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打仗,太平軍這些將領們,都是在戰場上,摸打滾爬四五年了;從沙場上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打仗該懂得的花頭與竅門,慢慢都不會也會了。
實際上太平軍正月十二,就破了廣信府城;但這一次,大家沒有嚮往常一般,一窩蜂地鑽進城裡去,大搶特搶;只是參與攻城的部隊,也沒有太喧譁地進城了。城外的連片營壘,絲毫未動,人也不見減少。
所以,在外圍拿著望遠鏡觀察的衛國軍情報人員,還真是一時半會兒看不出端倪;只是後來連續幾天,聽不到炮聲和喊殺聲,覺得不對勁;只能麻著膽子,化妝抵進偵查。
當然,普通的太平軍士兵,纔沒有那麼好的保密意識吶;化妝成鄉間賣小吃食的偵查員,以好不容易碰到老鄉的名義,熱情地送出幾塊桂花糕後;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太平軍大隊人馬,不但進城了;而且,部分精銳前鋒,都已經向東進發了;嗯,都走了三天了,打浙江衢州去了;嗯,都應該到了。
說這話的太平軍站崗的小卒子,還一臉豔羨;說那邊聽說好富庶吶,有錢的大戶人家好多吶;這些先去的兄弟,都會發財了;嗯,等我們開撥,衢州好東西恐怕早被他們搶光了;到時候,能不能趕上去喝口湯,都不好說吶!特麼的,我們頭兒手氣太差了,幾次抽籤,都是當殿後部隊。嗯,老鄉,你說是不是進廟不燒香,還把菩薩給砸了,是不是手氣就變壞了?呸!就是,就沒見他,抽到一次打前鋒的......
東王楊秀清領軍西撤時,到九江後,和翼王石達開,徹夜抵足長談過一次;兩人都覺得,和衛國軍硬碰硬地剛正面,這仗根本沒得打,也不知道怎麼打。
要打也只能兜圈子繞著打,在相對廣闊的戰場,玩捉迷藏;找機會就襲擊他的運輸隊和後勤兵站;然後就是在特殊的狹窄地形裡,抓住機會打肉搏戰。
不然的話,擺開正面架勢,仗根本沒得打。遇到這種情況,相機撤退,三十六計走爲上計,纔是最不壞的選擇。
所以,兩人就制定了,奔襲杭州的策略;目的主要還是爲了拉長戰線,讓衛國軍顧此失彼;一旦疏忽,戰場就會出現防守空檔。
一旦能找出機會,等衛國軍出擊時,一支軍隊反向鑽進去,像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去,那樣就精彩了;如果能夠找著機會,像曾立昌那樣,俘虜一支衛國軍新火器部隊;就可以慢慢摸出衛國軍打仗的門道了。
不像現在,眼瞅著,乾瞪眼,一點辦法也沒有。
胡以晃和羅大綱兩人,都是前年年初奔襲江寧的主要領軍人物;後來,胡以晃還領兵攻打過九江、南昌、廬州等大大小小的城市。有得有失,自然也摸索出一套自己特有的用兵之道來。
羅大綱、蘇三娘夫婦,進步還更大一些;而且,他們是天地會的,很多事情上,做法和太平軍並不完全一樣;至少對拿著刀子挨家挨戶講道理這事,興趣不是很大。
嗯,沿途有的是天地會會衆主動加入。而且,天地會本身就是灰不灰黑不黑的江湖人,三教九流、雞鳴狗盜的;這些人陸續加入後,搞得他們這支部隊,也成了半個地頭蛇;比其他部分太平軍人馬,要接地氣的多。
這個時代,人們打仗都喜歡虛張聲勢,誇大其詞的;把部隊人數虛報個三五倍,那都是實在人。
但這一次,胡以晃、羅大綱他們,卻一反常態,很低調地圍攻廣信府;打草谷的小股部隊,也只是在西邊鄉間遊蕩;所有軍事行動,出了府城二十里後,絕不向東逾越一步;只是屏蔽了東西雙向人員往來,隔斷了兩邊音訊。
連廣信府下屬的、位於東面的玉山縣,都沒聽到什麼風聲;更沒有誰看見過一個長毛的身影。
有個別小販,在玉山縣街頭說,西邊來長毛了;別人都不大信,因爲四鎮八鄉的人,沒誰見過一個長毛。你老兄不是開玩笑?
至於你說百里之外,府城的事情,誰操那閒心呢?
嗯,有人說,長毛不喜歡到我們這些老山溝溝裡來呢?也沒什麼好搶的呀。
嗯,賊不走空的,贛中、贛北皆魚米之鄉,他們不在那邊搶,他們跑我們老山裡來幹嘛?
嗯,就是汕,搶幾塊麻布,還不夠磨的鞋底錢;這個賬他們會算的。是的汕,長毛打下江寧、蕪湖;連那麼有錢的徽州,都懶得去搶吶,豈會看上我等窮鄉僻壤的、三不管的偏遠小縣。
嗯,你就是來忽悠俺們山裡人的;嗯,想我們一著急,一害怕;山貨就便宜賣給他了;就是,山外人果然奸猾!
等到蘇三孃的馬戲班子,在正月十五下午,大搖大擺地進了衢州城;站在城頭的綠營士兵還開心地樂了,喲嚯,好事啊,今晚上有熱鬧瞧了。
嗯,今年來的馬戲班子,有點多吭,都好幾撥了;嗯,小賴子,眼睛不夠用了吧?
嗯,小賴子,這個女班頭,看著身材真好,就是蒙著面紗,看不清臉;嗯,等晚上演馬戲,她一定會摘下來的;哦豁,小賴子,今晚,咱兄弟倆哪也不去,就跟著這家的馬戲班子;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咱兄弟不好好看一眼,飽飽眼福,這個正月十五不白過了呀。
年前纔到任的杭州將軍鈕祜祿.瑞昌,字雲閣,滿洲鑲黃旗人。
其實,在咸豐三年,他就被擢省爲杭州將軍了。還沒到任,就接到新命令,讓他率盛京關外八旗,兵赴淮、徐,原本是準備編入江北大營的。
可是,部隊剛入山東,太平軍北伐軍來了;於是乎,朝庭不讓他繼續往南走了。先行留在山東,專辦山東防剿。
很快,又讓他領兵北返直隸,給勝保、僧格林沁打下手;在直隸和山西戰場,一開始也是相互捉迷藏;後來,好彩,林鳳祥、李開芳到天津靜海後,騰挪不了了,硬橋硬馬硬懟上了;長毛再耍不了花槍了。
去年,本來連戰連捷,太平軍之北伐偏師,覆滅只在旦夕之間。可是,偏偏我大清就這麼沒福氣,副都統文藝和吉爾杭阿,非要在鎮江正月十五放花燈;讓人偷襲得手了不說,還丟了好多花了大價錢纔買來的洋槍洋炮;勝保臨清兵敗,一半得怨他們。
好彩,朝庭還算講道理,林鳳祥、李開芳後來跑了,沒有過於怪罪大家。
等到秋天,衛國軍發動雷霆攻勢;長毛主力往西望風而逃,林鳳祥、李開芳也不敢偷窺北方,直隸防務局面,基本就安穩了。
所以,朝庭才允許鈕祜祿.瑞昌,正式去杭州赴任。
何叢山這一年,日子不算好過。
首先,他從清貴官到親民官,思維方式和行爲方式,就沒轉換過來。這個縣遭災,那個府民亂,還有誰誰誰又幹出有傷風化的醜事了;聽著這些爛事,何巡撫覺得自己蘊釀了半天的詩意畫意,被這一陣惱人的秋風,吹得無蹤無影了。
何巡撫覺得,現在,處理的俗事,越來越多,自己都變得越來越俗了......
噴慣了,也是有套路的;況且,他當時出京赴任時,也想得有點簡單了。
出京陛辭時,他是能明顯感受到萬歲爺的擔憂和不滿的,以及言語之間的各種暗示的。嗯,有的話,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果果的安排交待了。
所以,到任後,其他事都暫且放在一邊,把大萬歲交代的事項,當頭等大事來辦。
嗯,何大巡撫是神童,這事他太明白了;要是不辦利索了,一旦皇帝老倌兒,心中不爽利;回頭,有的是自己被千搓萬揉的時候。
也知道,現在揭鍋有點早,長毛還厲害著吶,沒必要這麼著急打壓漢臣;可是大萬歲天生就這小急脾氣、小犟脾氣,自家跟腳也淺,不跟著指揮棒轉,是不可能的。
清貴官兒,說得好聽而已;其實就是整天沒正事,就想著怎麼吸引萬歲爺的目光;當然,戲法跟套路,跟太監們那幫閹貨肯定不一樣。
但是,兩邊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所以,清貴官兒和太監,是天敵,就不奇怪了。至於其他儒生,跟在後面瞎起鬨,說太監是閹黨,人人得而誅之;這是多少有點,讓這些清貴官兒儒生們,以同門兄弟的名義,帶溝裡去了。
所以,清貴官兒,也有扮成直臣、諍臣,混飯吃的;但大多數人,只要不是腦子抽抽了,歌功頌德,是不怕肉麻的,只有更肉麻的。
跟著皇帝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爲大萬歲樂而樂,爲大皇上憂而憂;簡在帝心,是每一個人的人生奮鬥目標。
尤其是在我大清,想在清貴官兒圈子裡混飯吃,爾等要是一時慵懶,肉麻得稍稍不夠,塗脂抹粉的不夠殷勤;四九城裡,馬上對你的風評,就會不好;說你腦後有反骨,良心大大地壞了......
一開始,何桂清真沒有想太多;反正奉旨咬人,也沒有什麼對不住人的;誰讓你楊家惹上頭天王老子不高興了吶。
可是,等自己汪汪汪一陣子後,發現事情失控了,不是朝著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
米價的瘋漲,不但讓北方民不聊生;差點還讓朝庭重點關注的,兩支很重要的野戰軍,江南、江北兩大營炸鍋了。
朝中具體管事的幾個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兵部尚書,把他給恨死了;本來,不管楊安卿合法不合法,楊安卿做了,大家都裝著不知道,沒看見;等到塵埃落定,誰想找他麻煩,到時候儘管找他就是;想殺想剮,隨便!
可是,特麼的,總要等到卸磨了,你才殺驢吧;爲什麼這麼一刻鐘都等不起涅?
所以,京中大佬對何叢山的評價,一如琦善大人一樣:這何叢山,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當然,這事不能全怪何叢山;可在我大清,沒人敢說大萬歲一個不字的。
嗯,這不是老朱家那個狂儒、瘋儒當道的時代。我大明儒生,金鑾殿上噴皇上,最多被廷杖,還能在士林落下好名聲!
到了我大清,儒生麼,既然已經“頭皮癢、水太冷”了,既然已經跪下去了,也就別想再直起腰來了!
衙門開印還要一兩天,於是,何叢山就請新到任的杭州將軍鈕祜祿.瑞昌,以及他的幾個主要部下,一起到西湖上散散心,喝喝小酒、聽聽曲兒。
何叢山現在,在文官圈子裡,不是很受待見;無論是旗人文官,還是漢人文官,都覺得他太唯上了;而且,根本不考慮一線具體做事情的官員的實際困難;一味地上綱上線地,胡亂開炮。
還沒能把楊家父子怎麼樣呢,倒是讓全國糧價飛漲,更讓北京城糧價翻了個跟頭!
嗯,還差點讓江南、江北兩大營炸營了,惹出咁多事情。
還特麼的管殺不管埋,就知道點火,不知道怎麼滅火!
你特麼的要噴死楊安卿,你儘管往死裡噴;可是你得找個合適的藉口汕,別牽扯遮莫多人跟著遭罪汕!
真特麼的,是國之干城!頭號干將!就知道逮誰跟誰幹!
於是,何巡撫倒是跟幾個旗人將領武夫,貌似很投脾氣地交際上了。嗯,恐怕也是閒的。
嗯,杭州的旗人,刀槍功夫怎麼樣不知道,但都愛舞文弄墨、吟風弄月;雖然也沒有出過幾個有才華的大文化人,也沒留下什麼華美的詞章;但好彩不似其祖輩,那般粗鄙了;當然,也不好肯定,這就一定是什麼好事情。
何巡撫今天不知怎的,酒喝得還有點猛,看著氤氳漸生、煙雨欲起的早春江南,有些沒頭沒腦地念了一句:
一片春愁待酒澆......
舊式舫船,爲了求穩,不讓客人感覺到顛簸;所以,肯定犧牲速度的,從錢塘門到三潭印月,再從樓外樓、平湖秋月跟前繞回來,需要老半天。
擱在平時,要的就是這個節奏,圖得就是這個情趣。
當有幾個旗兵騎著馬,在蘇堤上衝著舫船,急急揮手;何叢山也看到自己撫標標營的馬弁,朝自己舫船打著手勢;自己的師爺,好像已經等不及了,坐著一條小劃子,急急趕過湖中來報信了。
師爺哭喪著臉:東翁,東翁,禍事了,大禍事了!南面候潮門,讓長毛喬裝偷襲得手;大股長毛已經入城了;嗯,守城綠營也找不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