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孟晗站在秦淮河邊的夕陽裡,觀察了許久;基本可以確定,自己穿越的地點大致就是這個位置。
雖然秦淮河兀自從蠻荒緩緩流淌到現(xiàn)在,但自明朝以後,城裡的這一段河岸線,走向變化不大。對著舫船的“芍藥居”,也和自己穿越前與方學姐喝酒的餐廳位置重疊。只是在身前那個時代,秦淮河的燈光夜景是這個時代不可想象的。哪怕是朱自清先生筆下的《燈影槳聲裡的秦淮河》,那是民國版的,雖然也點綴了些近代文明的一些特色;但畢竟多了些喧鬧與嘈雜,與後世的靚麗夜景不可同日而語。
眼下的秦淮夜景,則完全是田園牧歌式的原生態(tài)風情了。晚霞裡炊煙裊裊升起,倦鳥歸林;運貨的船家們也紛紛靠岸繫泊,夜航是很少見的;已經(jīng)有隔壁的一兩艏心急的舫船出發(fā)了,遠遠飄來絲竹之聲。這個時代節(jié)奏是緩慢的,是寧靜、閒適的;大部分市民太陽一落山就進入夢鄉(xiāng),和鄉(xiāng)下農(nóng)民兄弟的作息時間,沒有太大差異。雖然有商家還開著門臉,但總體打烊還是比較早的。
夜生活只屬於一幫爲數(shù)不多的有錢有閒的富家公子哥兒。或者,也有南來北往的生意人的交際應酬、迎來送往......
楊孟晗有些貪婪地看著眼前的秦淮河景,他知道,看一眼少一眼;眼前的秦淮河景,在歷史上太平軍攻佔後就幾成絕響;等湘軍奪回來,江寧人口已十不存一,幾十年都沒能恢復元氣。後來國民政府雖然短暫地建都此地,但緊跟而來的抗日金陵大屠殺,讓這座城市再次墜入深淵。
比它命運更慘的是它的姊妹城市揚州,十里繁華揚州夢,自太平天國後,徹徹底底地變成了江湖傳說。
當初七、八的半月牙兒悄悄爬上枝頭,陳昊之他們聯(lián)袂而來。老鴇秦媽媽有些過於殷勤的急急迎出來。嗯,在秦淮河邊經(jīng)營舫船,多少有些背景;而且上次他們幾個一看就是外地來的,恐怕秦媽媽當時沒太上心;沒想到後來落水的,竟然是巡撫公子;估計秦媽媽沒悄悄捲了細軟跑路,已經(jīng)算是膽子肥的了。
秦媽媽說是媽媽級的,其實年齡也就三十上下,在後世是屬於花信少婦行列的,比老闆娘還要年輕些,也更漂亮些。
還是上了上次要的那個中型舫船,舫船是兩層的,二樓正廳是招待客人的地方。秦媽媽一路挽著楊孟晗的胳膊一路半擁著上了二樓。整個舫船燈火通明,在這寧靜幽暗的河面顯得特別惹眼。
反正人不多,楊孟晗他們就只佔了兩個條桌,迎著船頭坐了;座次相互推讓好久,最後楊孟晗說,大家同窗,還是按序齒來吧,於是,陳子恆、凌幼樵坐中間,楊孟晗、何卓人分坐在兩側(cè)。表演者是順著船頭坐的;如果客人多,兩側(cè)還可以加位置。
等衆(zhòng)人坐定,班頭在船首招桿上掛起一串紅燈籠,長長地吆喝一聲:開~船~囉~~
霎時樓下一陣水響,解纜,用竹篙撐開船頭,待行到深水後,聽到船尾緩緩的搖櫓聲,舫船像一個移動的花房,緩緩向下遊飄流而去......
這年頭,舫船還是比較斯文地玩情調(diào)的,喝酒聽歌,吃東西倒在其次,吃的東西以各種葷素點心爲主。
主要節(jié)目是看小樂隊表演,有幾個小女孩伴舞;整個表演團隊十來個人的樣子;如果算上後臺做飯的、搞船的、打雜的,整條船忙上忙下的人,不會少於二十人;也難怪花費不便宜。
而且,由於在船上,還不能玩大酒樓的套路;在一個包廂唱幾首歌拿了賞錢就可以轉(zhuǎn)場去別的包廂。船上一晚上這二十幾個人的收入,包括船資,就看這一波客人的花費和打賞。
唱歌的還是依依姑娘,還兼著琵琶手;後面有四個伴奏的,其她人也就是偶爾唱一段合唱和聲部分。可能是看著在座的諸位是讀書人吧,很少唱俚曲小調(diào),一般只唱唐詩宋詞規(guī)制的曲牌。唐詩宋詞雖然浩如煙海,但本質(zhì)上都是歌詞;《詩經(jīng)》也是。只是這些曲譜後來大多散逸了,沒有傳承下來;也有不少演變後融入到戲曲裡,例如《蝶戀花》與京劇西皮流水調(diào)就很有淵源,黃梅戲《天仙配》七仙女羣舞的那幾幕就是七絕調(diào)。當然,融合的最多的是《崑曲》,因爲它傳承於宋雜劇,而宋雜劇就是在詩詞曲調(diào)基礎上演化來的。
曲牌調(diào)的話,宋詞也就幾十種,主流的還要少些;唐詩只有五絕調(diào)、七絕調(diào)、五律調(diào)、七律調(diào)、短歌行、長歌行等寥寥幾種。
中國傳統(tǒng)文人雖然對寫詩填詞情有獨鍾,但好像對曲調(diào)的創(chuàng)作熱情不大;唐朝以前尚有專門編制的宮廷樂府,等到宋朝與士大夫共天下後,樂府沒了,宮裡只剩下幾個會吹儀式禮樂的老少太監(jiān);搞得喜歡流行音樂的宋徽宗不得不鑽地道。曲調(diào)的創(chuàng)作變成了純民間行爲,變成了不登大雅之堂的純民間行爲。
而且,受演奏樂器形制單一的制約,曲牌調(diào)的曲風變化跨度也不大;對聽過數(shù)千首各種現(xiàn)代中外歌曲的楊孟晗來說,聽了一會,覺得興趣缺缺。就好比現(xiàn)代人聽京劇,聽掐尖的幾段,你也覺得挺好,但讓你把一本戲聽下來,你不一定有那個耐心。
在後世見慣了大場面的楊孟晗,看這種小場面的表演,怎麼都覺得像個草臺班子。但瞅瞅陳昊之他們幾位,嗯,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來,喂,有點豬哥像了哈,注意點影響哈,各位兄臺......
表演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或許,有的還要更小些;但看到各位同窗的表情,覺得他們沉醉得很。纔想起來,這個時代文人墨客的審美,尤其對女性的審美,與後世差距很大。
當然,這個時代,成年的概念不一樣;楊孟晗眼裡的半大孩子,實際上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算是大人了;十五、六歲,結(jié)婚當媽都很正常了;只是楊孟晗纔來,一時不習慣而已。
而且,這個時代人,個子普遍矮小一些;讓楊孟晗看著,覺得更小。
好像,這個時代,還是希望女性,小鳥依人一些纔好;甚至很多人都認爲,女性個子太高,會導致夫綱不振,也影響男人的前程運道。
表演了有半個小時左右,中間休息,小女孩們在依依姑娘的帶領下,挨個地給各位敬酒,陳子恆、凌幼樵還好些,何卓人好像還沉浸在歌聲舞影裡沒拔出來,竟然迷糊糊地一下子自己灌進去半壺酒,眼珠子都有點紅了......
楊孟晗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就低聲問身邊的陳昊之,上次的賬誰付的。
陳昊之想想說:上次光顧著七手八腳地救你了,好像她們也沒敢要。
楊孟晗摸摸鼻子,我這到哪怎麼都有逃單的小愛好呢?
覺得秦媽媽她們開門做生意也不容易,就吩咐候在倉外的大毛、二毛,讓他問問上次該多少錢,回頭一塊結(jié)了。
楊孟晗沒想到這年月,一首新曲子所帶來的震撼,只當是平常事;實際上,好詞,也是好幾年纔出一首,新曲子,一百年也出不了幾首。秦媽媽兩眼放光,招呼著小樂隊坐好仔細聽著;楊孟晗也不會現(xiàn)在的工尺譜,沒法寫下來,更不敢貿(mào)然拿出後世的簡譜和五線譜,只好現(xiàn)場表演,讓依依姑娘她們現(xiàn)場跟著學。
楊孟晗讓人拿來一根笛子,試了下音,就閉眼吹起來,曲調(diào)若河面上月光般緩緩流淌出來......
他吹的是王菲版的《明月幾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