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都,天皇御所
在這座本應古色古香、精致典雅的華美宮殿內,此時卻彌漫著一股仿佛世界末日般的灰暗氣息。
那些穿著華美古裝的宮女侍從,行動之時總是屏息靜聲,唯恐遭了什么大人物的雷霆之怒。
本月初才登基踐祚的“弘略天皇”雍仁陛下,自從他登上御座開始,就被迫面對接二連三的壞消息。
——上海攻略的失敗,鹿兒島港口的核爆,聯(lián)合艦隊的覆滅,國內秩序的崩壞,蘇俄紅軍的毀約南侵,滿洲和朝鮮“土匪”的大肆作亂,美利堅合眾國的趁火打劫……每一個都是動搖國本的恐怖噩耗!
總而言之,盡管早先看著兄長在宮中稱孤道寡的時候,雍仁親王多少還有些心里不服氣,以及“我應該能做得比你更好”的小心思。但眼下真正登基踐祚之后,雍仁陛下卻發(fā)現他屁股底下的御座就好像烤爐一樣滾燙,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他脆弱的神經,讓這位新天皇的精神狀態(tài)始終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首先,對于目前正被覆蓋在輻射塵埃下的國內核爆地區(qū),焦頭爛額的日本政府名義上還在組織救災,實際上已經差不多是完全放棄了希望,任憑災區(qū)民眾自生自滅了,只要他們不至于涌出災區(qū),跑到別處去制造騷動就好……問題是,鑒于每個人最基本的求生欲望,這種事情根本做不到——眼下的東京和大阪都已經幾乎變成了戰(zhàn)場,一無所有的災民猶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廢墟上游蕩,或者成群結隊地襲擊其它城鎮(zhèn)。
這些災民為了弄到一口吃的東西,女人不惜出賣肉體,男人不惜違法犯罪。縱然被槍斃的“盜竊犯”尸體吊滿了公路邊的電線桿,整個日本的社會治安,依然無可挽回地急速跌落向崩壞的深淵……
此外,由于前后這么多次核爆的巨大破壞,日本國內的電話、電報和鐵路交通也已經基本癱瘓了,即使帝國政府想要調集人力物力,用于戰(zhàn)爭或賑災,暫時也很難動員得起來——至于那份征調一百三十萬壯丁參軍入伍的宏大計劃,更是從一開始就純屬空想:很多縣市的政府都早已崩潰了,征兵動員該怎么做?
其次,針對蘇聯(lián)紅軍的大舉南侵,日本帝國除了暴跳如雷之外,幾乎想不出任何有效的防御對策。
目前,庫頁島和千島群島的丟失已經無法挽回,而在接下來的整個北海道戰(zhàn)場,日軍能夠拿得出手的迎擊部隊,也只有一個嚴重缺編的旭川第七師團——因為其中兩個聯(lián)隊被調到支那大陸戰(zhàn)場上去了——再加上緊急動員起來的若干“在鄉(xiāng)軍人(退役老兵)”和警察,滿打滿算不到五萬人。
雖然軍部的參謀們,還在鼓吹著要給北海道的全體國民發(fā)放槍械彈藥,動員全民上陣保衛(wèi)國土,但天皇陛下很懷疑這種做法的有效性——事實上,根據目前了解到的情報,無論是在庫頁島,還是在千島群島,日本軍民的抵抗全都十分輕微。尤其是那些普通的日本市民,在看著蘇聯(lián)紅旗從身邊招搖過市的時候,非但沒有多少“全民玉碎”的念頭,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而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
“……根據蘇聯(lián)軍隊政工人員的宣傳,如果某座城鎮(zhèn)插上了蘇聯(lián)紅旗,那么就可以免受支那核彈轟頂之苦;否則只要核爆白光一閃,全城老幼就會盡成齏粉,一個都別想活下來……”
因為日本的諸多政客要人或是相繼橫死于核爆,或是失勢于政爭,而被意外地頂上來的新任首相,皇族陸軍大將,東久邇宮稔彥王,帶著一臉疲憊和憔悴的神色,在御前會議中對天皇如此匯報說,“……所以,盡管豐原市政府曾經打開軍火庫,給市民發(fā)放封存的舊式槍械。但等到蘇軍一來,市民就又把槍械乖乖繳了上去,幾乎無人堅持游擊戰(zhàn)。而如果蘇軍繼續(xù)南下,北海道軍民的戰(zhàn)斗意志恐怕也很堪憂……”
“……真是一群懦弱可恥的非國民!他們難道就不知道,為天皇奮戰(zhàn)而死,就能化身為神嗎?”
新任陸軍大臣真崎甚三郎不滿地答道——在天皇換人的同時,日本內閣也幾乎整體換血了一遍,其中相當一部分“消失的閣員”是死于核爆與輻射病,另一些人則是在皇位競爭之中站錯了隊而遭到貶斥。
“……成神?可是,就連東京的靖國神社,如今也變成廢墟了啊!”有人突然閑閑地諷刺了一句。
“……你這是在用什么口氣說話?難道是在侮辱為國犧牲的英烈嗎?你這個該死的非國民!”
“……諸位,此乃御前會議,請不要在天皇陛下面前忘了尊卑禮儀!”眼看著真崎甚三郎大將就要暴怒發(fā)作,東久邇宮首相趕緊出來打圓場,“……目前,蘇俄紅軍之南侵已經發(fā)動,陸軍可有防御對策?”
“……陛下,關于抵御北方入侵的作戰(zhàn)預案,參謀本部幾乎每年都在做,但從來都沒有想過局勢會變得如此惡劣!眼下幾乎是連一份都派不上用場!”真崎甚三郎低頭答道,“……北海道的第七師團已經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但由于敵人可能登陸的范圍過于廣大,無法在整個北海道的灘頭做到處處設防,只能等待蘇軍登陸之后再進行反擊……而且,北海道的彈藥儲備只夠維持半次會戰(zhàn),后續(xù)補給根本無從籌措。
除了本土的北海道方面之外,滿洲戰(zhàn)場更是全線告急。兩萬蘇軍已經渡過黑龍江,強占黑河市,為滿洲叛匪輸送軍火彈藥。滿洲國境內亦是叛亂蜂起,各路叛軍席卷一百余個縣市,吉林、滿洲里、齊齊哈爾、四平等大城市也已陷入混戰(zhàn)之中。滿洲皇帝趁亂擺脫監(jiān)視,出奔遼西,號召土著造反。滿洲國內鐵路運輸業(yè)已中斷,關東軍連日來激斗不暇,已成強弩之末,司令官南次郎大將前不久遇刺身亡,殉國成神了。
更有甚者,蘇俄太平洋艦隊竟然偷襲朝鮮半島東部港口,登陸攻占了元山港,給朝鮮赤色叛匪運來大量軍火給養(yǎng)。而那些辜負皇恩的朝鮮人,更是在蘇聯(lián)人唆使之下蜂起造反,就連官吏與軍人也不例外。目前,平壤、開城、釜山、濟州島相繼豎起了反旗,建立了地方赤色叛亂政權,我國在朝鮮的僑民慘遭大批屠戮。如今就連漢城也已經陷入全面巷戰(zhàn)之中,我忠勇之皇軍雖然死守總督府,打退了朝鮮叛軍多次圍攻,然而彈藥軍械皆已告急,叛軍卻有蘇聯(lián)源源不斷之后勤援助……此等舉國之戰(zhàn),僅憑陸軍實在是左支右絀,處處被動。不知海軍可有信心迎擊蘇俄艦隊,重演昔日東鄉(xiāng)元帥對馬海戰(zhàn)的輝煌往事呢?”
“……保衛(wèi)皇國神圣疆土之事,帝國海軍自當竭盡全力。”同樣是剛剛晉級的海軍大臣井上成美不卑不亢地答道,“……但是,眼下的帝國海軍已經沒有了戰(zhàn)列艦和航空母艦,甚至連重巡洋艦都損失殆盡了。目前只剩下三艘輕巡洋艦和十幾艘驅逐艦、炮艦,還有五艘潛艇,散落在遼東、朝鮮和本土的一些港口里。
當然,即使是僅憑這些兵力,也足以在日本海上,與蘇聯(lián)太平洋艦隊決一雌雄了。但如果這么做的話,帝國的其余海疆就會完全失去防御力量,甚至就連支那海軍的那幾條小船都能任意馳騁闖蕩——此外,如果這支最終決戰(zhàn)艦隊在集結起來之后,再次在港口遭遇核武器爆擊,那么海軍省就真的要解散了!
更何況,目前海軍指揮系統(tǒng)已經崩潰,這些殘余艦艇是否還能聽從中樞調遣,也實在是難以保證。即使艦長和水兵愿意服從軍令,給養(yǎng)、油料和彈藥的籌措也十分困難,某些艦艇甚至根本不能開動……”
“……核武器,核武器!歸根結底還是那個什么該死的核武器!”
聽到這里,天皇陛下終于按捺不住,再也顧不得“御前會議之中,天皇不發(fā)言”的不成文慣例,直接從御座上跳了起來,“……眼下距離支那人的第一次核爆,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吧!難道陸軍部直到現在還拿不出一個可行的對策,來阻止支那赤黨對帝國實施的核武器攻擊嗎?國土防空是你們負責的吧!”
“……這個……請陛下恕臣無能!”真崎甚三郎大將終于不由得老臉一紅,低頭如此答道。
“……哼,朕知道,陸軍光是為了阻止大阪的核爆災民沖擊京都,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天皇冷哼了一聲,沒有繼續(xù)發(fā)言逼迫,而是徑自坐回了御座,“……還是繼續(xù)議論如何抵御赤俄吧!”
——事實上也沒什么可商議的,唯一的對策就是“全民動員,節(jié)節(jié)抵抗”而已。盡管對民心歸附的問題很擔憂,軍部依然制定了自己的計劃,準備在北海道依靠組織市民志愿軍去“把戰(zhàn)爭進行到死為止”。
而海軍也準備將剩下的艦艇都集中到北方港口,計劃在千島群島展開破交戰(zhàn),一方面是為了阻滯蘇軍的登陸攻擊進度,一方面也是轉移戰(zhàn)場,避免蘇聯(lián)艦隊炮擊日本海沿岸,甚至切斷日本與朝鮮之間的交通。
如果有可能的話,日本海軍也很樂意跟蘇聯(lián)太平洋艦隊展開對決,從而一戰(zhàn)定勝負,多少挽回些聲望。
——蘇聯(lián)的陸軍固然龐大而兇悍,但蘇聯(lián)的海軍卻遠沒有那么響亮的名聲,至于曾經在日俄戰(zhàn)爭和蘇俄內戰(zhàn)之中兩次全軍覆沒的太平洋艦隊,更是被看成弱旅中的弱旅,屬于能夠輕易碾壓的對象。
但最大的麻煩在于,對于支那方面發(fā)射的核彈,如今的日本帝國依然是毫無辦法,只能繼續(xù)硬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