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無論是作為前清郡王家里的多羅格格,還是作為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金奇娜都根本無法忍受上海普通市民以青菜蘿卜和豆腐作為主菜,每個月只吃四次葷腥的寒酸伙食——那樣的話每個月大約只要花二十元——而是要求天天有肉,頓頓有葷菜,時不時還要下館子打一頓牙祭。再加上喝茶、喝咖啡、吃糕點,還有女兒金杏貞的糖果和玩具……因為這樣富有小資情調的生活,全家每月的開銷總在一百元以上。
幸好,憑著出版社每千字三元到四元的稿酬,外加幾部小說的版稅,金奇娜如今每月的收入都在兩百元以上,還能支撐得起在租界里的生活開銷——雖然民國時代的大多數窮人都在生死線上掙扎,但少數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化人卻是生活得相當優渥。一個普通的作家只要夠勤快,每月發表個三五萬字,在上海的日子就可以稱得上寬裕。就算每月只有萬把字發表,維持生活也是沒有問題的。
這樣的收入水平,足以羨煞后世整天吃方便面度日的那些網絡作家:以二十一世紀的稿酬水平,即使是網絡上的白金VIP作家,如果他們一個月只發表一萬字,估計就得露宿街頭了!
至于張恨水、魯迅這樣民國時代的頂尖作家,每個月只要寫上一兩天,就可以過上住洋房吃西餐的腐敗生活——魯迅在成名之后的稿酬收入,每年一般都維持在幾千元的水平,個別年份甚至超過一萬元。而創作了《金粉世家》的張恨水則收入還要更高,他在北平買了一個大宅子,由于面積大,裝修也過于豪華,以至于坊間傳說他買了一間王府……
當然,跟這些名垂青史,筆下作品上了后世教科書的前輩大腕相比,剛剛嶄露頭角的穿越者女文青金奇娜小姐還沒有這么高的收入,但要讓自己和女兒生活得不錯,卻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只是名氣大了之后,麻煩也就跟著多了。尤其是作為婦女解放運動的吹鼓手,她之前那些譴責花心男人的犀利文章,更是一口氣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附體的穿越者女文青在現代并不是專門研究近代史的。對民國時代的文壇氛圍也不是十分了解。民國時代的那些出色人物,她只是在書上看到過介紹,既沒有多少畏懼之心,也高估了某些“風流名人”的節操……
因此,她以一股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氣勢。在文章中列舉了一大堆后世搜集到的名人丑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還刻意模糊了地名,但依舊把諸多社會名流給得罪了個遍——在二十一世紀,人人都有言論自由,除非是造謠中傷,否則對于真實發生的事情,在理論上每個人都可以在網上發表自己的觀點,后果頂多也就是禁言或刪帖罷了。而諸多名人也早已習慣了被罵……可是在民國時代,事情就沒這么簡單了。
——且不說那些軍閥官員和富商,都以娶一個精通外語的新式姨太太為榮。在此時文壇藝苑,各種師生情婚外戀亦是一種時代進步的象征,被譽為突破封建婚姻枷鎖,追求純潔愛情的勇敢壯舉。通過文人們對輿論的扭曲,找小三養情-婦成了風流雅事,而忠于婚姻反倒成了落伍老土的表現……很顯然,“瓊瑤先生”的文章罵盡負心漢,輕描淡寫地撕破了眾多男兒的華麗面具,自然大大得罪了那些無節操的風流文人。
結果,今天金奇娜在處理讀者來信的時候,就在一封“進步青年”寫的信里找出一枚子彈,說是要打死她這個“阻礙進步、保守落后”的禍害……接下來,如果說一位“進步青年”的威脅,只是讓金奇娜感到囧囧有神的話,那么藍衣社(軍統前身之一)的警告信,就讓金奇娜感到毛骨悚然了。
說起來,婦女解放這種事情,和藍衣社這樣的反-共特務組織怎么看都扯不上關系,可惜在34年、35年的時候,正是上海地區藍衣社最清閑的年月——中-共在上海的地下黨組織,已經于今年被徹底搗毀破壞,整個臨時黨中央都撤退到了江西瑞金的中央蘇區,要到36年才會重建上海地下黨。而全面抗戰則還有幾年時間才會開始。如今日本人雖然在華北步步緊逼,但在上海這邊倒是暫時沒啥大動作。
結果,藍衣社在這兩年里因為老對手被打垮,新對手還沒出現,閑得發慌,就開始胡亂折騰,不務正業,什么事情都要摻上一腳:中醫與西醫之爭,簡體字與繁體字之爭,農歷與公歷之爭……簡直讓人忍不住想要怒吼一聲:你們既然是特務組織,就給我好好地當特務?。」苣敲炊嗄涿畹拈e事干啥?
當然,這些玩意兒畢竟都是跟政治完全不沾邊的小事,所以不會用上激烈手段。但以藍衣社的兇名,光是到處給人寄警告信,就能把許多膽小的家伙給嚇出心臟病——看著信上列舉的“有違婦德”,“影射最高領袖(蔣介石)”等諸多罪名,金奇娜一時間當真被嚇得不輕。
雖然這很可能是某個藍衣社普通成員打著組織的名頭亂來,甚至干脆是外人冒充藍衣社在嚇唬她,可即便只是萬分之一的危險,也足以讓她渾身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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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雖然如今被文化界吹捧成了“婦女解放運動”的旗手,但金奇娜本身對此其實并不熱衷,只是口頭上嚷嚷幾句,用以刷知名度罷了,至于真正的社會實踐,則是基本沒有做過。
之所以如此消極,是因為整個社會大環境根本不適合——舉例來說,大約十年之前,就有人在上海開辦女工夜校,想要改變勞動婦女多為文盲的現狀,塑造出一批有知識有文化的“新女性”。但辦學者卻很快就哭笑不得地發現,來女工夜校讀書識字的女學生,居然大多從事于“第三產業“,比如賣唱女,樂伎,娼婦,甚至還有騙子和拆白黨,因為她們若是識字就可以增加收入。另有不得寵的姨太太若干,都是準備私奔的,認為識得字以后好找工作。倒是女工人的就讀積極性不強,因為識字與否跟她們的收入無關……
——在1949年之前的舊社會,所謂的女權主義,注定只能是小資產階級在咖啡廳和沙龍里囈語的幻夢。如果不能徹底掃清封建制度的殘渣、改變社會觀念的性別歧視,那些大家閨秀即使上了新式學堂,甚至出國留學一路讀到碩士、博士,最后往往也找不到什么像樣的工作,只能回來嫁人當一個家庭主婦……
在民國時代不少傳統上等家庭的觀念里,讓女孩子出去讀書,只會耽擱她們的出嫁年齡(當時普遍二十歲不到就結婚,女大學生就算是老姑娘了),導致她們在家鄉找不到好丈夫。
而且,權利與義務是雙向的。舊社會的女性放棄了自己的自由和獨立性,換來了心安理得地享受男人供養的福利——在傳統社會里,丈夫養老婆是天經地義,而男人靠女人養著吃軟飯,則會受人恥笑——傳統封建禮教對她們來說既是禁錮自由的枷鎖,也是維持生活的保障。新社會的女性若是想要獲取跟男人平等的權利,就得學會像男人一樣自己養活自己……但在金奇娜的眼中,大多數民國時代的“進步女青年”似乎還做不到這一點,她們只是把自力更生看成不得已的事,卻依然把嫁個好老公當做人生的首要目標。
唉,在舊社會這一潭臭不可聞的死水里,想要移風易俗什么的,還是只能指望一路逆天的我黨啊!
然而,在外界的很多人看來,尤其是在一般讀者的印象中,撰文描寫了諸多傳統女性悲慘遭遇的“瓊瑤老師”,儼然就是解放女性的首席吹鼓手——所以,金奇娜就被“反對進步”的保守勢力給警告了。
不過,雖然這份“自稱”來自于藍衣社(軍統前身之一)的警告信,一度讓金奇娜嚇得魂不附體,但仔細想想,所謂藍衣社的警告,似乎也就是那么回事。記得前陣子的時候,上海的藍衣社成員還大張旗鼓地聲討中醫的“反科學”呢,可后來好像也沒看見他們一條街一條街地搗毀中藥房、逮捕老中醫……
總之,藍衣社縱然兇名卓著,但畢竟不是專門幫助負心漢欺負棄婦的打手。只要這個組織的領導人還有一點理智,就不可能像對付中-共地下黨成員,諸如柔石和瞿秋白那樣,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大肆動用暴力手段,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否則的話,以藍衣社如今利用蔣介石提倡“新生活運動”的機會,在學術、藝術、教育等無數不同領域到處胡亂插手的作風,天曉得要殺多少社會名流,把多少人當成政治犯來逮捕了。
——金奇娜想象了一下,在重慶的白公館和渣滓洞里,關滿了反對西醫的老中醫,反對公歷的老農民,反對西學的老學究……嗯,為此要浪費多少資金暫且不提,光是牢房就起碼要擴建個幾十倍才能裝得下吧。
當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按照原來的歷史,大約再過半年,這幫特務們就要刺殺左翼文化名人史量才了。為了防止藍衣社的特務們摟草打兔子,順便把自己這個“婦女解放運動先鋒”也給喂了槍子兒,金奇娜最近正準備盡快轉型,把主要寫作題材改成武俠小說——武俠小說,向來甚少忌諱,男女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