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日這一天起了風,天微乎有些陰沉。因為靠近江邊,武昌的天氣倒也清爽了許多。
啪啪!
一聲汽車的喇叭聲,一輛福特小汽車緩緩行使過來。
“這天是要下雨了吧?”車內傳來一個中年男音,口音有著濃重的江浙儂味。
“今天不下明天也要下,昨天務農不就提示過了嗎?他這人素來喜好農事,連自己的表字都改成了‘務農’,對于天氣把握不下任何田間老農!”
車子里緩緩傳出另外一個聲音,一樣是個中年男音,同樣帶著濃重的江浙儂味。
車子前方、后方,各有四五騎兵跟隨,路人瞧見其身上的藍灰軍裝便知道乃是軍人。這武昌盡管經過了李漢近兩年的經營,不過如今西部七省擁有的四十多輛汽車,皆是軍政府采購供府內高官乘坐,少數幾輛用于迎接來訪客人。武昌街頭稍微有些眼色的只需要看一看車牌便知道這車是哪個部門使用了。這一輛車牌為‘036’的汽車為杜公館的接待專用車,就是不知道里面乘坐的人是誰了!
升斗小民自然不會知道,這車里面坐著的兩個中年人都不是一般人物。
其中一人略顯矮瘦,留著齊根斷發的他帶著一副眼鏡,此人姓張字靜江,又名人杰。其兄長張弁群為上海通運公司總經理、舅父龐青城為上海中國銀行董事。出身江南絲商巨賈之家的他半生充滿傳奇色彩,在結識孫中山先生后便開始對孫中山先生給予經濟上的支持,近十年來累計向其直接捐贈數十萬元,為其拉攏援助不下百萬,因此被孫文敬稱為“革命圣人”。
而另一個也不簡單,此人名叫虞洽卿,曾任歷任德商魯麟洋行、荷蘭銀行、華俄道勝銀行買辦,自辦四明銀行、寧紹輪船公司,更是上海商團的幕后掌控者。當然,他還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其乃是與前任上海都督陳其美私交莫逆的革命支持者。這兩人會在這個時候前來武昌,不得不說,這里面若是沒有問題任誰都不相信。
車子行駛在新鋪建成柏油馬路的武昌主干道共和路上,張靜江目光篤篤通過車窗看向外面的平坦柏油大馬路。出身豪富的他雖然不喜汽車這種新東西但是并不是沒有坐過,在上海他有很多生意要跟洋人打交道,租界內有幾位與他有生意往來的洋商經常邀請他一同乘坐汽車,因此他倒不是對此沒有一點了解。
只是,他乃是出訪過法國并在歐洲待過很長時間的人了,這柏油路在國外談不上多稀奇的事物,國外各強國國內都已經開始興起了修建柏油路的熱潮。但是柏油路對于民國來說無疑是一樁新奇的稀罕玩意兒。與他同車的虞洽卿或許只感覺車子行駛在這柏油路上要比尋常在上海的路面少了不少顛簸,卻忽略了這背后所代表的意義。
似乎感覺到眼往車外看得太久有些花了,張靜江收回自己的視線,腦海中卻思緒萬千。根據他的認知,興修一公里柏油路,光是造價就數十倍于普通路面,甚至比之官道也要超出十倍。不過比之兩者,柏油路的優點十分明顯。能在戰時還能騰出錢跟資金用于修建這利民工程,這西北的財政看在只怕不比中央差多少,難怪孫先生他們都敗在了北方那位的手中,如今尚能留他一家獨扛中央外加南方數省。
“靜江兄...靜江兄?”
一旁虞洽卿呼喚兩句,張靜江方才回過神來,面上有些燦燦,道:“虞兄勿怪..勿怪,方才想些事情出了神!”虞洽卿這兩年在上海因為橡膠投機案跟洋商對上了,結果導致被打壓的厲害,財力自然不能與他相比。因此張靜江雖然比他小了九歲,虞洽卿也一直放低姿態,敬稱他一句老兄。
“哦?什么事情能夠讓靜江兄如此入神?”虞洽卿來了興趣了,笑著追問。
張靜江微皺眉,指著窗外道:“三年前我來過武昌,不過卻不是如今這般光景。我在報紙上曾經多次看到有關川鄂等地的報道,只是一直都未當真,畢竟報紙上的東西如今已經變得虛假難辨。沒想到今天親眼一觀才知果然,難怪有人將這武昌稱之為‘小上海’,你看這人流跟道路還有街上百姓面貌,可比我上海還要強上一籌!”
虞洽卿點頭,頗有些感慨的道:“你要是去年來過湖北,如今感慨還要更多一些。去年四月我曾跟隨寧紹輪船公司的船來了一趟,當時還是大戰之后的一片荒涼。再三月過來便已經展露勃勃生機,又二月到來時恍若人在江浙,到今年六月初已經分不清我人是在武昌還是上海了!”
這位赤腳財神眼中流光閃爍,這幾年來他因為橡膠投機導致四明銀行與寧紹輪船公司遭到外商的排擠。為不使這兩個新生事物夭折,盡管他先后又組織了寧波同鄉會航運維持會,并且還靠著去年鼓吹銅價小賺了一筆,這才幫助自己的兩家單位渡過難關。只是今年建設銀行一開,上海除了洋人銀行之外,私營銀行、錢莊均是遭到擠壓。隨后他又因為購買“甬興輪”與寧紹公司發生矛盾,便退出寧紹輪船公司。如今有發現了西北這一塊國內不少人還未察覺到的寶地,心中未嘗沒有其他的意思。比如,他最近就有了變賣了在上海跟江浙的一些產業,將自己的事業轉到武昌轉到西部來的打算。
張靜江苦笑,這他何嘗不知道。就說那宋查理吧,去年來湖北在漢陽建立了一座面粉廠之后,通過了西部軍政府的審查,搭上了軍用采購的順風車之后,這一年來他那原本只是經營白面磨壓的漢陽福豐面粉廠,如今已經擴張成為了擁有每晝夜生產面粉16000多包,成為了僅次于張謇的復新面粉廠、荊州面粉廠的國內第三大雜糧面粉廠,連原本國內赫赫有名的面粉大王榮家兄弟的福新跟茂新面粉廠,都被迫被擠出了前三甲。那西部軍政府到底采購那么多的雜糧面干什么這事他張靜江管不著,不過那宋查理一年來在湖北賺得盆滿缽滿的事情國民黨內并不是新聞,只看他在討袁戰爭前一下子拿出三十萬匯給孫中山做軍費就知道了,這位最近風傳很有可能成為孫先生老泰山的男人,一年來只怕在湖北借助著東風,終于將家產擴增到百萬之上了!
他可是聽說了,這仗一開打最樂的就是一幫商人了,西部軍政府什么都采購,小到皮帶、皮鞋、火柴,大到糧食、豬牛羊肉、各種礦石、燃料等,幾個月來光是宋查理的福豐面粉廠,就接到了不下四十萬元的面粉訂單,純利潤高達近十萬元,可眼紅了不少的人。
虞洽卿看向窗外比他開戰前來時要少了不少人的街道,道:“之前我才從天津回來,順道去了北京一趟,這武昌街道上的人因為這一場仗,如今已經少了三成人流。不過那北京更顯荒涼,大白天街上竟然到處都是緊閉的店鋪,除了八大胡同生意一直不差之外,已經沒了人氣了!”
“都是這場仗給鬧得!”張靜江接口,他跟虞洽卿此次來武昌,正是受到前任民國總統唐紹儀跟惜陰老人趙鳳昌的委托,前來勸說李漢跟北邊那位袁大總統坐到談判桌前的。他們這些人雖然不是老同盟會出身,就是國民黨人。但對于這個國家的熱愛不會因為那些黨內的激進者戰敗就變得扭曲了。這一場南北大戰打到現在,國內經濟受到的影響已經十分明顯了。南北各省都出現了大量的流民荒,上海、天津大量的商船貨輪停航,就連十里洋行如今關停營業的都不下小半了。高達數千萬的資本被從這個國家的經濟運作中抽調出來用于戰場廝殺,西部完成了初步的工業基礎建設,還能因此軍火訂單,還能通過犧牲其他民生獲得畸形的軍工業繁榮。而北邊的大量錢財卻被抽調拿去跟洋人采購軍火,錢都流出了國門進了洋人的兜里。無形中列強的軍火商成了民國這一場南北大戰的勝利者。
張靜江等愛國人士當然不能允許新建之民國因為大戰就此頹敗下去,因此,‘袁世凱’跟‘李漢’兩個皇帝老子還沒著急,他們這些自嘲為‘太監’的愛國人士便開始著急了起來,只能南北一同發動關系奔走,希望能夠避免民國走向滅亡。
張靜江不說話,只是陪同前來的虞洽卿也閉上了嘴。收斂心思,虞洽卿注意到汽車減慢了速度,頓時明白可能快到地方了。
他們這輛車是送他倆去見李漢的,不過方向卻不是軍政府駐地或者巡檢行署,而是位于西南城區西部儲備銀行旁邊的一棟全新建筑西部股票交易所!
今天是國內第一家證券交易所成立的日子,一手策劃了證券交易所成立的李漢為了增加它的分量,自然是要親自出席開業典禮的。兩人得知之后也是好奇,便跟著被送往交易所了!
提起股票交易,其實在國內并不陌生。其實早在數年前上海便誕生了所謂的‘上海股票交易所’。當然了,那并不是什么所謂的股票交易機構,而是洋商跟買辦階級操控,通過茶館、酒樓,利用錢莊、銀行、洋行等機構,遙控買賣香港股票經紀協會、南洋甚至英國倫敦等地的股票。國人若要購買股票,不但要跟錢莊、銀行、洋行打交道,還要接受買辦跟洋商的欺壓,這里面的內幕黑如墨池,而且因為跟國際市場不同步據有數天的延后性,導致掌握第一手情報的洋商跟買辦可以在收到不利的消息后謀取暴利全身而退。而第一手消息全要靠跟歐洲國家據有幾天延后性的洋人報紙來獲得情報的國人,就只能跟著吃虧。歷史上的橡膠投機就是如此,國內因此虧損接近四千萬兩白銀,潛在損失更是難以計算。
正是擔心一戰開始后,洋商再通過這種手段控制民國金融。加上短短不到一年,李漢便發現了軍政府置辦的一些得到快速發展的實業有了退化成后世七八十年代國企的萌芽,效率不但開始低了下來,連管理層也開始了屢禁不止的貪墨跟損公肥己。左右打算之后,他終于決定成立自己的證券公司,自己不可能一直都分神盯著官督商辦的這些實業,那么就讓民國初年這些斤斤計較的稱職股東們來盯著它們吧。這樣不但能夠將市面上的一些閑余資本合理引導到證券市場中,也能借他們之手進一步壯大實業發展,更能打擊洋人對于民國金融的掌控,可謂一舉三得的好事。
于是便有了西部股票交易所的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