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吶!”
黛玉愣了神,她剛從翠幄清油車里下來,提著銀紅紗的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史湘云旁邊。放春山這一片遍地五彩斑斕的仙界玫瑰,黑的白的紅的黃的紫的綠的藍的灰的,春風和煦,吹得她睜不開眼簾兒。
“穿銀紅色的那個,過來!”
黛玉低頭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紗裙并不服帖軟糯,領子和袖口硬邦邦的支棱起來,戳著她的柔嫩的皮膚,湘云在一邊拍捏了下她的手掌。
“過來——待會兒第一個拍你,先練一下走位。”反戴一頂黑色鴨舌帽、穿著嘻哈的導演仙君用一貫不耐煩的語氣吼道。
黛玉提溜起裙擺,邁著小碎步跑到場中央。
“待會兒一打板,你就對著鏡頭,從左后方入畫,然后走到中間這叢玫瑰里,”導演指了指正對鏡頭的一叢打理過的玫瑰,“然后作出驚奇又喜愛的模樣,對著這叢玫瑰施以仙術,把它變成一瓶放春山玫瑰露。”
導演揮一揮手,一邊的助理仙子拿了兩瓶放春山玫瑰露走過來,他繼續說道:“記住一定要拿起玫瑰露喝一口,然后對著鏡頭,笑著說出玫瑰露的廣告slogan——放春山玫瑰露,滴滴仙界菁華,可以嗎?不難吧?”
他語速特別快,透著老練的油滑,黛玉又是第一次拍廣告,還好她已提前在心中默念了上百次的廣告slogan,只是對鏡頭前的工作不甚熟悉。她看著場中的那叢玫瑰,將路線和動作在腦海中過了幾遍,才勉強將他的話記下,點點頭走到了場邊。
導演坐到監視器后方,示意場記打板。
“啪!”
黛玉咽了口唾沫,邁步上場,她張開手臂舞動身姿,在茵茵綠地上呼吸春風,感受陽光,銀紅色的紗裙與中景的玫瑰花呼應。
“很好!”導演在監視器后面點頭。
黛玉走到玫瑰叢里,纖長指尖撫摸過柔嫩的花朵,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睫毛垂下,嬌喘微微,面上露出驚訝又珍愛的神情。
導演做了個繼續的手勢,只見黛玉左手手指輕攏,變出的不是玫瑰露,而是玫瑰露的空琉璃瓶子,導演正要發怒,卻見她右手撫摸過的那束玫瑰凝出一捧菁華露,玫瑰色的水露宛如夢境,飛入她左手的琉璃瓶里,光華燦爛。
導演按下心頭不快,默默稱贊了一句:“好構思!”
黛玉當然聽不見這些,她沉浸在她的玫瑰色世界里,輕輕啜飲一口,柔目微微閉起,似乎極為享受,然后她睜開了雙眼,微笑著露出夢幻神色,遠處群山連綿,如同她的眉,重疊一起。
“放春山玫瑰露,滴滴仙界菁華。”
“卡!”
導演已經看得呆了,忘記喊咔,是旁邊的助理仙子過來打了圓場。
黛玉看遠處湘云和寶琴對著她比了個大拇指,這才收斂臉上笑容,放下手中的玫瑰露琉璃瓶,提溜著紗裙走到導演旁邊。
導演的語氣變得格外客氣而親切:“絳珠仙子構思得真巧妙!比我們原先設想的方案更加貼合放春山玫瑰露的夢幻來!很好,這條走位就能直接用,一遍過!”
黛玉笑著鞠了一躬,道了句“導演仙君費心了”,轉身往湘云寶琴處走過去。
“我還以為她是個靠關系的皇族呢,沒想到啊,還挺有實力的嘛。”
身后導演與助理仙子竊竊私語,也不避諱,黛玉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她有點頭疼,閉上了雙眼。
導演喊湘云走位,湘云與黛玉錯身而過,拍了拍她的肩膀,黛玉垂著眼睛,坐在翠幄清油車旁邊的便攜小椅上,一面輕搖小扇,一面掏出了那本常讀的《東京夢華錄》,等待導演接下來的指示。
書冊打開,一雙墨底皂靴出現在她眼前,停在書冊上方的一角。
她抬眼往上看,是一塵不染的白衫,銀線繡成的荷包、和田羊脂玉的雙龍形佩、綴著流蘇的折扇別在腰間,再往上,北靜星君那張俊秀的臉上,一對沉靜如水的星眸看著她。
“絳珠仙子好雅興,在念什么書?可否借我一看?”
黛玉頷首,他便饒有興趣地拿起黛玉手中的書冊,翻了翻,袖中熏過的溫潤香氣飄過來。
“《東京夢華錄》,只識得幾個字,左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黛玉答得恭謙有禮。
“絳珠仙子謙虛了,這一本我倒是讀過的,古人有夢游華胥之國,其樂無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悵然,豈非華胥之夢覺哉!孟云老筆下種種,渾似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圖》和《南都繁會圖》。”
黛玉點頭,依然坐在便攜小椅上,姿勢未變:“汴京殘夢,可見他是個念舊思故的有心人。”
北靜星君唇角淺淺勾起,“聽說絳珠仙子一組,將在第二次公演時把《加州旅館》改編成中國古典民樂版,”他將《東京夢華錄》合起,微微傾身,雙手將書冊遞還給黛玉,“在下很是期待。”
那邊湘云也結束了拍攝,北靜星君走得遠了,黛玉方才突然回過神來。
將《加州旅館》改編成中國古典民樂版,不過是昨兒才定下的事,她們七人剛分了歌詞,甚至還沒將樂器和唱段舞蹈完整合在一起排練過,北靜星君又是從何人處得知此事的?
湘云走過來,沒說話,拿起一瓶放春山礦泉水,擰開蓋子一飲而盡。
黛玉笑道:“怎么?在玫瑰露廣告片場喝起了礦泉水?”
湘云拿袖子擦了擦唇角,“嘴瓢了,剛才念了好幾回廣告slogan才通過。”
黛玉站起來,接過湘云手中的空水瓶,手指一點,空瓶子消失殆盡。
放春山極長極寬,這一處拍攝場地不如訓練的水簾洞,端的是空曠而寬闊,滿目蒼翠,在云霧中無聲無息,溫柔而神秘。
寶琴也結束了拍攝,笑著走過來,挽住黛玉和湘云。
導演仙君滿意地看著監視器,對她們三人做了個“ok”的手勢,助理仙子笑著走過來,同她們三人說,“三位仙子姐姐,拍攝很順利,導演說已經可以過了,我們回去剪輯一下,下一場公演就會按照警幻仙子的要求投放出來。
黛玉三人謝過助理仙子,方登了車。三人商量著眼下時候還早,還來得及再去水簾洞中練習幾遍。
翠幄清油車繞著放春山走了好久,到達水簾洞口天色將晚。警幻仙子站在洞口,親熱地迎她們三個下車,然后一把挽住黛玉的手臂。
“導演司鏡仙君已經同我說過了,三位仙子的玫瑰露廣告得拍攝很順利,尤其是絳珠仙子,連走位都沒練,直接一條過了。”
黛玉有點害羞,低下頭笑了笑,面前白色的水流汌汌而過,映出天上幾點燦星。
湘云故作生氣,將一張櫻桃小嘴嘟了起來,“警幻仙子,我和寶琴仙子難道表現得不好嘛?”
警幻仙子忙道:“都好都好,馬上第二次公演舞臺上就能看見你們三人今日的表現了!”
四個美貌仙子歡笑著,相互簇擁著向洞內走去,黛玉在其間,緘默不語,北靜星君透露出的無所不知叫她沒法拋諸腦后。
黛玉推開【加州旅館】甲組訓練室的門,門是靜音的,六人正練著樂器,見黛玉回來,鴛鴦幾個問了廣告拍攝情形,又向黛玉簡單報告了這一日的樂器練習進展。
妙玉的主吉他已經彈得有模有樣,尤二姐的嗩吶也能吹個主調,這兩樣對她們來說不算難。只是鴛鴦的琵琶與妙玉的吉他、黛玉的中阮還要合起來練習幾遍,調整每一段的主次和整體的音調高低。
邢岫煙坐在一邊,皺著眉頭背歌詞,蔣玉菡正一個字一個字地幫她摳音準,邢岫煙的初評級舞臺給黛玉留下的印象極深,女子的音色,蒼勁有力的聲腔,又質樸又動人,與歌曲歌詞的意境十分吻合。
房間的另一角,紫鵑和茜雪正跟著茄官和葵官學打擊樂器,兩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小棒上,完全沒留神黛玉回來。
鴛鴦正要喊她們二人,黛玉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樣子,鴛鴦會意,不再打擾她二人練習。
黛玉悄聲推開門,打算履行約定,去看看香菱,她就在【加州旅館】乙組,正好去打探一下她們那組的準備情況。
【加州旅館】乙組的訓練室里生著溫潤的汗香,黛玉悄悄推開一線房門,見小紅一人抱著把吉他坐在一把高腳凳上,面前擺了支話筒架,而香菱、玉釧兒、嬌杏、賈巧姐、寶蟾和賈惜春六人都汗涔涔地坐在地上,巧姐兒熱的把訓練服翻開,露出了一截雪白滾圓的肚皮,見黛玉開門,忙把衣服拉好了。
香菱和寶蟾之前同黛玉在一組表演,感情深厚,見黛玉這回探了個腦袋,兩人都站起來笑著去迎。
黛玉正準備進乙組訓練室,只見香菱眼疾手快,一腳踏出訓練室,一手拉著寶蟾攬住黛玉,一手帶上了訓練室的門。
黛玉是吃了一驚,香菱竟是個有心計的,這是在為乙組保守第二次公演加州旅館的舞臺秘密?
香菱和寶蟾笑嘻嘻挽住黛玉,“絳珠姐姐果然來探班了!”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