭的一瞬間他抹了一把,然后握住林榮的手,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用力點了點頭,將手上端著的水酒仰頭飲盡。這才叫上那個叫做林東子的年輕人,轉身大步離開。
走了好遠,何進才低聲的對跟在他身邊的林東子說:“弟兄們都是好樣的,你也是好樣的。你叫林東子是吧,我身邊還缺幾個警衛,你就過來給我做個警衛吧,也好讓我時刻記住,我還欠著弟兄們一碗好酒呢!”
晚上八時許,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今晚有云,因此雖有月亮卻依舊顯得很暗。困守光化縣內的清軍士兵已經用過了晚飯,早早就進了各自的陣地。這幾日他們都沒能好好休息了,伴隨著熟悉本地地勢的張國荃跟他手下第十一標不分晝夜的騷擾戰,清軍談不上損失慘重,卻被騷擾的根本不能好生休息,以至于經常是困倦作戰,結果連連對敵失利,最后清軍協統不得不將大軍集中到縣城,憑借著縣城,減少了不少的騷擾。
這幾日來清軍也算是摸清楚了對面亂黨的規律了,一旦天黑之后,敵人為防止遭到伏擊就會息兵退去、偶爾半夜回來偷襲一次,不過在午夜之前,很少會派兵過來偷襲,因此上面雖然幾次提醒不可掉以輕心,下面照樣一到天黑就防備就松懈了下去,甚至連換防都改到了這個時間。
而造成這種假象,正是何進的計劃之一。
時間才到八點,在確定臨時征召的百余敢死隊成員已經在張國荃的指引下,借助江湖會的密道混入城中之后,一隊隊休息了一個白天正是精神高昂的士兵趁黑拉近了與縣城之間的距離,何進終于下了進攻的命令,自城外幾處第四協的陣地上就是一陣火炮發射的閃光,西線的火炮數量遠遠不抵東線,為了這番戰事他幾乎集中了第四協跟所能搜刮到的全部老實火炮,合計數十門大炮一同怒吼,炮口直指縣城內的清軍。
隨著炮聲的響起,自第四協方向突然延伸出二十道火蛇。機槍的吼叫聲響成了一片,炮彈也在他們的陣地上炸響,激起一道道的火柱煙塵。清軍顯然未能料想到了敵人會在這個時候發起攻擊,而且攻勢還這般的猛烈!
何進在一個掩蔽處指揮,借著火光舉起望遠鏡往縣城方向看去。附近進進出出的都是各部軍官,前來傳遞前線戰事的傳令兵。
今晚的夜色被一團團的火光照亮,到處都是沖天的火光跟煙柱。密集的火炮發射的炮彈在空中交織、宛若流星一般的傾瀉在清軍的陣地上,一時不查,加上清軍正在換防,結果近第一波進攻,城中守軍便損失慘重,甚至遭到第四協炮兵集中攻擊的東城墻,已經在數門重炮的照顧之下,露出了幾個巨大的缺口跟塌陷處。看的后面這場戰役的指揮官何進也是一愣,雖然從應山那邊傳來的‘武勝關大捷’已經證明了火力集中的威力,只是他沒親眼見過,從來不知道數十門新舊火炮的火力同時怒吼竟然會是這么一種壯觀的場面!
他卻不知道在以后,他只會經歷更多,更大,更壯觀燦爛的作戰場面。
手心微微溢出些許緊張的汗水,到底是第一次指揮這么大戰役。好在很快他便恢復了過來,心中計算著,“因為戰事的急促,輜重準備不足,炮擊最多維持三十分鐘。不過這種強度,城中清軍只怕一時不查,也要損失慘重吧。剩下的就要看敢死隊能不能成功在城中制造混亂,為大軍強攻縣城創造有利條件了。”
計算了一番之后發現沒有遺漏,他這才放下望遠鏡,傳令下去:“命令重炮營,給我集中火力,轟碎了東城墻!”
“是!”
手下士兵敬了一個軍禮,立刻出去傳令。
1911年11月3日,鄂中革命軍展開局部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